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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人发廊

醉玉如雪
2009-12-06 07:37   收藏:0 回复:2 点击:4091

   
  
   一
  
   她从小就不喜欢剪头,她妈妈说那毛病叫“护头”,可她不觉得“护头”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听说某些发廊会提供一些特殊服务后,她对发廊更是另眼相看了。
   很多时候,因为她的头发长而浪费了许多用来洗头的时间,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愿改掉这个毛病,头发长的实在不行时,她就自己操刀,随意剪下那么一截、一段或是一绺,尽管满大街都是发廊。
   可是,眼下,她不得不去一趟叫“雨人”的那个发廊。
   那是缘于三个月前的那天,是朋友阿璇的生日。
  
   “——陪我,把头发给剪了!”刚一见面,阿璇就对她说。
   她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好说什么。
   “不远,就在沿江路的东边。”她发现,阿璇说话时的神情很暧昧。
  
   二
  
   路上,她很少说话,她对阿璇的决定有些不满,明明知道她有“护头”的毛病,还让她去那种地方,她乜斜了阿璇一眼,发现阿璇好像仅仅是因为闲极无聊而已。
   “就他家,有个很帅气的理发师!”通过阿璇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外贸大楼的拐角处,有一个虽不显眼但却别致清雅的发廊招牌,上圆下方的门脸上,洒脱地飞逸着“雨人发廊”几个字,右下角,是一行黑色的立体英文字母——Rainman barber's shop。
   她瞥了阿璇一眼,发现阿璇的头发根本就不需要整理,她不禁白了阿璇的背影一眼,是在阿璇推门的那一刻。
  
   三
  
   发廊的门口立着一个柱形的转灯,不过是简单的三原色彩,可她只看一眼,就有些目眩的感觉,她真想离开,可阿璇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回手狠狠地抓了她一把。
  
   理发师正在给一位男士理发,见了她们,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她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因为,她还在考虑自己的去留问题,而此时的阿璇却扔下她,冲着理发师非常兴奋地扬了扬手。
   她只好跟在阿璇的身后坐在沙发上,可刚一坐下,她就惊异地发觉,阿璇依然闪亮的视线,跟舞台上的追光一般正紧紧地盯着理发师,这让她非常的不满,她的心立刻沉了下来,她顶不喜欢阿璇的这个样子,每每遇到心仪的男子,总用无比崇拜的目光去审视,仿佛一个久治不愈的性饥渴患者。
  
   一个有夫之妇!她在内心里真正地鄙视起阿璇来。
   都说这世上男人好色,岂不知,善于勾引男人的女人不也遍地都是!尤其是身边的阿璇,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拒绝阿璇呢。
   她开始思索,为什么要跟阿璇这样的人交往呢,可是,仔细想想身边的人,除了阿璇之外,谁还能让自己有所依赖或是有所倾心呢?
   仿佛,周遭的那些人还远不及阿璇。
  
   她不再注意阿璇,而是漫不经心地环视起发廊来,她发现,发廊的空间很小,小到可以用“拥挤”二字去形容,看着身边依然显得兴高采烈的阿璇,她有些不明白了,那么讲究档次的阿璇怎么就会发现这么一个不是十分显眼的发廊?而且,这样的一个理发师,又怎么就可以吸引阿璇那种张扬又爱外露的人?或许,理发师和阿璇之间有什么猫腻?
   可个人隐私的事阿璇怎还会拉扯上自己?以前曾在一本杂志中见过,说到处搜寻异性的人,是因为缺乏爱又需要爱的人,难道阿璇是那样的人?那么,理发师也是那样的人吗?
   她不禁仔细地看了一回理发师。
   不高不矮的个子,看上去很洒脱,灰白色的牛仔裤选择的很得体洗得也很干净,竹青色的环领T恤穿在身上,确实显得有朝气,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和满大街都可以见到的那些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呀。
   她再仔细地看了一回,发现理发师的发型倒是有些特别,虽然她对发型看不懂,但只觉得,理发师头顶上中规中距的旁分还算可以,只是前额那些长短不一的头发呈梯阶式地垂落下来后,有些和他的实际年龄不符,尤其是那些垂下来的头发,好像一个梯阶一个梯阶地分隔着层次,最长的部分几乎盖住了理发师的眼睛。
   是潮流?还是时尚?
   她看了阿璇一眼,见微微晃着头的阿璇,仿佛还在用手打着节拍,她这才发现,放在墙角的一对象牙黑的音箱里,正传出一首她根本就听不懂的歌曲,好像是韩国歌。
   她又看了一眼理发师,见恰好朝她和阿璇看过来的理发师微微上翘的嘴角里,仿佛带着一丝不易被觉察的落寞和伤感,尤其是那只一瞬便又收回的眼神,根本和阿璇不是一种类型。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才吸引的阿璇?
   她看了一眼阿璇,仍然晃着头,打着节拍,对理发师刚刚那个微小的举动根本就没发现的样子。
  
   女人真怪,尤其是阿璇这样的女人,有家有业还有了孩子,但思想和行为,还总是不切合实际地想入非非,仿佛,“红杏出墙”或可以“红杏出墙”早已成为证实自身魅力的时代标签,不想办法给自己帖上一个,就无法面对自己的生命一样。
   怪胎!
  
   四
  
   “修我的头发得多长时间?”阿璇说话了,看着阿璇说话时的神采飞扬,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卑心,或许,从阿璇那个角度看,自己更是怪胎,而且不是一般的,而是超级的。
   她不禁呼吸困难起来。
  
   “四十分钟吧!”理发师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匆匆地看了一眼阿璇,便轻轻地说。
   阿璇听了,立刻扭过头来冲她努了奴嘴,意思是怎么样,等不了多长时间吧!她见了,冲着阿璇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顺手将身边的杂志拿起来。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喜欢阿璇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或叫浪费金钱的方法,不过是为着一个自己看上的理发师。
  
   五
  
   杂志是一本过时很久的旧物,封面和封底被折卷的几乎看不清底色,里面的内容也让她实在无法恭维,十多页翻过去,还没见到什么可读的文章,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起理发师的品味来,拿这种东西供顾客消遣,真是的,她放下了手里的杂志。
   理完发的那个男士正在交钱,阿璇见了,立刻步态轻盈地走向理发椅,看着阿璇的喜不自禁,她突然觉得,得陇望蜀说的就是阿璇这种人,守着自己的好日子还总是不愿意安分,像色欲十足的男人到处搜寻自己喜欢的猎物,真是时代不同了,不仅人心不古,更是世风日下。
   尤其是看着阿璇针对自己的头发和理发师之间几乎有些夸张的指指点点,她不禁想起了阿璇曾说过的那些话,当时听来匪夷所思,现在想来,好像人和人之间确实就那么回事,毕竟,明星也是人。
   阿璇说,很多女明星都有自己的固定理发师,当然,前提是理发师必须是男的,因为,只有在自己的头发倍受男人的精心呵护时,才可以真正意义上地放松心情并最大限度地缓解心理压力。
   她听了,立刻反驳说没道理,可阿璇根本就不理睬她而是继续说道:“别看那些明星光彩照人地风度翩翩,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愁事都没有似的,其实,她们也不是铁打钢做的,有时,她们比我们还脆弱呢。”
   这话,她听了倒是将信将疑。
   “跟你这种人哪!从来不理发!说了也是白说!你不懂!”末了,阿璇冲她撇了撇嘴,一副对牛弹琴的样子。
  
   看着理发椅里一动不动的阿璇,她想,阿璇一定是在体验明星们的美妙感觉吧,想来阿璇说的也是,活生生的人,谁能对温柔的体贴和周到的服务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呢。
   她不禁偷偷地笑起来。
   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这种人,才是世上最可悲又可恨之人,见花开不解风情,听风雨不知感怀,仿佛,一颗还没衰老的心,早就被职场上激烈的竞争给锻造得过分成熟且无比坚硬。
   她轻轻地叹口气,显得百无聊赖,刚和丈夫相识时,她并没看好丈夫,但她妈妈喜欢,她妈妈说,有一个在国企工作的丈夫就像生活在安全岛上一样,不仅可以栖身一辈子还可以永无后顾之忧,她妈妈说,尽管她在私企工作,待遇比她丈夫还优厚,但那不过是镶着金边的泥饭碗,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碎。
   她不太赞同,她赌气说那叫下嫁,可她妈妈却说,下嫁没什么不好,只有下嫁才能保证她的女儿不受委屈,也只有下嫁的婚姻才是最保险的婚姻,可是,她妈妈的想法大错特错的还没过几年就被现实给重重地判了个死刑,因为,她的婚姻,仿佛是象征着她丈夫生命中的一个伟大转折一般,从结婚的那天起,她丈夫就没错过也没失掉过任何一个可以平步青云的机会,尤其是随之而来的那场外遇,让她彻底地明了,下嫁也不保险。
   “木秀于林风必缠之,谁不喜欢优秀的男人!”当她把自己的故事巧妙地杜撰给一个初中女同学时,阿璇给了她这样既明了又十分有哲理的解释。
   说的有道理,谁又会对穷苦潦倒又来日无望的庸人感兴趣呢?
   这说明她嫁了个好丈夫,优秀又有发展前途,更重要的是,丈夫坦白又明了地说给她“责任”两字,这让她好不感激,毕竟,懂得责任的丈夫主宰着她婚姻的生杀大权,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个性品质。
   她学会了用“难得糊涂”来包装自己、武装自己,对有关丈夫的任何事,都尽力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说在婚姻的殿堂里,只有愚者才总是瞪大了眼睛什么都要看个究竟,她不想做那种人,她知道“明察秋毫”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重创和打击,按阿璇的话说那就是,眼不见心才能不烦,阿璇还特别强调说,只有那样,才可以做到对“空袭”的泰然自若,可不幸的是,她必须做到的不仅仅是眼不见心不烦,她需要也必须做到的是眼见了还要心不烦,说实话,她真有些无能为力。
   马马虎虎吧,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情感潮流里,那种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和美没什么关系的婚姻,再有能力和智商的女人,也不会超越那道用伤痛和自卑打造起来的藩篱吧,或许,这个世界上,最知心最可靠也是最让她能够随意编排的人就是那位她亲手杜撰出来的初中女同学,至于阿璇分清分不清,她才不在乎。
  
