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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出嫁君未老

环佩叮当
2006-02-03 22:52   收藏:6 回复:23 点击:5194

    上篇 *支离疏
  
   如果可以选择,支离宁愿自己的嘴唇丑陋,只要陆俊明可以回来。为了让女儿署假再做一次手术,升初中时不会再被同学笑话,陆俊明接了一幅五楼顶的巨幅广告。没想到接连的阴雨误了工期,签合同时写明了延期交货要扣百分之二十的货款,为赶工期,陆俊明超负荷工作了三天,第四天他手表上的时间永远定在了上午十时三十二分。
   支离扑在陆俊明的身上哭喊时,周爱华赶到了出事现场。看到丈夫摔得变形的头和突出的眼睛,那一刻她真切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伤心过度的周爱华,多年的积怨一时爆发,她抢上前一把推开女儿。支离看到妈妈,她想扑进周爱华的怀抱寻求安慰。
   “别过来,都是你,都是你。不是你他怎么会死!不是你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忽视我。他曾经那么爱我啊!”支离的向前的步子骤然停止,她掩了口咽回想尖叫的冲动,每个人都可以看出小女孩的身子在发抖,她睁大张惶的眼睛看着几近疯狂的母亲,红肿的眼睛里眼泪如水长流。
   从这天起,这个叫支离的女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那个署假支离还是接受了唇部美容手术,周爱华从丧夫之痛挣扎出来时,她才明白自己伤支离有多深。她不理女儿的反抗,还是带她到医院做了修补手术。一路上支离又踢又咬,一点也不配合。周爱华始终不松手,只到支离打了麻药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兔唇,支离绝对可以说是漂亮的女孩,白淅细腻的皮肤,黑漆漆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的鼻梁,笑的时候唇畔会出现一对浅浅的酒窝。这样的女孩子偏偏上唇有个缺。医生把支离交到给她,周爱华看清孩子的嘴巴就哭了,哭过后她开始自责,别人都说孕妇不能吃兔子肉,偏她不信那些偏要吃。陆俊明一直开导妻子,那是迷信,孩子上唇的豁口和她吃兔子肉没一点关系,但他说服不了周爱华,周爱华总是抱着孩子垂泪。
   说实话,陆俊明对女儿的缺陷并不以为意,有一样失必有一样得。他给女儿取名支离,取自《老子•支离疏》。他希望女儿和支离疏一样可以远离危险,有平安幸福的一生。可是妻子在意,他们的父母,还有周围的人都觉得可惜。别的人还好,陆俊明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妻子,他不忍心她永远自责,所以在支离满月时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存钱做手术,让支离变得完美,让妻子不再自责。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达成了。支离正对着镜子仔细的看着嘴唇。她的嘴唇现在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人工修补过的痕迹。这是五次手术的成果,为了它爸爸送了性命,可是,它变得漂亮有什么用呢,她宁可要爸爸。如果他能够回来,她愿意舍弃更多。支离挑了一支淡粉色的唇线笔,熟练的勾勒出唇形,涂上口红。镜子里的唇变得饱满而美丽。而教她用唇线笔和口红掩饰手术创痕的那双手早已冰冷。支离的泪水再次涌出。
   周爱华本来以为时间长些,支离从失去父亲的伤痛里恢复过来时,她还会开口说话。可是二年过去了,支离仍然没有说过话。等到周爱华知道支离是严重的自闭症时,支离已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周爱华从一种自责里走出又走进了另一种自责。她没有再嫁,一个人抚
   养支离,支离大学毕业后,选择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周爱华对女儿的选择很担心,可她无法说服她,支离在逃避,她在逃避用嘴巴交流的世界。
   支离赚到的稿费渐渐可以维持简单生活时,她收拾行装,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那里支离遇到了一个男人,她结婚了。周爱华是从她寄回来的信和照片上知道的。支离并不爱那个男人,她只是想要嫁人,想要制造一种她有人照顾的表面现象让远在家乡的妈妈放心。她们心中深爱着对方,只是一个说不出来,一个不知怎么说,就这么隔着千山万水彼此牵挂。
