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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她的鸡

月射寒塘
2011-07-13 16:53   收藏:1 回复:3 点击:3589

    母亲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开鸡窝门。
   所谓鸡窝门,其实就是一块石板,堵住鸡窝出口,再用一块石头顶住,主要用来保障鸡的安全,防范黄鼠狼夜半偷鸡。
   门一打开,鸡们鱼贯而出。我一直很奇怪母亲喂养的鸡怎么这么有修养!下午进窝的时候是一个挨着一个,顺序进入,而早上出来也是最大的那只名叫红花的公鸡率先出来,似乎它清晨打鸣有功了似的,其他的鸡也就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出来。我曾想,鸡们是不是也有等级?在鸡窝里它们栖息的架子上,是否也按级别排了“楼层”顺序呢?
   鸡们出来之后,围绕在母亲身边,母亲走一步,他们跟一步。母亲开始点数,嘴里默默念叨——红花,黑头,小白,小黄……
   原来母亲根据鸡的颜色、特征给每只鸡都取了名字呢。“咦!怎么短下一只?歪冠子呢?”母亲转了一圈,四周打量,鸡都在身边呢。她曲下一条腿,弯腰探身往鸡窝里面看,伸手进去抓出一只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还在里面睡懒觉呢?不好好下蛋,总赖在窝里,看你往哪躲?”那只小母鸡撒娇一样咯咯地叫着,挣脱母亲的手,向远处跑出一圈,看母亲并没有追打,献殷勤一样地跑到母亲脚边,一嘴一嘴啄母亲的鞋尖,歪着的鸡冠子一颠一颠,透着几分调皮。说起这只歪冠子,它和母亲的感情很深厚,似乎它心里也知道母亲是它的救命恩人。那是一个晚上,母亲熬夜纳完鞋垫,正要睡觉,突然听见鸡窝一阵惨叫,母亲打起手电就往院子跑,看见鸡窝门大开,一只黄鼠狼嘴里叼着只鸡,母亲随后就追,边追边喊,把脚上一只鞋都当“手榴弹”一样远远地掷出去,那黄鼠狼惊慌失措,丢下鸡逃走了。母亲救下这只鸡的冠子被黄鼠狼咬烂一块,痊愈后冠子一直歪着,母亲就给它取名歪冠子。或许是受了惊吓,歪冠子身体素质不好,开窝后,下蛋量也没有其他鸡多。不过母亲并未嫌弃它,反而特别照顾,知道它抢不过其他鸡,所以有什么好吃的,总给它单留一份。
   鸡数量点够,母亲到边窑里把鸡食端出来,另外舀一盆清水放在旁边,鸡的本性展露无遗,一个个争先恐后,挤挤轧轧地吃“早餐”,喝水,补充体力。
   红花最强势,头向两边一甩,和它争抢的鸡一个趔趄,被驱逐在势力范围之外。母亲嘴里骂着,用脚踢它一下,它只是咕咕叫几声,头却一直不抬,自顾吃着。吃饱了,心满意足地离开,其他鸡才如蒙大赦,一个个开始大口吃食,大口喝水。红花也并没有闲着,散散步,回转身,看哪个母鸡顺眼,一扑上去,不分地点场合地宠幸一番,那架势就好像它是国王,这些母鸡都是它可以随便临幸的妃子。看看其他公鸡,没有一个可以与它抗衡,估计也只能“吃剩菜”了。
   吃饱喝足,所有的公鸡都去后院墙根下,晒太阳的晒太阳,刨土玩的刨土玩……那些经过一夜休养的母鸡一个个走向母亲专为她们搭建的产蛋窝。她们该下蛋了。产蛋窝是用柳条编制的筐或者一个纸箱,里面铺垫厚厚一层麦秸,软软的就像席梦思床垫,算是只有母鸡才能享受到的待遇。筐子或者纸箱上面苫着草帘或者其他能遮挡的东西。母亲说母鸡下蛋的时候最怕受到惊扰,一受惊吓母鸡就下软蛋,所以母鸡产蛋窝必须放置在僻静、安全的地方。
   半个多小时过去,院子里率先响起一只母鸡的叫声:“咯咯哒,咯咯哒……”母亲侧耳一听,笑着说,又是黑头。这个黑头每次都是第一个下蛋,叫的声音也大,就好像第一个交卷考百分的学生娃娃一样,有点能不够。黑头一叫,其他母鸡也不甘寂寞,一个接一个叫起来了,好像看到别人交卷自己也坐不住一样,互相攀比,纷纷答完,举手交卷。院子里母鸡自豪的叫声连成一片,母亲顾自坐着吃饭,不搭理她们。就见以黑头为首,低头拱起门帘一角,带着其他母鸡进家来了。她们看到母亲坐在桌子前吃饭,一个个跑到母亲跟前,抬头望着母亲的筷子,渴望上面掉下些饭渣,委屈地咕咕叫着,间或一声咯咯哒。母亲笑着踢她们一脚,喊道:“不要示威啦,知道你们下蛋啦,等我吃完饭。”鸡们跳开一步,旋即又聚拢过来,依然不依不饶,就好像干完活没有拿到工资一般发出义愤填膺的抗议声。