   她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将几个紧紧挨靠在一起的手指,颠过来又倒过去地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她发现,自己的指甲,在发廊柔和的光线下,带着内敛的光亮,很苍白。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自己会不会就此就真的习惯成自然地颓靡下去,未老先衰?麻木呆噩?草苴无芳?都说恋爱的次数越少成功率就越高,虽说这样的道理用在她的婚姻上确实可以成为最好的证明,可问题是,经历的男人越少得到的就会越多那句话,却让她不得不从此怀疑。
   但那仅仅是怀疑而已,她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真正的内心世界,像封存一坛永远都不准备动用的老酒一样,将所有对婚姻的不满和对丈夫的怪怨都一股脑地封藏起来,永远不想为人知,也不需要有人知。
   结果,人人都说她幸福,包括阿璇更包括她的妈妈。
  
   “还是我有眼光吧!”每一次,看到姑爷的官位像水涨船高地向上再向上时,她的妈妈都不会忘了用这句话来为当初自己的聪明做结。
  
   她看了一眼自己坐着的沙发,扶手和靠背处错落有致地萦回着一圈又一圈的樱草色细牙,很好看也很耐看。
   和丈夫结婚时,她真的以为今生的一切都有了最美好的归宿,后来的一切让她明白,结婚不过是她人生的真正开始,因为,不结婚,她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生活的平淡和无聊;不结婚她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生存常态下的最平庸方式,然而,知道了这些,她也只能坦然面对。
   虽然不得已,但她没有不面对的理由。
  
   都说没有了维系婚姻的爱情,感情也可以用来替代,可她和丈夫之间的感情又在哪里呢?仅仅是一份来自丈夫慷慨大义的所谓责任?可丈夫和周遭的人是否知道,她已经被那虚假的责任慢慢地逼到了一条死路上?因为,在那条路上,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没有鲜花,更没有色彩,那路上,有的只是荆棘和藩篱,她走的艰难又孤单。
  
   六
  
   理发师还在为阿璇理发,真诚的敬业态度和娴熟的技能和技巧让她觉得,难怪阿璇喜欢,确实有道理。
   进门处的西墙上,凸横着一根不锈钢管,上面搭着好几条半新不旧的割绒毛巾,右侧,是几绺拧绞在一起编缀起来的假发片,别致又高雅的创意,魅气十足又有几分神秘感,无疑,这样的发廊,给人一种家的温暖。
   她看了理发师一眼,见理发师的手,正顺在阿璇的头发里,或上或下地弯转着,剪刀的尖儿,像银簪子似的在阿璇的头发里时不时地露出一角,若隐若现又闪着明亮的光。
   她下意识地将手指顺在自己的头发里。
   厚厚的,捆扎在一起,几乎可以拖到腰上,想到依然还在坚守的“护头”毛病,她突然想,自己确实是落伍了?
   她慌张起来,她又将杂志拿在手里,但仅仅是拿着而已。
   她这才发现,对面整整一面墙的大镜子里,将发廊所有人的举动都清晰在每个人的视线当中。
   沙发背后的挂架上,摆着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工艺车,细细的车轮和整个车的构架,展现着超自然的力量,她轻轻地将那个工艺车放到自己的手心里,顺过来再旋过去,有一种扭转乾坤的感觉,但却非常的无聊。
   她不再紧张了,但是,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阿璇快要走到发廊门口时说的那句话:“告诉你,拿破仑早就说过了,不想征服男人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不知为什么,看着阿璇的背影,她心里突然产生一股莫名的躁动。
  
   七
  
   “——我的头发怎样?”她突然顺嘴说出了这么一句,她发现,她的话音还没落,阿璇和理发师立即扭过头来一起看着她。
   她非常后悔,因为,她要说的话是——我的头发应该怎样?少了“应该”两字,整句话的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你的头发早就该整理了。”理发师的声音依然很轻,可在她听来,却如雷贯耳。
   我的头发早就该整理了?干嘛用那种声调和语气说话,尤其是有阿璇在场,她即刻在心里怒视了理发师一回。
  
   八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离开雨人发廊后,在“新世界商厦”的夹层里,刚刚为阿璇选完生日礼物的她,突然问阿璇。
   “爱上谁了?”阿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个理发师呀!”她用手指轻轻地捅了一下阿璇的腰,没做任何防备的阿璇猛地惊叫起来,她听了,不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外,倒是觉得自己最后的那个“呀”字发音有些怪异。
  
   “——爱他?那个发廊的理发师!”阿璇听明白之后突然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对阿璇的笑有些不满,她明明看见阿璇一步三回头地跟那位理发师依依道别时的情景,那神态,怎能让她没有想法呢?
   可阿璇使劲地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道:“你呀,让我说你啥好呢,对理发师那种人,实话告诉你,对我来说,充其量不过是有点喜欢而已!”
  
   九
  
   夜里,躺在床上,她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和阿璇去发廊的整个过程,偶尔,仍在打着网络游戏的丈夫将敲打键盘的声音毫不保留地传将过来,她听了,莫名地惆怅起来。
   都说没有男人女人是成长不起来的,她相信这句话,但丈夫这种给她以责任的男人,却让她无论如何都成长不起来,她隐隐地感觉到婚姻以外的某些东西,仿佛远比婚姻本身还要重要许多。
   狗屁责任,相信丈夫的责任,就是自虐和自残,她突然这样想到,在她即将睡着的那一刻。
  
   十
  
   她开始关心发型,包括自己的也包括外面看到的,当然,更包括公司里的那些同事,这变化是在“雨人发廊”回来之后,因为,就在那天,她破天荒地剪了头。
   她之所以剪头,不仅仅是因为理发师的那句话,似乎,在她的内心里,阿璇能做或是可以做的,她也同样能做也可以做,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妒忌,反正,她也剪了发,是碎发,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理什么样的发式,只是理发师说,她的脸型和气质配上碎发再好不过了。
   她顺从了理发师的意思。
  
   “简直是变了一个人嘛!”离开发廊后,这样的夸奖她随处可以听到。
  
   十一
  
   她开始关注自己的脸,是在每次洗脸之前以及洗脸之后。
   鹅蛋型的脸庞,在卫生间的白炽灯下,跟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微微含笑的嘴角,亲和又显得自然,尤其是那头越来越顺然的碎发,常常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理发师。
   不愧是美丽的使者,她对理发师的作品,充满敬意和感激。
  
   她又增加了一种嗜好,几近疯狂地购买各种时装,尤其是好看的文胸和内裤,这缘于和阿璇看过的那部电影,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服装设计师穆拿在回答女主持人的提问时毫不遮掩地说:“服装最重要的是看来赏心悦目、改良线条及痛快地做爱。”
   当时,她很不理解那句话,但后来,根据剧情的发展,似乎还真说明了那一点,她发现,小小的文胸和内裤,竟是那样的缤纷绮丽甚至是婀娜多姿,仿佛,女人所有的曾经都浓缩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一个喜欢穿各种美丽内衣的女人一定会拥有很多故事,尽管那些故事是鲜为人知的秘密,但那故事,会让那女人对这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想象,当然也包括随之而来的各种欲望乃至所希望引起的种种流言。
   不知为什么,每换上一件新买来的内衣,她就会产生这些奇妙的想法,而她的丈夫,对她的这些想法一无所知不说,还对她的变化熟视无睹。
   或许,这世界惟一还可以遮挡住女人秘密的只剩下内衣了吧,她不知道一旦脱下那些内衣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尽管她的丈夫并不关心她的种种变化。
  
   十二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剪头?”吃过午饭,阿璇突然跑来很有兴致地问她。
   她被问愣了,因为,距离她们剪头的时间不过是一个多月而已。
   “头发可要经常护理的!”阿璇晃了晃头,显出很洒脱的样子。
   “不去啦!”她笑了笑,其实,在她内心里,她更想对阿璇说的话是她不敢再去了。
   “爱去不去,反正,我得好好地养我的头发,不然,我可连门都出不去了!”不知为什么,听了阿璇的话,她突然觉得阿璇很俗,都说缺乏自信或是没有自信的女人才会刻意追求自己的外表,可是,想到她自己的变化,她又即刻将自己对阿璇的评价给彻底地推翻了,或许,邋遢、蓬头垢面或是根本就不修边幅的一个女人,才无法用自信两字去形容。
   她对自己曾经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怀疑,并对刚刚的那个评价生出些许的歉意。
  
   “你没听说吗?头发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拥有一头美丽的秀发,不仅可以增添自己的魅力,还可以吸引男人的目光!”阿璇又开始了让她早就熟知但从未认真思考过的老一套。
   “哪有那么严重!”她小声地嘀咕起来,她觉得,阿璇哪点都不错,就是这一点不好,三句话离不开男人,仿佛,她那样的女人,生是为男人生,活也是为男人活似的。
   “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咱们女人,至少要交往三个男人之后才能完全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阿璇突然在她的耳边快速地耳语了一句,并使劲地掐了一下她的腰。
   她即刻明白阿璇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阿璇的生活又有了新变化,但这个时候,她不再关心阿璇的事,而是想着阿璇所说的那三个男人。
  
   如果在丈夫之前的那段初恋可以算,理发师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其中的一个?
   这样一想她的脸立刻燥热起来,可问题是,一个每天都和许多人打交道的理发师,对一个仅仅是理过一次发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荒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荒唐。
  
   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很好地跟初恋情人交往,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因为,她并不知道那个跟她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怎么分开过的阿宝居然会爱她,而且,阿宝告诉她“他爱她”时,她已经在内心里认可了她的丈夫,尽管那时他们还没结婚。
   她不知道阿宝是在怎样一种状态下离开她的,她只记得和丈夫蜜月旅行回来时,在火车站遇见了阿宝,当时,她很想给自己的丈夫介绍一下阿宝,但阿宝只是将手向不远处指了指便匆匆地离开了。
  
   这段不疼不痒的经历她曾跟阿璇提起过,阿璇只说了句你真笨便没再说什么,过后,她曾试图想问问阿璇说自己笨是什么意思,但一转念,那么了然的一个“笨”字都已经抛扔给了自己,反倒还要厚着脸皮去问,岂不是更笨。
  
