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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行吟

一条人文主义狗
2004-05-09 20:50   收藏:1 回复:5 点击:4030

    远远地望见她,仿佛青藏公路上褴褛的朝圣者在日暮途穷中望见巍峨的布达拉宫,再次弯下已经麻木了的双膝,泪水滴湿了粘满泥浆的氆氇,默默地颂着亘古的经文,长头磕向心中的神祗。她雍容地望着谦卑的我,任凭这个汗涔涔而泪涟涟的孩子泪流满面。妈妈,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边,原谅我的唐突,我禁不住夙夜的思念,竟然真的来到了你的身边。我只悄悄地看你一眼,我会悄悄地离开,不带走这里的一片树叶,一朵云彩。
  
   1995年,无意间读到九十周年校庆前夕出版的那本曾经轰动一时的书——《精神的魅力》,那年,我12岁。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的心灵家园,我生活的目的,灵魂的归宿。九年了,不曾忘怀幼时的誓言,今生今世,要成为你的孩子,要投进你的怀抱。九年了,搜集关于你的文章,孔庆东、王曙光、许知远、余杰……我了解了你沙滩红楼时代光辉的历史,听到了傅孟真总领的学生队伍在1919年5月4日炽热的呐喊,折服于蔡元培、蒋梦麟、傅斯年、胡适之等民族精魂的道德情操。我多么怀念那个如梦如烟的20年代,那个“我的朋友”们主持下的老北大,多少次,昨夜梦魂中,我游荡在燕园,梦里花月正春风。
  
   你也有隐秘而可怖的一面。眼前是五四后期你一手培养的极端学生冲进校长室无理取闹的情景,他们有着大革命时代巴黎街头嗜血的职业革命家充血的眼睛;耳畔魔咒般萦绕着文革时响彻天际的口号,你也是这场浩劫的发源地之一,急先锋聂元梓不也是你的孩子?多少无辜的灵魂在你的注视下自缢在燕园的侧柏和银杏上?你保护他们了吗?我是多么害怕你背弃了兼容并包的宗旨,在某一种理论的狂潮下屈膝,失却了煌煌上庠的高贵,俯就于无知的暴民和世俗的恐怖。原来你也会像孩子一样迷失自己的方向。
  
   我当然也知道,今天的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北大,不再是孑民、胡适先生呵护下的北大,不再是邵飘萍激情讲演时的北大,甚至不再是80年代那个白衣飘飘的北大。南墙早已推倒,时代在你尊贵的容颜上肆意涂抹着功利的颜彩,金黄色的理想主义抱负凋谢了,诗人枯萎了,未名湖没有等到第二个海子和戈麦,等到了一群高考的状元。已经是21世纪的一零年代,遗少般缅怀那个逝去的文艺复兴的年代,只会引来精英们躲在金丝眼镜后的窃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要说,只吟一句,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我更知道,自己丝毫也没有顶点的资格在你面前指手画脚,浩叹书秩上的历史只是蠢人的愚行。更何况,败军之将,何敢言勇?2001年,我失去了亲近你的机会。几分的差距葬送了一颗六年里向你膜拜了几万次的年轻的心。我忧伤而迷惘。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爱你爱得如此深沉?
  
   我想我爱你爱得深沉,是因为我已经把你作为了衡量自己生命价值的标尺,视为了自我承认的参照。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之于我,不是思考,而是你的承认,才能证明自己作为一个能动主体的存在,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你是那条在我人生的船头巨浪里隐约浮现的莫比·迪克,是在渔线那头拖着我生命之舟颠簸起伏的大马抹鱼,亚哈船长没有屈服,桑迪亚哥老人没有屈服,我不能够屈服。于是,继续这个已经做了九年的梦。尽管所报考的专业在全国只招收八个人,尽管沪上的繁华远比京城绚烂,尽管所冒的风险与可能的所得不成比例。我都不管。当亚拉冈率领群雄冲向黑云般的半兽人军团时,当西西弗再一次擦去额头的汗水,从山脚下滚起巨石时,他们没有计算生命的付出与所得。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王者之都,就是重压了我半生的那块巨石。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凿沉享乐的兰舟,做你骄傲的孩子。
  
   于是我踏上朝圣的旅途。
  
   站在了多少次在别人文字里出现的塞万提斯像前,比起这位西哲的舛途,理想的折磨竟是比爱情更加地甜蜜;徜徉在博雅塔边,未名湖畔,我的泪水滴进了这一泓碧波中,它将永不干涸,它已融入了这个民族最伟大最神圣的一汪湖水中。这滴泪水的主人或许终及此生也没有能够成为北大的孩子,但他已经和这滴泪水一样,深深地把自己熔注进了这个民族最庄严的学园。
  
   他的将来可能不在燕园,可能不在北京,甚而可能不在中国,但,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化为了一块北大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青砖,牢牢地嵌在这座自由主义堡垒的一角,永生永世。
  
    2004年5月北京归来
  

作者签名:
  我始终是未来的英雄,一方面我如饥似渴地想成为一尊圣体,另一方面又不断推迟这个愿望的实现。
           ——让·保罗·萨特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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