   母亲站起身,边往外走,边数落:“我一早就给你们开饭了呀,刚下蛋又要奖励?迟一会会都不行呀?我还没吃饭呢,你们想饿死我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鸡们不管不顾母亲怎样唠叨,紧紧跟在母亲脚后,那骄傲的架势就像去领奖一样。母亲从麻袋里抓出几把玉米粒,隔着门撒出去,落在院中,母鸡们原本围绕在母亲脚边,看母亲手一撒,竟三步并作两步飞了出去,埋头吃起这道“硬菜”。后院的公鸡们看到了,也纷纷跑过来,看到母亲一跺脚,一个个讪讪地站下,却又不甘心地望着,咕咕地叫着,似乎抱怨说:“她们下蛋有功,但我们也没闲着啊!”母亲笑呵呵地去收鸡蛋,哪个鸡在哪个窝下蛋,母亲心里一清二楚,一边收一边心里乐开了花。鸡也通人性呢,喂养得好,她就下蛋多,个还大。母亲把收起的鸡蛋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在柜子里,默默在心里计数:“再有二十来个就攒够200个啦,就能给孙子捎去啦。城市里买的洋鸡蛋不好吃,这都是真本实料的土鸡蛋,有营养,让我孙子吃了长得高,记忆好,考到北京上大学……”想到孙子,母亲眯起眼,双手轻轻地、仔细地摸索着柜子里一排排的鸡蛋,好像看到了孙子可爱的红脸蛋……
   母亲对这些鸡有很深的感情。儿女们都成家立业离她而去,她一个人守着老家的宅院,没有人陪伴,没有人说话,这些鸡就像儿女一样陪伴着她,她有什么心里话也给她们念叨念叨,而鸡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对她也是格外地依恋。有次母亲感冒,就去床上躺下休息,这些鸡们好半天没看到母亲,就不约而同地进到房间,齐刷刷地站在炕沿下,一叠声地叫着,尤其歪冠子,叫得最响亮、最急切,直到把母亲叫醒吃药。母亲那次深受感动,当时门是关着的,那些鸡们是用头顶门,一点点顶开的。经过那次,母亲常说,不要说人心换人心,就是鸡,你对它好,它也知道,牲畜也是有灵性的。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母亲喂养的鸡下蛋多,而且从不乱跑,不出院子,就在前院后院跑着玩。只要看到母亲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它们就团团地围在母亲脚下,一动不动,偶尔母亲掉下一点针头线脑,它们就争着抢着当宝贝一样争夺。它们最喜欢母亲摘菜,菜叶子从母亲手里扔在地上,它们就相互争着、抢着,吃得津津有味。于是,每年春夏季节,母亲都要抽空去拔苦菜、苜蓿、灰条等野菜,或者去菜地拾一些菜叶子回来,剁碎,搅拌在饲料里喂鸡。有时懒得剁碎,就那么随便抓一大把,扔在地上,由它们去抢……
   母亲出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鸡。每次去县城卖菜或者去姐姐家串门,她都要给鸡备足粮食和清水,只怕她不在家的时候鸡吃喝不好,受委屈。我们曾希望母亲搬离老家,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母亲不习惯城市生活,住在单元楼里,防盗门一锁,都没有人可以拉话聊天,而且一些观念和生活习惯的差异也让她拘谨、不开心,所以每次我们提起这个话题,她都说等她老得不能动了再说。
   看着儿子吃母亲捎来的鸡蛋,我眼前浮现出母亲和她的鸡相依为命的画面,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身为儿子,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反而是这些鸡,充实了母亲的生活,给母亲精神慰藉。我起身走到窗前,面朝老家的方向,默默地祝母亲健康长寿,默默地向母亲喂养的这些鸡致敬。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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