   她决定给阿宝打电话,她要看看阿宝除了对她说爱她的话还能说出什么。
   电话打过去的那一刻,阿宝显得非常意外。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阿宝的声音憨憨的,显得有些急促。
   她抱着电话向四周仔细地瞭望了一回,见没人关注自己,便小声地对阿宝说:“我想见见你!”
   放下电话,她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
   她没敢对阿璇说自己给阿宝打电话的事,她相信,只要她将这事跟阿璇透一点点的口风,阿璇就会大声豪气地跟她嚷:“知道熊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有一次,她对阿璇讲她的那个初中女同学是如何见了跟她丈夫有外遇的那个女人后,是如何被那个女人冷言冷语地给羞辱并挖苦了一番后,阿璇就这么跟她吼的。
   她当然知道阿璇是对她的那位初中女同学在吼。
   “又不是我的事,你干嘛那么激动。”她对阿璇说,但气愤不已的阿璇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笨死了!真是笨死了,她在反反复复的呢喃中,紧张又有些理直气壮地坐到那个和阿宝约会的地点,是江中路的一家“异族”西餐厅。
   阿宝比她晚到了二分钟,急三火四又匆促不安,跟念书时一样,一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手足无措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宝刚一坐下就关切地问。
   “没发生什么事!”她面带微笑地看着阿宝,她在想,和丈夫生活的不幸福是不可以跟阿宝说的,即便自己忍不住对阿宝说了,也只是白白地让阿宝听了当笑话,说不定阿宝还会从此幸灾乐祸于她这个糟糕的归宿,她不愿意是这个结果;那么,说理发师的事,说自己遇到理发师后的种种变化,也不可以,那是个超级秘密,她相信,她只要说一句理发师的话,阿宝就会在心里暗想,多亏没娶了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没发生什么事你找我干什么!”阿宝搓着两只胖手,懵懂的跟念书时没啥两样,这让她非常气愤,并产生一种永远都不想再见阿宝的念头,尽管阿宝说这话时确实是有意在调侃,可她明明知道也是莫名的反感,她突然想冲阿宝说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了?难道你当初说爱我不是真心的?她还想说,多亏让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然我还一直天真地想,如果你真爱我为什么不对我穷追不舍。
   可是,她居然也调侃地回答:“没发生什么事就不可以找你吗?”
   阿宝听了,立刻阴沉了脸。
   “真没想到,你居然要把我当礼拜天过?”阿宝的声音很小,可还是被她完完全全地听到了。
   礼拜天是什么意思,找阿宝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看看和阿宝之间还可不可以再续前缘,只是因为他们之间一直没有过任何来往,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之间还有没有那种可能,而且,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就对阿宝怀揣着一份恋情,因为,在那么多年里,她都没有发现阿宝对自己和对别人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阿宝说爱她的话确实在当时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我也要结婚了!”阿宝嘟着嘴,有些艰于表达,那一刻,她突然长大了许多地明白自己,不仅仅是笨死了,更是荒唐透顶。
   “结婚了好啊,结婚了就有了正式的归宿。”她不敢再说什么,她以最快的速度以最优雅的方式逃离了阿宝。
   这也算是一个男人?
   她非常懊悔自己把从阿宝那听来的“我爱你!”错误地定性为自己的初恋。
   鬼才知道他阿宝爱谁,或许,他是个比自己还笨的人。
   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让那个人一点都觉察不到?
   那天,她破天荒地为自己买了一瓶白酒,是浓香型的“百年公主”,回到家有好几次她都打开包装盒想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但她却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因为,她仿佛是个连酒都不能看到甚至是连酒味都不能闻到的女人。
  
   十三
  
   “女人不会喝酒算不算毛病?”第二天,没人在场的时候,她悄悄地问被她紧急招来的阿璇。
   阿璇听了,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好几个回合后突然扬了扬头,仿佛喝干了一杯老白干似的又突然低着头极其严肃地告诉她:“实话告诉你,女人一般都不喝酒,但是,能喝酒的女人却绝对不一般!”
  
   事后,丈夫不在家时,她将那瓶“百年公主”给打开了,并捏着鼻子猛猛地喝了一大口,说来也怪,她既没迷糊也没晕倒,只是,她不敢再喝第二口了,因为,不过是几秒钟之后,她就觉得她的心脏,怦怦怦地狂跳不停。
  
   她发现自己确实很荒唐,可即便是认知到了自己的荒唐,还不肯收敛,还肯任那荒唐在她的生活中逐渐形成一种定势和习惯,她就实在是解释不清了,因为,她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走上那条沿江路,在某些上班或下班的时候,即便偶尔搭车途经那里,远远的,她也必定要看一眼那个发廊,哪怕仅仅是招牌的一个影子。
  
   女人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无非是男人。
   这话是作家张爱玲说的,当然也是她从阿璇的嘴里得知的,但张爱玲为什么要强调“年轻”两字呢,难道女人年老的时候就不会遇到男人了?
   她不禁思索起来。
   或许,阿璇早早就因为懂得了这个道理,便趁着年轻而想亲历亲为地去实践?那么自己呢?
   还有,理发师算不算是自己遇到的男人呢?因为,就在理发师为她理发的整个过程中,她几乎忘记了阿璇的存在,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希望时间能够从此静止并永远地停留,这不仅仅是因为理发师的手也像她看到给阿璇理发时的情形那样,更是因为,就在她刚刚坐到理发椅里,心里不停地在懊悔躺在洗头床上的自己不知应该将头抬起还是轻轻落下的尴尬时,理发师迅速地将她的全部头发给夹到了头顶上,用一个蟹壳青色的夹子,那一刻,她惊异地在镜子里发现了一个让她异常陌生的面容,娇美且时尚,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带着别致的风韵向她展示着一种庆幸和遗憾,而她的脸,也在那一瞬变得楚楚动人。
   她这才知道,发型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多么的巨大,尤其是女人,仿佛,容颜中所有的特质都在发型改变后的那一瞬,又有了崭新的一种风貌。
   她继续看自己那被高高吊起的发髻以及顺然地搭在她耳边的两绺发梢,带着她平日从没见到过的绰约风姿,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她真的从未见过那样的自己,她很感动也很惊喜。
   她不禁看了一眼镜中可以看到的理发师,发现理发师正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她的发髻后面,并侧着脸正在注视着镜中的她。
   她立刻收敛起自己的目光,并下意识地收藏起自己的那些想法,不过是理发前的一种准备工作而已,却让她在那种变化中看到了一种美,简约、率性、靓洁,她不禁默默地在心里想,就这个样子好了。
   可是,理发师已经说过,碎发适合她,可就在理发师弯下手臂准备取她身前用具架上的那把剪刀时,理发师的身体却意外地碰触到了她,是她的肩膀和理发师的牛仔裤之间,或准确地说应该是理发师作为男人那个最隐秘的部位,有些突出地,在她的右肩膀上,急速地一擦而过。
   这让她非常意外,而且,她也明显地感觉到了理发师似乎也在那一瞬僵住了身体。
   她一动没敢动,她的感觉是那样地清晰明了,缓慢中带着让她们彼此都应该异常惊觉的神速,只一瞬,便消失了。
   她垂下眼帘,在行将开始燥热的季节里,她默想,他们的肌肤不过是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而已,虽然只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却将彼此的体温甚至是脉搏都快速地传给了对方。
   这是多么神奇又是多么意想不到的意外。
   她不动声色地通过镜子的反光,偷瞄了一眼阿璇,见阿璇正透过门玻璃朝江边窥视,还好,这要是被阿璇看到了,不知道又该怎样的嘲笑自己,她感觉到理发师的手,正开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顺到她的头发里,而理发师的身体,也开始极其正式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仅仅是个意外。
   她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和惊怵,可是,在当时确实让她浑身战栗的感觉,使她始终心烦意乱,即便坐在理发椅里安然的像块木头,内心里的混乱仍然无法排解,这并不是因为她没能及时从理发师的嘴里听到有关“对不起”之类的抱歉,而是,那种感觉早已在她的生活中陌生地几乎无法让她辨别。
   或许,她从来就没产生过那种感觉。
   生命和生命之间的碰撞是否就是这个样子,彼此的心里的一种共鸣,通过彼此的接触,不差分毫地注入到对方的血脉里,并在那之后的周而复始中,用一种不断循环的方式,将那微妙的感觉一脉一脉地流将下去,并牢牢地刻印在所有的记忆当中,甚至,不为人知地带着一种余脉和温情,静静地流淌到灵魂的最深处。
   她不知道天天与人打交道的理发师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在她,就是这种感觉,清晰且明了,而且,在整个理发的过程中,无论她怎样的劝慰自己那不过是理发师无意中的一个小小意外,她还是规劝不了自己。
   和丈夫之间,仿佛永远都无法找回了,即便是那个她主动约见了的老同学阿宝,她甚至觉得,偶尔和丈夫例行动物本能地亲近之后,彼此更加生疏的感觉,就像道完“再见”立刻就上路的两个人,越分越远,直至真正地忘记了彼此。
  
   她开始将目光直直地锁定在镜子中的自己,既不明确哪一个部位,也尽力让自己的视野变得尽量游移不定或干脆就是模模糊糊,因为,她既不敢看理发师,也不想目睹自己的所谓风韵,这个时候,那些所有的所有,仿佛都不再重要,因为,她一直不停地想着现实生活中与她有关的所有生活细节,是那些早就让她没有任何感觉的细节,尽管早已背叛了婚姻的丈夫还信守着一份责任,但谁又能说,丈夫的责任不是带着笑容的一种谋杀?
   那种肯于负责任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而那种在责任的维护下仍然生存的家庭也到处都是,就像那些天天都在发生着的庸常故事一样,既是秘密又无法成为秘密地左右着所有生存在那种婚姻中的女人。
   她了解周遭也了解自己。
   她不再希冀奇迹的发生,她明了了,属于她自己的那种婚姻即便是可以维持到白头,所有的过往曾经,也只是废墟里的粒粒尘埃,任谁都无法将它们堆砌成殿堂和大厦。
  
   她的神经和身体,在那一瞬之后,变得异常敏感,而理发师,也绝对应该如此,只是,那种感觉,理发师不可能亲口对她说出来,但通过理发师的动作,她可以完完全全地感觉出来,因为,她和理发师之间没再进行语言上的任何交流,一直到他给她理完发,理发师都没再说一句话,那种状态一直维持到她和阿璇离开。
  
