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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云烟]追着林冲的背影

借借
2006-02-05 00:23   收藏:0 回复:9 点击:4315

    很小的时候读《水浒》,最爱里面的热闹。武松打老虎的一段,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劫法场的混乱激烈,必是看了又看的,108条好汉在少时的我眼里,就是“勇”与“狠”的代名词。到底是女孩,那点好勇斗狠也只敢在水浒故事里温习假想。十年后再翻水浒,文字仍是旧时暗香,一个人,一个叫林冲的人的背影牵掣了我游离的思绪。这个城市的冬天还没有下雪,风很冷,低低地在城市的上空游走,我看到宋代古沧州道上那条孤独的背影,正朝着梁山的方向走去,其时,漫天大雪……
  
   诗人西川说:“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只有一个人是我深爱的,这人就是林冲。林冲大概是中国古典小说中唯一一个孤独者的形象。”城市里的小资们说,林冲是最早的小资。而我,开始试着去看清他的时候,忽略了施耐庵描写他的“豹头环眼”粗豪的外貌。也忽略,站在相国寺断墙外为鲁智深喝彩,白衣在初春庸懒阳光下的温雅;误入白虎节堂后的震惊与坦然;写休书时的无奈与一点希望;野猪林里的固执与期待;沧州草料场大雪中的慨叹。火烧草料场后,我凝注着瘦削如痨病鬼的林冲与他的缨枪在漫天大雪里孤独地走着,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看清这个人。 
  
   一再翻开水浒,我仍旧固执地触摸着林冲的孤独。王家卫能够通过欧阳锋的口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对城市群体孤独生存状态的触摸,我为什么不能借着林冲的孤独为自己找一个出口?高衙内,林冲娘子,陆谦,他们一个个被硬拽到我文字的砧板上,只有他,留给我的永远是一个孤独的背影。 
  
   草料场,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等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火烧草料场,枪挑陆谦,酒后的林冲“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到一里路,被嗍风一吹,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醉倒雪地,被庄客侮辱为偷米贼的林冲,对着柴进叫道:“大官人救我!”——这不是我的林冲。火拼王伦,而后悠长岁月醉生梦死,湮没在梁山草芥里的,也不是我的林冲。我眼里的林冲,定格在一个镜头里:独自行走在雪中的一道伤口,横亘在宋朝与现代之间的伤口。伤口的载体是那个叫林冲的男子。 
  
   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武松的酒是烈的,三碗不过岗,十八碗呢。儿需成名,酒需烈,明月夜,短松岗,酒醒后,打虎英雄一夜成名。花和尚鲁智深,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钱塘潮声里坐化莲台,又一个修成了正果。伪如宋江者,询阳楼酒后挥毫题反诗,借着酒醉心名了一把,日后即使仍是归于郁闷,总还是发泄了。唯林冲,他也喝酒,与亲如兄弟的陆谦喝,与以武相交的鲁智深喝;与假惺惺的王伦喝,与不相干的闲人喝,更多的时候是与自己喝。他喝的全是苦酒,一场越挣扎越陷落的苦酒。酒能慰的,不是林冲这样一种人的平生。他是天生的孤独者,与他悲观的性格有关。我想,如果他性格里多一点武松的烈,李逵的莽,宋江的伪,是不是他不会饮下如许的苦酒? 
  
   那样的林冲,也就不会有那样的一个雪夜吧。里,林冲嘶声喊道:“好大雪!”在那样一个雪夜,林冲被自己的孤独彻底埋葬了。在那之后,无论是身为逃犯的林冲,或是身为强盗的林冲,都再也没有活人的鲜活气味。他那一声嚎叫喊掉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欲望。孤独若是一种高贵,在林冲眼睁睁看着宋江放了高俅,吐出那口鲜血后,那点高贵也从此暗淡了。林冲,与我们面目平庸的孤独并没有两样吧。 
  
   于是,我将目光长久地凝注在相国寺断墙边那白衣如雪,温文清雅的人身上,有春风在他衣袂上流连,他在喝彩:“好!”一切没有发生之前,那声好,清亮无比,裂云穿空,千年之后,让我记住一个叫林冲的人,他身上的那一道伤口。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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