   十四
  
   她很庆幸她的生活从此拥有了这些,尽管只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沿江行走的时候,她会有意无意地伫足自己的脚步,一个身在繁华都市里的知性女子,面对林立的高楼、纵横的桥梁,以及那些往来穿梭的人群,感觉不到半点的喧嚣与吵闹,有的只是形单影只的寂寥,尽管身边还有阿璇那样的朋友,这很不正常,又仿佛极其正常,只是有一点她总是弄不明白,现代快速前行的脚步怎么就那么带动不了她跟不上时代节拍的情感呢?
   有时她好像又明白了,在这样的一个现代城市里,一个人,即便他所有的情感将他撑到几乎爆裂,他也只能是那么渺小,因为,他的情感、他的需要,甚至是他生命里真正的渴求,都被时代的喧嚣所覆盖、所湮灭,在江边,人们看到的,或可以看到的,只能是一个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的影子而已。
  
   十五
  
   回到家,她主动和丈夫亲热起来,带着理发师的那一手杰作和她从未有过的心血来潮。
   丈夫不安地躲避着。
   “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亲热?”她知道,这样的话,对丈夫来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可是,丈夫不但不感到惊奇,还露出一副无奈无可的样子。
   “发什么神经?都老夫老妻了!”她听到丈夫这样对她说。
   不到三十的年龄,怎么通过丈夫的嘴一经说出来,就和“老”字贴上了边?
  
   那天,她早早地躺到床上,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邻家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楼下偶尔传来的车辆及行人的声音,和丈夫打游戏时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的声音,还有窗外那几棵梓树上虫鸣鸟叫的声音。渐渐地,她睡着了,睡梦中,她看到丈夫突然创进她的办公室,见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便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并动手开解她衣服上的扣子,她虽然被丈夫的举动吓的不轻,还是迅速地将两扇透着阳光的窗户给遮住了,可是,还没等丈夫将她的衣服给全部脱光,同事们便推门闯了进来。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战栗中明白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梦幻,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剪过碎发后的自己,头发顺然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的绵密与厚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流水声,她正奇怪怎么做了那样一个怪异的梦时,丈夫匆匆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她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恰好同时指向夜里十二点。
   她突然想,如果准备回房间睡觉的丈夫在途经她的门口时,可以主动走进她的房间和她亲热,她就会无怨无悔并且非常坚定地告诉丈夫,今生如论他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她都认了,可是,丈夫的脚步,沓沓地移到他自己的房间,没有片刻的犹豫和停留,她的心,彻底地凉了,在那样一个已经静得连掉地上一根儿针都可以听得到的子夜时刻,她还有什么可想的呢,离她最近的人却不是她最亲的人。
  
   十六
  
   丈夫又出来了,不过是回房间才半分钟的时间,她想,丈夫如果能主动回来找她,她就原谅丈夫刚才的过失,当然也包括那个曾经嘲讽并挖苦过她的第三者,可是,丈夫仅仅是去厨房喝了几口水,便没在她房门前做任何停留地走开了。
   她不再是失望而是绝望。
  
   这个虚伪的男人,将他所谓的狗屁哲学全部地施舍给她、抛扔给她,还美其名曰为“责任!”不过是人性里最真实的丑恶所变异出来的虚假招牌,一方面对外人毫无遮拦地招摇过市,另一方面却对她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给予世上最重最残忍的刑罚,只有鬼才知道,丈夫一向矜持并信守的那份责任里,有着多么刻薄又吝啬的义务,一方面,既不想把失去的那些爱完好地还给她,另一方面,一点都不想再在他们的婚姻中营造出哪怕是些些许许的浪漫,她明白了,丈夫早已在事业有成和外遇的甘美之中,成功地成为他们婚姻的主宰者,并每时每刻地挥舞他手中的权利,眼睁睁地看着她如何成为一只可怜又无助的爬虫。
  
   她真的痛恨起她的丈夫来,她觉得她的丈夫已经无异于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因为,丈夫早就开始仰仗着他手中的那些权利,让她在无奈的婚姻废墟中有病无处医,有苦无处说,她一个弱小的女人,除了用安然的外表来掩饰她那些被抛弃的曾经和现在,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在她用自尊和自爱包裹起来的外表之下,一点一点地哀伤着、衰耗着,包括她的身体,更包括她的灵魂。
  
   她明了了,她真正地成为一个掉进深水里的人,她明了了,她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更明了了,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无药可医的,因为得的是隐性癌症,带着天生自带的缺陷,无法完整地恣肆在她的生命里,只是,她还不知道也不明了,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被活活葬送在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里。
  
   爱情是什么呢?
   她想起了理发师,或许,在她今后的人生里,只有理发师无意间抛给她的那种感觉还能成为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而且,她之所以还能感觉到她在活着,一定是因为那种感觉。
  
   都说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岂不知,在对的时间在对的人身上得到一种对的感觉,更是一种福,这种福可以让一个人抱有对生活乃至人生的所有希冀和希望。
  
   十七
  
   “走,陪我剪头去!”在公司门口等得几乎不耐烦的阿璇,一见她的面,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她听了,心里有几分窃喜,但又惊悸的几乎要断然拒绝。
   因为,她还不想理发,或更明确地说她不敢去见理发师,因为有一次,她正绕道回家走过沿江路时,恰好赶上理发师从她的对面走来。
   她一时惊愣的不知该怎样躲过才好,而理发师仿佛也如她一样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因为,她明明看到理发师正用一双凝视的眼神关注着她。
  
   十八
  
   “你怎么不雇个小工?”坐在理发椅里的阿璇突然对理发师说。
   “没有!”理发师回说了一句之后,突然扭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那一刻,她异常地紧张起来,她真想对理发师说我不是来理发的,我是陪朋友来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冲着理发师微微地点了点头。
  
   过后,她曾经想起过这个情节,并直言不讳地问理发师。
   “一开始雇了一个小工,是个女的,后来就不用了。”理发师这样安静又平和地回答她。
   她仿佛听明白了他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想对理发师说你可以雇个男的当助手啊,但这话只在她舌尖打了一个转儿便即刻消失了。
  
   “你也理一理吧,头发是两个月就需要修理一次的。”理发师突然对她说,是在阿璇马上就要离开理发椅的时候。
   她想拒绝,但是,看着理发师凝视她的那种目光,她又语塞了。
   “理吧、理吧,不然就浪费大好时光了。”已经过来拉她胳膊的阿璇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热,她只好站起身慢慢地走向理发椅。
   “还是先洗洗头吧!”理发师突然对她说,声音轻轻的,和她第一次听到时一模一样。
   她非常不自然地躺到洗头床上,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她想在那有限的时间里想明白很多事,比如,自己不想理发为什么还要跟着来,理发师明明看出了她对理发的冷漠为什么还要她理发,凭直觉,理发师不是想以此来挣她钱的那种人,可是,自己为什么又要听话地躺到了洗头床上?
   第一次躺在洗头床上时,她还仅仅是因为懵懂而陌生的几乎好奇,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躺在洗头床上的她,无论是头还是脚乃至于整个身体,都感到莫名的不安和别扭,因为,她和理发师的距离仅仅是咫尺之间,而且,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理发师的整个视线里,还有她的那些想法,种种的不为人知,在理发师的眼前,绝对应该是个例外。
  
   她闭上了眼睛,任凭理发师的手,将洗发液轻轻地揉搓到她的头发里,她想到了自己那些荒唐但确实是美妙的想法,这世界上,她可以不相信丈夫、不相信阿璇,甚至可以不再相信确实是为自己好的妈妈,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心,而随着不断传将过来的蜜桃香气,让她不得不偷偷地睁开了眼睛,她发现,理发师正全神贯注地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她的头发上。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又一次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永远地停留,她觉得,正像阿璇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只有自己的头发在倍受男人的精心呵护时,才可以真正地放松自己的心情并最大限度地缓解心理上的压力。
   可是,一条干毛巾说不清在什么时候,已经被理发师紧紧地围裹在她的头上,宝蓝色的,像雨后放晴的天空一样,将她的头发围了个严严实实,而理发师的手仍然抓握在那条毛巾上,她见了,急忙用双手抓住了毛巾。
   理发师见了,突然露出了几乎是非常灿烂的笑容,这让她很紧张,以至于往理发椅坐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她心里那些无法见人的心思,或许在显得也有些紧张的理发师面前她更加紧张的缘故,反正,她的脚被拌在椅子下面的那个黑色横挡上,这一失误,让她差点摔倒,也就是在那一瞬,理发师的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紧紧的,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给吊起来。
   她急忙回头看了一眼阿璇,见阿璇正笑着说她“笨!”,尽管阿璇的声音不大,她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没事吧?”他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胳膊被他抓出了一大片的红晕,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条没袖尖领的背心式中裙,如果不是因为阿璇的突然相邀,她绝对不会穿这条很暴露的裙子。
   “没事!”她勉强地笑了笑,其实,她的胳膊很疼。
   她发现,她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她还发现,他的手指很修长,弹钢琴或许比理发更适合他。
   她这样想,并决定不再说话。
   他也没再说话,和第一次给她理发时的情形一样,他们只是默默地感受一种无以言表的默契,她不知道这样评判对不对,反正,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和阿璇离开发廊。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次,阿璇没有一步三回头地跟理发师说再见,她猛地惊觉,理发师抓住的地方,与上次被理发师碰到的那个部位仅有一拳之隔。
  
   十九
  
   回家的路上,她们谁都没再说话,顺着沿江路,向着逆行的方向,她们不停地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夜色下滔滔流淌的江水,她想对阿璇说,理发师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他一直想对她说对不起,但这样的解释实在没有道理,因为,差点摔倒的是自己,差点将理发师也一起拽倒的也是自己,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以后不去了,没什么意思!”她了解阿璇,阿璇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出于妒忌,阿璇不过是需要一种极致认真的呵护,尽管那种需求有自私的成分。
  
   二十
  
   她开始走沿江路,在每天上班和下班的时候,平日里,没什么事或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会独自一人去江边那些可以观景的水泥台上,或站或坐或静思或呆凝,反正,那样一种行为已经成为她生活中无法改变的习惯。
   她心里清楚,她要的不过是远远地看着“雨人发廊”,想着一直在发廊里劳作的理发师,体会一下由理发师带给她的那种微妙又神奇的感觉,即便那感觉不过是一瞬间便可以消失的像江风一样,但是,每每想起,她还会有一种活着的感觉,甚至,有时,她还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活着真好的感叹,尽管这种由衷的感叹世上没人知道,但那感叹可以欣慰她孤寂的心灵,那感叹可以消减来自工作和生活中所有的煎熬和重负,她常常在这样一种心态下,像动物舔舐自己伤口一样,自己为自己疗伤。
  
   她开始希望自己的头发永远不再长,哪怕是一点点,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看着理发师给她留下的杰作让她在每日的安然里欣悦地孤芳自赏;她还希望自己的头发快快地长,长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让她理直气壮地去找理发师。
   尽管她一点都不喜欢发廊那种地方,但有着那位理发师的“雨人发廊”却绝对是个例外。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站在沿江路的路边躲车时,看着疾驰而过的车轮,将不大的水洼里溅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水花,然后,再看着那些水纹,一波又一波地展漾开来,像她的那些空梦,带这多情又绮丽的光影,交错着、环拥着,无言地向她回溯那些使她倍感温馨的过往曾经。
  
   她决定去发廊找他,当然是以理发的形式。
   尽管在时间上距离上次剪头绝对没有超过二个月,甚至是一个月都没到。
  
   发廊的门口摆放了一盆大叶芭蕉,叶子上碧翠的叶脉像织布机上的丝丝亮线,在雨后的清爽里不停地闪烁着光芒,她想起来了,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丈夫一夜未归,清晨,早早的,顺着江边,她决定慢慢地走下去,虽然她不知道她要顺着那条路走到什么地方,但她只能那么选择,路上,她发现并发觉,在这个五光十色又繁华喧闹的世界里,她竟是那样的孤单,没人可以倾诉,没处可以述说,尤其是在婚姻的重压下,在丈夫给她的责任里,她几近气脉断绝。
  
   就那样,她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曾经,她想跳江,想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和着江水,随便冲流到未知的什么地方,但是,她舍不得那个刚刚路过的“雨人发廊”,因为,她知道,她的爱情失去了确实无法重新找回,但是,她的头发还在长,而且是在每时每刻。
   这是可以让她对生存还感到有兴趣的理由。
   站在江边的栏杆旁,望着滔滔的江水,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的生命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真实又残酷地生长着,向着那未知的岁月,一步步地逼近,让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她突然觉得,死并不可怕,可怕的其实是等死。
   这样想着,雨下了起来,她这才想起出门时,因为真的难过,而忽视了黑云压顶般的天空,很快,雨就由最初的细雨淋漓发展到大雨如注。
  
   她没有离开,一个濒临死亡或在地狱门前徘徊的人还在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仍然望着江水,站在大雨里,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终于,自己也可以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了,不再躲躲藏藏、不再遮遮掩掩,哪怕心里有那么多的忐忑和畏惧,但几何时,自己可以这样,总是唯唯诺诺地瞻前顾后,却从来不知,生命竟可以在这种坦荡中获得最大限度的安然。
   她惊奇地发现,大雨纷飞中的江水和平时看到的根本就没什么两样,滔滔不停地流淌,一刻都不能够停止地流向远方,而所不同的仅仅是那些滴落在江水里的雨点,密密麻麻,像没有一丝色彩的点点繁花。
  
   “我认识你的,你的头发是我理的。”忽然,一个轻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传来,转过身,她发现,是理发师在她身后正擎着一把伞,她发现,理发师的脸上也满是寂寥。
   她没言语,只是默默地转回身继续看滔滔流淌着的江水。
   一夜未睡的疲惫早就让她辨不清周遭了,尽管一路走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起过理发师,甚至也是不止一次地重温过那种无论什么时候让她想起都倍感温馨的感觉,可是,她除了继续看流淌不停的江水她还能干什么。
   “我是路过这里的,见你在这!”理发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去发廊躲躲吧。”
   她没有回答,像没听见一样,甚至,一动都没动,但她的眼泪终于和着雨水顺着她的脸一股脑地流出来,什么时候,她可以听到如此可以打动她心灵的声音,哪怕仅仅只是一句探寻的话,而那些雨水和泪水仿佛就在那样一个时刻,一点一滴地全部流淌到了她的心里。
   一点都不苦涩。
   曾几何时,她需要的不就是这样一种声音吗?关切又带着怜爱,像宽厚又仁慈的长者,把一种可以浸润她灵魂的温暖全部地给予她、送赠她。
   她跟从了理发师,像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
   她想起了小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躲到爸爸的身边,就会立刻烟消云散地平安无事,可是,爸爸早就不在人世了,妈妈却认可了一桩如此糟蹋了她一生的“美满”婚姻。
   她知道妈妈完全是为了她好。
  
   二十一
  
   “把我的衣服给换上吧!”一进发廊,理发师就将他的一套灰格睡衣递给了她。
   她看了看被理发师递到自己手里的睡衣,突然发现早就被雨水淋湿的裙子,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难道,自己就是这样跟着理发师一路走来?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那么明显地凸显着。
   “有时,太晚了我就睡在这。”理发师显得有些不安并带着歉意。
   她却没有半点心思去分析理发师的心理,她把那套睡衣还给了理发师,因为,发廊里根本没有可以换衣服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那一面墙的大镜子。
   “我先出去买点吃的。”理发师说完,打着伞出去了,而且,就在理发师关门出去的那一瞬,发廊的灯被理发师随手给关掉了。
  
   她立刻抖开那套理发师重新递到她手里的睡衣,快速地给换上了,这个时候,关于陌生抑或是男女,远没有行将舍弃生命时的那般难耐和沉重。
  
   理发师回来了,带着满满一兜的包装食品。
   “给,我又上楼拿了一套运动服,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再给套上。”理发师像个有爱心的大孩子,头发上、脸上和裤脚上都落满了水珠。
   她发现,跟她说话时,理发师眼里流露出来的是迷离又无法挥却忧伤的神情,尽管没有打开灯的发廊有些昏暗,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们都不再说话,理发师将自己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我得走了!”昏暗中,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觉得如果让她窒息的情形再持续下去一分钟,她的神经就会在顷刻的崩溃中将她整个人给震碎。
   “等等!”他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天!”他突然嗫嚅着嗓音口吃起来。
   “对不起!”她决定立刻离开,因为,她没有不离开的理由,更因为,她不想听理发师的解释。
   可是,理发师根本没有松开手,而且,还因为用力过猛,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懵懂之间,她看到了他的眼睛,有一股飘忽的光影在那片迷离之中隐隐闪亮。
   “对不起!”他用手揽了一下她的腰,似乎怕她跑掉。
   “我知道!”那曾经的一瞬,在她刻骨铭心,在他,也一定是另一番滋味,可是,她必须离开,。
   “你不知道!”他又紧紧地拥住了她的身体,几乎令她窒息。
   “你不知道,我当时非常想对你说对不起,——可是!”他将头转向了别处,但很快就又转回来,并显得异常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如果说女人除了爱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还应当有一种情形,那就是恨,她突然毫无缘由地开始恨起理发师。
   “实话告诉你,不管你说没说‘对不起’那三个字,对我来说,都不是没关系而是有关系!你怎么知道我有多难过!”她不敢再说了,她突然像鲶鱼一样的从他的手臂中狠狠地挣脱出来,仿佛是一根离弦的箭,透过发廊的门玻璃,一下子被射到大街上,然后,疯了一般地逃离沿江路。
  
   她觉得从一开始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怎么那么巧就在江边遇到了他,怎么天天给很多人理发的他会对一个顾客有着那么清晰的记忆。
   她突然想起了与龌龊有关的某些特殊服务。
   死亡的婚姻害的她早已成为行尸走肉,但这个给了她特殊感觉的理发师,说不定也是个人间杀手。
   她毅然决然地跑到家,可头一天就一夜未归的丈夫还没有回来。
   她急忙把他的睡衣给脱下来,像扔一个死尸一样地将其扔到床上,然后,洗澡、化妆,穿漂亮的衣服,配漂亮的手提包,再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跑出家门。
   她觉得,她疯了,疯的比从前还镇定、还从容。
   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怀着无比愉快的心情,因为,她知道,当她回到家里,躺到她的床上,会有他的睡衣陪伴自己,那天,她破天荒地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着小食品,像是谁家女儿初长成一般,对电影里的每一个镜头和每一句台词都怀揣着惊喜和好奇。
   半夜,回到家,丈夫居然还没有回来,不回来好,不回来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她拿起被她扔到床上的睡衣,是他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他的体香。她将他的睡衣紧紧地抱在怀里,后悔自己为什么就那样从他的发廊里跑出来。
   她实在有些不舍地将他的睡衣轻轻地放进水盆里,她要将他的睡衣在自己的家里洗得干干净净,用纯天然的洗衣皂粉,用她牺牲了睡眠的大好时间,然后,将那套睡衣光明正大地挂晾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怕她丈夫发现,更不怕看见。
   她变得胆大包天,既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预料之外,甚至,她还改变了许多从前被她一一认可的想法和看法,她不再认可那些在她看来已经是再愚蠢不过的所谓理智,甚至,她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智,而是幼稚。
  
   躺在床上,看着他的睡衣在她的视线中模糊着深浅不一的灰色方格,她终于知道电影里演的、书里写的、歌里唱的那些故事都是怎么来的了。
  
   二十二
  
   她开始注重保养皮肤,洗衣服的时候一定要戴上乳胶手套,以免皂粉伤到皮肤,体现在吃上,她再不像从前那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是想吃什么都要先考虑一下是否不利于自己的形体,尽管她的身材姣好,但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持一种美好和恒久,尽管她明明知道一个只会关心外表的女人并不一定就是个可爱又优雅的女人,但她要与从前相反地由表及里地做起。
   在科里的一次公益活动中,她惊异地发现,那些体态比她还要姣好的女同事,在酒桌上,既不放量地豪饮,更是对各种菜肴视而不见,一席下来,不过是对每一道菜动动筷子品尝品尝而已,这样好,这样的姿态,既可以显得优雅又可以达到最好的节食效果。
   她不得不跟从地模仿,至于很多美食眼睁睁地错过了,她想,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将来有可以随便吃喝的日子,这样想时,自己的盘子里竟被科长善意地夹进一个鸡翅和一段莲子鱼。
   “怎么不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科长笑嘻嘻地看着她,虽没什么恶意,但在她看来,那副嗜酒如命,喜烟如神仙的德行,什么样的女人才肯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呢?这样一想,凭空又生出什么样的女人才肯跟他认真接吻的疑惑来。
   于是,她笑着说了句谢谢,便将科长的好意不得已地吃进肚子里。
  
   “吃一点就吃一点吧,没关系的!”她这样自己安慰着自己,这样想过之后,她开始认真极致地清理自己和理发师之间的关系。
   和理发师之间的一切仅仅是个巧合而已,因为,那样帅气又有个性的理发师对她这样一个只是刚刚去理发的女人,不会存在什么其它的企图,这和财色本身并没多大关系。
   再有,理发师在江边发现自己也绝对出于偶然,大雨天,如果不是真像理发师所说的路过,谁会相信一个在雨天到处去寻找他人的人?尤其还仅仅是个自己并不熟识的顾客。
   这让她想起了许多个第一。
   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面对异性的身体。
   第一次想到丈夫以外的男人。
   这种种不同的第一,又让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更多的第一,她相信,这世上拥有什么,身在其中的人便免不了会遇到什么,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或许,他和她注定要在今生相遇,并在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时间里,这样一想,她即刻在回家后将睡衣装进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印花衣袋里,想着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的“外遇”两字,心里打着寒战,脚却身不由己地奔往沿江路的方向。
   可是,穿过十字路口,刚一踏上沿江路,她就犹豫起来,如果发廊里有人怎么办?难道要装作和理发师很熟的样子?可自己并不熟识理发师。
   什么都不说地放下理发师的睡衣就走,可自己的那条裙子怎么办,总不能等到哪一天阿璇突然心血来潮地要去发廊理发时再去牵绊那一档子旧事。
   变数如此快的人世间,未来的事怎么好说。
   没路可走了,她想,这和自己的婚姻一样,只有一种选择,虽然那仅仅是她从前的选择,但她不知道今后她是否会改变当初那些天真又有些幼稚的决定。
   她希望他能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像电影里的某些镜头,意外又必然地出现在发廊的门口,只要她的身影一出现,他就立刻把灿烂的笑容送给她,从此,他们便不再陌生。
  
   可是,发廊却关业了。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直到第四天仍然如此。
   她陷入了无比的失望之中,并带着深深的自责和遗憾,虽然这节外生枝的事故与她的婚姻无关,但仿佛,这比婚姻大厦的坍塌更让她难以承受。
   她就这样的知道自己,深深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可是,那样一个可以并不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她无法接受。
   她不再走那条沿江路,即便是偶尔的坐公车,也要避开那条线路,哪怕是没有办法途径了那个雨人发廊,她也不看一眼,她真的无法忍受她确实已经爱上的那个人就那样在她的生活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的现实。
  
   她不喜欢现实,她必须避开那个叫做“雨人”的发廊,她觉得,避开那个发廊就等于避开了现实。
  
   二十三
  
   “唉!那个发廊换人了!是一个女的!”有一天,阿璇突然对她说。
   “换人了?哪个发廊?”她的神经突然被刺到了一般地惊异,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了,明明知道阿璇说的就是雨人发廊,可她偏偏要问个究竟,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到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
   “咱俩去过的那个‘雨人发廊’啊!”阿璇以为她忘记了,忙又补充道:“就江边的那个,你理过发的那家呀!”
   她听了登时变得脸色煞白。
   那个理发师一定是彻底地离开了,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如果是,她就真的觉得匪夷所思,或许不会,他没有理由因为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子而离开,尤其在那样一个人来客往的地方,可是,那个雨天,那个温馨的只要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温暖的雨天,尤其是,理发师拥搂住她时所说的那些话。
   他不能没有记忆吧,也不可能跟谁交往都是那样的吧,可是,他为什么不言语一声就离开了呢?他明明知道自己一定会把睡衣还给他的,尤其在他那里还有自己的裙子。
   “骗你的,我换了一家,不在沿江路,在食品一条街。”阿璇一边说一边用手抖了抖她新烫的头发。
   她很惊异,阿璇为什么没有喊自己,仅仅是因为她要换一家发廊?还有,阿璇为什么要如此说,难道,连她也感觉出了自己和理发师之间那种外人不易被觉察出来的微妙感觉。
  
   她请了假,没有具体原因,她太想一个人静一静了,她甚或想找出一段大块时间,独自一人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人生,包括从前的也包括今后的,更包括眼前的。
   她又走到了江边,像旧地重游一般,坐在江边的瞭望台上,她不停地想着刚刚看到的那部小说中的一句话:“忙着活,还是忙着死!”
   自己究竟是在忙着什么呢?
   忙着活?抑或是忙着死?
  
   曾经的自己不正是为着一段说不清的情感而忙着活,在那段时间里,阳光是那么的温暖明亮,江水是那样的奔腾不息,在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里她真的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可是,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一切回归到从前一样地忙着死了妮?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吃饭睡觉,每一天都千篇一律地将自己的余生耗尽在无休止的繁复里。
   她的眼泪又一次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曾千次万次地憧憬着的美好未来,都说人生是美好的,爱情是美妙的,可那些美好和美妙即便是一眨眼的功夫也没有在她的生活中停留啊。
   命运为什么要如此的不公?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站起身,决定去发廊,即便再也找不到那个理发师她也要找到发廊里那个新主顾问个究竟。
   可是,那个发廊依然存在,而那个理发师,依然还是原来那个干练又帅气的样子,灰白色的牛仔裤,环领的棉麻T恤,目光深邃又充满着自信和坚定,那么熟悉,那么让她心悸,在推门进入发廊的那一瞬,她几乎僵住了自己。
  
   “本来,我是要还你睡衣的。”她意外又尴尬地说。
   尽管发廊里还有人在理发,但随别人怎么想,她不愿意再错过这个机会。
   理发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她明白理发师的用意。
   她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理发师,她想,做理发师没什么不好,将别人的美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奇妙而又神奇。
   她不禁又想起了阿璇的那些话,——女人,只有自己的头发在受到男人的精心呵护时,才可以真正地缓解心理上的压力。
   她有了一种怡然自得的感觉。
  
   二十四
  
   理发的人终于走了,她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种情形,发廊里,只有面对面的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真的到来时,竟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因为,静谧之中,她完全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理发师微弱的喘息声,或许,理发师比自己还紧张。
   “本来,我是要还你睡衣的。”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好重复刚一进门时就说过的那句话,因为,她的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会来!”理发师的声音轻轻的,还是跟她第一次听到时一模一样,唯不同的是,这次听来,仿佛更轻一些。
   她看着理发师,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理发师慢慢地踱到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并将她拉到门口,然后,她就听到“啪”的一声,理发师将发廊的电源给关了。
   “到我那去!”理发师的语气极其坚定,不容她有半点的拒绝或许是反抗,就像她听到他让她理发的那次一样。
   拐过发廊的东楼角,穿过一个不太长的外廊和楼梯,在一个写着303的门牌号前,理发师停住了脚步。
   打开门,理发师没有让她,而是径直走到衣柜前,快速地打开柜门,然后,她就听到理发师对她说:“我先把你的裙子还给你。”
   听了理发师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一次地恨起理发师来,莫不是把她的裙子还给她就要对她下逐客令?毕竟,在那个大雨天自己是那么离开的他。
   她犹疑在门口,在想自己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她的自尊在这个时候,像她的贴身保镖一样,紧紧地拷住了她的身体。
   “我不会对你怎样的。”理发师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地对她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这才想起,这是个外廊的楼房,或许,她的举动会被理发师的邻居看在眼里。
   她急忙跟进了房间。
   她看见,她的裙子,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被叠得整整齐齐,像商厦里那些待卖的服装一样。
   “我不想走了。”她突然在理发师还没有走到她的身边时,突然说出连她做梦都不敢说出的话,因为,就在这时,她又清醒地想起了丈夫在电话里暗示给她的话,她明白,丈夫晚上又有可能彻夜不归。
   她实在害怕那个早就空荡荡的家。
   他没再说话,只是像在发廊时那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踱到她的身边,突然将她搂在怀里。
   她即刻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顺着她的裙腰一点一点地拂进她的后背,再从她的后背一点一点地扶上她的肩头,是当初她的身体与他接触过的那个部位,她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感受着来自他的手和他的身体所带给她的种种信息,他被那种信息所吸引、所震撼,并被那种信息所迷惑,就像第一次主动让他给理发时一样,她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存在,甚至包括自己的所有,而唯一可以让她清楚明了的是,他的手,带着他的体温,以他独特的方式,在舒缓又轻柔之中,不是在她的右肩上一掠而过,而是久久地停留,那种感觉真好,那种感觉可以让她感知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永恒值得她期待并为此而等待,她发现,她白色的蕾丝内衣吊带,在她的胸肩处,被他的指尖轻轻地划落下去,带着一缕白光,顺着她的手臂,像她内心里最后的那道象征着自尊和自爱的防线,如清晨荷叶上的一串露珠,将她所有的梦都一同带入幽深的静谧之中。
  
   她沉了下去,像那露珠一样,在他的身体上,虽不能自持却有着极其清醒的状态,尽管她来见他之前喝了酒,她还是想起了阿璇的那句话,——能喝酒的女人可绝对不一般。
   她笑了,在他的怀里,想着自己也成了和丈夫一样的负心人,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朦胧的光线下,裸闪着奇异的光辉。
  
   二十五
  
   “我给你送过衣服,可你不在。”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对他说。
   “我得了流感,非常严重,住了四天的医院,我真的不知道,流感也可以死人!”她听了,立刻抬起头,她发现,他的眼里浸润了一层泪光,可以想见,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面对着有可能光顾的死神。
   “那几天,只要我一醒过来,就能听到你跟我说的那句话!你一定不知道,那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句话。”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每天面对那么多喜欢他的客人居然也会难过。
   “因为,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他低下了头,她发现,男人有的时候竟和孩子一样。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冲她摆了摆手,他一定是想跟她说对不起,然后,她再跟他说没关系,这俗套的过程她早就在心里完成了不知多少遍。
   “不,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他也冲她摆了摆手。
   她愣住了。
   他要说什么?
   她看着他。
   难道他是要对她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或者是他已经结婚了?而且他还要对她说我这里不能留你?这么一想,她的脸立刻热辣起来。
   真是昏了头,她自己对自己说。
   “我要对你说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人,都生活在人性的死角里。”他神情泰然,带着她无法理解的自信。
   “——人性的死角!什么意思?”她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知道我的发廊为什么要叫‘雨人’吗?”他问。
   她当然不知道。
   “有一部电影的名字叫《雨人》”他说。
   “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使人获得重生吗?”她听了,依然摇了摇头,其实,她好像知道,但又实在是说不清。
   “是爱,爱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没有了那种情感,会怎样活着,或许,即便是活着,也早就死去了。”他的话像一磅重锤一样狠狠地敲打在她的心上,曾几何时,她就是那样的活着,生不如死。
   “三年前,我的女朋友去了美国,一开始,她还经常给我打电话,但渐渐的,她不再联系我,后来,我才知道,她嫁人了。”灯光下,她看到,他黯然失色的眼神里藏匿着无法言表的悲哀。
   “——后来哪?”问完这句话,她发现自己的智商没问题但自己的情商确实不怎么样,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人和眼前的他还会有什么后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自己和阿宝的那次会面,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半年前,我听别人说她自杀了!”他的神情显得更加暗淡,像一个即将被推上绞刑架的人,脸色阴森而可怖。
   “死在美国了?”想到一个远嫁异国的女子,新婚才两年多就选择了自杀,她为那不得不选择死亡的生命唏嘘不己。
   “不是,就在对面那条江上。”他将自己的头转向了窗口。
   她不再是唏嘘,而是惊惧。
   “那时,你就已经开发廊了?”她猛然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走在江边时的情景,或许,她的女朋友就如自己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那样一条路上,悲伤又惆怅,无人知也无人解,只是,他女朋友死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认识他。
   “是的。”他回答的非常坚决。
   “那你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她?”她觉得,他如果和他的女朋友有缘,或许能遇见他的女朋友,就像那个雨天他和她的邂逅。
   “没,从来没遇到过!”他回答的依然坚决。
   她懂了,人和人的缘分都是前生今世就已经注定的,就像自己和他之间,如若不是有缘,自己又怎么会站在他的房间里。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时,吓的我以为是她回来了,但再仔细一看,你们长的并不像。”
   理发师的话吓得她几乎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句转折,她真以为自己成为了他女朋友的替身。
   她掂量着手里的裙子,想着他是否听到自己一进屋时就说的那句话,她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狼狈又尴尬。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很随便的人,或是一个不懂得检点的人,如果是,她想立刻离开,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不让让自己,而只是彼此相拥地守在门口,虽然在语言上他没有表达出来,但至少在感觉上。
   她不禁看了一眼他家的门。
   “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看。”他突然回身又打开柜子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漂亮的纸盒,打开盒盖,里面竟是一个床罩。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就买了这个”他突然看着她笑了,一脸的灿烂。
  
   二十六
  
   夜里,她和他几乎同时醒来,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和他躺到那张床上的,她这才意识到,头一天晚上,在接到丈夫那个电话之后,在那家“红磨坊酒吧”里,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喝了酒,一杯龙舌兰,一杯葡萄干红和一大杯的餐后鸡尾酒,她还依稀记得,当服务员问她是要餐前鸡尾酒还是要餐后鸡尾酒时,她说,反正还没吃饭,餐前和餐后都一样。
   “你不该爱我的,真的,因为我不是个好女人。”她想起了自己的婚姻,她不知道跟他上了床还不向他提及自己的婚姻叫不叫欺骗。
   “你说错了,爱的面前不存在好与坏。”他冷静的淡然里仿佛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或许,他已经了解了她的全部。
   “我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叫《爱的流刑地》。”他说。
   “是因为爱而受到的一种刑罚!”他又说。
   “一个女人,因为爱而选择了死。”他看了看她,见她并没什么惊恐的表情又继续说道:“但我不喜欢结尾,因为,那个女人的母亲出庭为那个男人辩护时引用了她女儿一句话:——我不后悔,可是,在电影的结尾,那个男人在狱中并没有在他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里,将这几个字再一次地进行重复,如果他再说一次这句话那部电影就更完美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在使用“完美”两字时,态度是那么的庄重和肃然。
   她默许了他所遗憾的那句不后悔,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背负着婚姻的责任和义务,还自欺欺人地姑息养奸,其实,那不仅仅是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沉重镣铐,更是婚姻之中将两个人都无情地捆绑在一起的无情枷锁,耗费自己生命的同时,也耗费着他人的生命。
   这不人道!
   她突然想拥有他,不,不仅仅是拥有,而且,她还想占有。
  
   “见到你的那天,我就买了这个花满天的床单,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跟它有缘,因为,那天,在落日的余晖中,你就是穿着这样一条裙子在我异样的感觉里,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身边,还有你从没被任何人修饰过的头发。”他抚摸着她的身体和她的头发,像一位长者,让她拥有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你不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敏感!”他说。
   她抬起头来看他,她发现他说话时的眼神像月光一样地朦胧。
   “其实,这也是个致命的缺陷!”他又说。
  
   “那你知道不敏感的人也是痛不欲生的吗?”她突然想起夜不归宿的丈夫,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丈夫那样的人,她这才知道,一夜不归停留在外,究竟意味着什么。
  
   “本来,我是非常喜欢音乐的,我对声音的敏感绝对可以让我有所作为,可是,在女朋友离开我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一点灵感,甚至,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包括我最喜欢的那些音乐,后来,我就开了雨人发廊,我希望通过那个发廊彻底地改变自己。”他说。
   “那你改变了?”她问。
   她希望,他真的能够在他所喜欢的事业里找到他生命的出口。
   “没有,不但没有改变,甚至,我比在那之前的自己更加封闭,就像电影《雨人》里的那个哥哥雷蒙,总是一味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周遭有什么样的变化都无法改变。”他突然顿住不说了。
   “直到后来看见了你。”他又继续说道。
  
   “你经常看电影吗?”见她不说话,他问。
   “不常看,但偶尔也看。”她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个雨天,她跑回家,因为知道自己会睡不着,就又跑出去看电影的情景。
   “我知道!”他看了看她,突然笑起来,她发现,他的笑容跟他凝神静思的时候一样,可以完全感染她。
   “你怎么知道?”她吃惊不小,他们之间虽然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面,但有很多事,他都仿佛知道并早已掌握了一般。
   “我怎么能不知道,那天,你从我这跑了以后,我就心烦意乱地去看电影,结果,在电影院的画廊前意外地发现了你。记得当时看着你的背影,我还在后悔,为什么没给你剪V型的长碎而是U型的。”他慢慢地述说着,仿佛在给她讲别人的故事。
   她觉得非常神奇。
   “可是,你为什么不喊住我呢,你不知道,我是因为难过才去看电影的吗?”她用手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觉得他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而自己则更加不可思议,仅仅刚认识不久,就觉得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刚刚跟你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怎么还敢再招惹你!”他冲她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
   可是,她想对他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该看到我跟没看到一样啊,但转念一想,以他的工作,如果看到谁都打招呼,满大街岂不都是他所熟识的人。
   “每一个剪过头的人你都会记得吗?”她问了这句她一直觉得好奇的问题。
   “那可不能!”他回答的非常坚决。
   她笑了,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是对婚姻真正背叛后的一种超脱愉悦之上的快乐。
   “看电影的时候,因为一直在看你,演的什么都几乎忘掉了。”听了他的话,她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伏在他的身上,然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看完电影,见你一个人还在外面到处乱走,怕你遇到坏人,就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他亲和地对她说。
   “所以你就病了?”这回又是她吃惊了。
   “当然了,我一直护送你安全地回到家。”他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
   “——真的?”她实在不敢相信,冥冥之中,她和他之间的这种缘,如果她当时知道,她会怎样的欢欣鼓舞。
   “当然是真的了,你家就在沿江路西边的那片水岸城。”他的语气和态度都非常坚决。
   “可是,千万不要让自己混淆了电影和生活,”他的声音很小,像呢喃,更像呓语。
   她听了,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像小时候玩到正兴高采烈之时,听到妈妈喊她回家吃饭时一样,她真的不想离开他。
   可是,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趁他去卫生间的时候,她偷偷地溜出他的家门。
  
   二十七
  
   她没敢回家,尽管她知道丈夫或许真的又是一夜未归,但她要将自己身上所有与理发师有关的痕迹都一一清理掉。
   她径直去了桑拿房,坐在浴室姜黄色的木条椅上,想着酒后自己对婚姻的断然背叛,不知为什么,她不但不感到悲伤,反而觉得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属于变态。
   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粘着水盘里的水,在木条椅上写下水淋淋的几个字,待完全清醒后才知道那几个字是——我不后悔。
   可是,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她突然犹豫起来,她觉得,似乎自己的行为已经真正地亵渎了丈夫给予他们婚姻的那份责任。
   她给丈夫打去了电话,果然,丈夫昨夜没有回家,因为,丈夫有些歉意地在电话里对她说:“今天一定回去。”
  
   二十八
  
   她买了丈夫平时爱吃的蜇头和空心菜,当然,百叶和猪蹄也没有忘掉,这并不是她想向丈夫表达什么歉意,而是难得她有如此明朗的好心情。
   可刚一到家,她发现,丈夫竟早她更多地回来了,最重要的是,还没等和丈夫说上几句话,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她认识的丈夫公司里的小王。
  
   二十九
  
   “他怎么总来送礼?”小王走后,她不禁好奇地问,其实,这要是在平时,她才懒得问。
   “还不是想挤进咱们科室!”她最讨厌丈夫这副趾高气昂的嘴脸,还他们的科室,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她才不愿意和她的丈夫辩白。
   她“哼”了一声道:“那你就成全他呀!”
   “我怎么成全,现在咱们国企的分配政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人事怎么变动,工资总额都不能变,他来了,虽然多了一个能干活的,但那不也是也多了一个吃干饭的。”丈夫的两只手摊展的非常无奈,仿佛,她就是那个要挤进科室的小王。
   “那你也不能干收礼不干事呀!”她觉得像她丈夫这种人,为人卑鄙就体现在这,可她丈夫立刻大着嗓门吵嚷道:“——收他的礼那叫抬举他!”
   那一刻,她真想替小王那样的人骂她丈夫一句,但又觉得像小王那样的人也是活该,她突然觉得,在这世界上,最丑陋的人,莫过于她丈夫这种蛀虫一般的人渣,大米虫脱成的变色龙,而最美丽的人就是那些凭借自己的双手劳动着、工作着,并由此而创造美丽生活和人生的人。
   她觉得理发师就是那种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丽的发型和美好的生活,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理发师姓什么叫什么。
   吃饭的时候,望着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丈夫的脸,理发师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视线中,想着这样的时刻理发师或许还在为某人理着发,她竟有些心疼,并在内心里油然而生出对丈夫这种人的极其厌恶和极端的鄙视。
  
   她不再说话,下班的路上想好的那些想对丈夫虚伪表达的种种意念都烟消云散的了无痕迹了。
   她开始疯狂地购买,服装、化妆品、内衣、内裤,有人说,女人空虚无聊的时候,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购物,用物质上的满足来填充精神上的不足,可是,不能见到理发师,她就无法满足。
  
   她又去了发廊,仅仅是离开发廊的第三天,在这三天里,她度过了仿佛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岁月。
   这个时候,再多一天或多一个小时的矜持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三十
  
   夜幕下,远远的,她看见了他的身影,亲切而温情地劳作在灯光下,站在发廊的门外,她突然泪流满面,她真的不知道这世界竟是如此的不公平,更不知道,这世界竟还有这样可以填充心灵的方式。
   灯光下的他模糊了她的双眼,过去那些所有与他有关的细节,都一一地浮现在她的眼前,甚至,她还想起了离开他的这三天里,几乎是无数次的,她和自己的那些抗争。
   但,最终,她还是成了俘虏。
   她转回身,慢慢地踱到江边,依在江边冰凉的护栏上,看着初秋的月色和灯光交错中的滔滔江水,想着自己孤单走过的那些日子,不甘又无可奈何,她真的是不明白了,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大厦以及纵横交错的道路和桥梁,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将人和人之间隔阂的如此冷漠。
   远远的,看着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经过的“雨人发廊”在高楼大厦之间,像一个弱不禁风的贫家女子,在暗夜的沧桑中,傲然屹立着弱小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她有义务也有责任为那身影做点什么。
   她急忙跑了过去。
   因为,她发现,理发的人走了,而他,刚好关掉了电源。
  
   三十一
  
   她又跟在他的身后,拐过发廊的东楼角,穿过那个不太长的外廊,走上楼梯,在那个写着303的门牌号前停住,这次,她不是在酒醉之后,而是在一种极其清醒的状态之下。
   “上一次,因为匆忙忘记了拿裙子,这次,我顺便把你的睡衣也拿来了。”当理发师刚刚锁上发廊的门,突然惊异地发现站在身后的她时,她立即冷静且极其理智地说道,但只有她内心里明白,她是何等的恐惧与不安。
   她害怕他的目光,害怕他说出的话,甚至,她还害怕和他之间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可是,她已经身不由己。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门锁好之后,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然后,将她的一只耳环轻轻地放到她的手心儿里。
   “我怕给你弄丢了,一直把它放在钱夹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冷静和理智,又似乎看出了她内心里真正的渴望和渴求。
   她接过那个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诡异光芒的耳环,她这才知道,在这三天里,自己是如何的狼狈不堪甚至是颠倒了黑白。
   为什么要躲避甚至要逃避呢?她要彻底地告别过去。
  
   三十二
  
   他给她听了他最喜欢听的钢琴曲,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他说,他可以从这些旋律里听到正在飞翔的灵魂,他说,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自己能做个音乐人,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他的发廊里看到的那本杂志。
   “那是一个顾客拉下的,当时,见没什么内容本想给扔了,但又怕那位顾客回来找,没想到那么巧地就被你给看到了。”他微笑着对她说,她发现,男人的英俊和帅气真的不是一回事,英俊的男人给人的感觉是刚毅和洒脱,但帅气的男人却不同,他可以让你在他的亲和中得到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他的皮肤,他的身体,甚至包括他的呼吸,都是那样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她,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爱一个人的真正感觉。
   忘我,又失去自我,就是这个样子。
  
   她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给脱掉,在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中,面对他的身体,她仿佛明白了丈夫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或许,在丈夫的内心里并不希望如此,但因为爱上了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更因为那些爱而早就心不由己,便只好背叛,并一次又一次地无法自拔。
   她有些怕,她怕她连丈夫那种虚伪的责任都不可能留给丈夫,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了,尽管她还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但在她内心的整个世界里,她清楚,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她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是在他们的身体相互纠缠了许久之后,在那样一种灵肉交合中,她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时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憧憬,她还想起了自己越来越多的困惑与彷徨,她更想起了桑拿房中那句被她沾水写下的字。
  
   她跟他讲了很多很多,却唯独没对他讲她的婚姻,她不知道如果她对他讲出了她的婚姻,他还会不会接纳她。
   “我看了电影《雨人》。”她的声音轻轻的,几乎在完全模仿他。
   他没有回答。
   “你很孤单?”她又不想回家了,她觉得在这样的夜晚里,如果离开他,自己就有可能熬不过整个夜晚。
   “是的,非常孤单!”他回答了她,她发现,他说话时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她,仿佛也把她的孤单看穿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环视了一眼他的房间,很大,很宽敞,不像发廊那样的拥挤和狭小,而且,从房间的摆设上可以完全明了,他是个生活有品味的男人,墙上的丝麻挂画、世界顶级明星的经典靓照、一叠又一叠的光盘,以及书架里那厚厚的中国古典书籍。
   一切,都在温馨与和谐的笼罩之中泛着一股股亲情和暖流。
   “你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孤单的。”她说。
   “小的时候,我就孤单,尽管我不缺玩伴,可我长大以后才明白,没人会支持自己一生,更没人会陪伴自己一生,什么样的路和什么样的日子,都要靠自己孤单地去消受、去消磨,甚至是消遣。”听他说完,她突然悲观地想哭,尽管,他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但他所说的孤单她却绝对不陌生。
  
   楼下,一辆货车带着呼啸的疾风,突然一个急刹车,只一瞬的时间,就又咯咯噔噔地开走了。
   他们谁都不再说话,仿佛,在这样的时光里,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而又啰嗦,唯有感觉,通过他们的手、他们的眼神以及他们的动作,完整又完好地浸入他们各自的身体,以及他们各自的生命中。
  
   三十三
  
   她准备约阿璇。
   丈夫发现了她的夜不归宿,但却什么都没说,这让她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担忧,她怕丈夫以此来变本加厉或干脆从此与她了断,她并不是真的害怕,而是她对自己的行为时时处处都怀抱恐慌。
   她要透透阿璇的口风,尽管平日阿璇的行径和作为并不让她赞同,但这个时候,她需要知道阿璇的想法,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
   阿璇却在电话里说她没时间。
   她知道阿璇不过是暂时没时间,她可以等待,但她却对阿璇说,如果这个时候胆敢忽视她,以后就别想得到她的宽恕。
   阿璇说那也没办法。
   她生气了,她对阿璇说:“再不见!”
   阿璇听了,急忙解释,说只要你不是马上自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晚上吧,我下了班之后。
   她没再言语,放下电话,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结果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见了阿璇直截了当地对阿璇说,自己爱上了那个理发师?那样的话,怎么可以说得出口。
   可是,到了晚上,她依然去见了阿璇。
  
   “喂,你说的那个理发师可还在那家理发店里。”刚一见到阿璇,她就迫不及待地对阿璇说,这是她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找寻到的突破口。
   反正是要提出理发师那个话题的,她才不在乎阿璇怎么说,她发现,女人胆子最大的时候,莫过于在爱情面前。
   “可不是,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知为什么,阿璇的回答,让她一点都不满意,因为,这说明,阿璇和她一样也在关注那个“雨人发廊”。
   但很快,她就发现,阿璇并不是真的关心那个“雨人发廊”,不过,她倒是从阿璇的嘴里知道了一句最最切中要害的话,那就是,阿璇说:“你知道在情感上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
   她当然摇头,因为,在这一点上,阿璇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专家,她可不想班门弄斧。
   阿璇量她也是回答的一知半解,便立刻郑重其事地回答了她。
   “男人的想法是,宁愿你旁边睡的是我,心里想的是别人,也不要你睡在别人的身边,心里想的是我。”见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在认真听认真思索的样子,阿璇又继续说道:“女人的想法呢,你应该知道,那就是,宁愿你心里想的是我,你身边睡的是别的女人,也不要你睡在我身边,心里想的是别的女人。”
   她听了不甚满意,因为,在她听来,虽然意思懂了,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像绕口令。
  
   她发现自己变了,尽管在外表上好像比以前从容了也优雅了,但在内心里,她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她非常关注丈夫的情绪,如果一层不变还什么都好说,一但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会自然而然地与自己的出轨相关联。
   还有,每次她出去与理发师私会,明明知道回家后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心里总是能够快速地盘算出至少是三个以上的理由。
   她还注意观察周遭的那些男人,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要从他们微妙的举止和变化中找出自己需要的某种破绽或是答案。
   她发现,理发师成了她生命的支点和依托,也成了她可以依赖的生存方式,更成为她维系现实的全部生活。
  
   三十四
  
   她开始跑音像店,买CD碟,她要赏看他的那些喜好,想着让自己的生活怎样的和他做到同步,夜里,她一次又一次地醒来,想着他刚刚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思量着丈夫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可以不回家,然后,再偷偷地与他私会。
   “你知道吗?这样的生活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可我还必须以坚强示人,其实,就是这样的坚强将我仅有的那点自尊都销毁殆尽了。”她向他抱怨,他只是默不做声。
   “那也不能选择死亡啊!你说是不是?”她继续抱怨,这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那种无望甚至越来越不如鸡肋的婚姻。
   “这不仅仅是死亡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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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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