   这是支离遇到小楼前的故事。遇到小楼这年,周爱华已去世多年。她临终前支离握着她的手想要叫一声妈妈,气流在喉咙里嘶嘶响,她涨红了脸还是没能叫出来。周爱华了解的握紧她的手,含笑闭上了眼睛。眼角滚落的泪珠,洗去她一生的艰辛。
   周爱华去世后,支离就离婚了,丈夫早已厌了与一个哑巴的默片般的生活,他提出离婚时,支离坚持不离。他后来在外面找了个情人,对方倒也不催他离婚,他也就乐得同时拥有两个女人。现在支离提出要离婚时,起初他不同意,算什么回事,不离是你,要离也是你,你想离我偏不离。凑巧这时他外面的女人怀孕了,向他要婚姻,他也就顺手推舟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签了离婚书,同时拿了支离五万块补偿费。
   支离再一次搬家,她找了间阁楼把自己安顿下来,以她现在的经济能力,其实可以过很不错的日子,她不想要。她几乎没有朋友,只和报刊编辑保持联络,写稿取稿费,饿了就去楼下不远的店里吃混饨,蛋炒饭,或是炒二个小菜吃半碗米饭。转角的地方有间花店,她回来时总爱进去走走,偶尔带一盆花回来养在阳台上。渐渐的种了一片花花草草的,记起来时她会提半桶水把那些花都浇上一次,忘记时十天半个月不管是常事。偏偏那些花草就算盆里的土干得发裂,叶子还是绿油油的。楼下的阿奶上来晾衣服,看得摇头,从一楼提了水上来,
   小脚站立不稳的,帮她浇那些花。
   每次交出稿子,支离总会过上一段正常日子,也就是白天醒着晚上睡觉。她会一个人在小胡同里乱穿,摸下黑漆的大门上的铜门环;看人家家门口低矮的木栅栏和半垂的门帘;大台风的日子里倒拖着雨伞站在大街心;有时她会怔怔地看人家窗口透出的灯火,直到红了眼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活着?接着又开始整夜整夜的抽烟,在电脑上敲稿子只到眼睛干 涩。在别人起床的时间倒头睡觉。
   支离就象个鬼魅,不被人知的活在人世间,能证明她存在的只有她用笔名发表的那些文字。一个偶然的原因,她在网上搜到了一个名字逸尘谷,支离喜欢上了这个名字,有段时间她只是静静的浏览谷里的文章,直到有天心血来潮注册了个名字,隔了几日把自己的一篇小说投到逸尘谷。投稿后她对逸尘谷突然产生的热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差不多半年时间她再没进过逸尘谷。有天她在一间店淘到手工染的棉布,回去用醋泡了一晚上,第二天花花绿绿的晾满了阳台。她在花布间穿行,不知怎么就记起了逸尘谷。打开那篇小说,有个叫花满楼的人在她的文章后面回了很多贴,也留下了他的QQ。
   花满楼,古龙小说里的一个瞎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好象注定要成为朋友。在失眠的晚上,支离会说些飘乎的话,花满楼也说,两个人各说各的,瞎子和哑巴的对话。后来,支离叫花满楼小楼,花满楼叫她离离。支离的生活一直是沉郁的色调,活到三十六岁,她开始感觉自己在倒退,重新从十二岁开始成长。
   “总是这样调皮,哪里象三十六岁了,简直象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小楼这样说时,支离就在网络的这端笑。只到有天她突然记起她从没问过小楼多大。想到这个问题后,她在网上守了三天,才等到小楼。小楼说她可以叫他大哥,问了半天原来只比她大几个月。支离象查户口样问了她所有想到的问题,有没老婆孩子,做什么工作,家里有哪些人,在哪个城市。小楼一一回答,末了问她是不是爱上他了,不然怎么想到要问他这些。支离倒没想到这点,她骂小楼,你一个有家有室的人,说这些混话。支离打出这句话后下了线,小楼在电脑那端笑。
   以后他们在网上遇到还象以前那样鸡同鸭讲的聊天。有时支离看了什么书,会给小楼留大段大段的书评,小楼从不回复。有时小楼会发给她两首好听的歌,她也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可事实上她提过的书小楼会想尽一切办法找来看,看了也写一段书评,和支离发过来的一起保存,他想在某天给支离看,让她惊喜。小楼的那些歌,甚至是他们聊天的记录支离都复制到文档,有时会翻出来看。
   有时支离会想,如果小楼没有结婚生子,她也许会走下网络,在现实里试试她和小楼是不是有可能。可是小楼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支离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不再和小楼继续聊天,现在她都有些受小楼的影响了,为了在小楼在线的时间上线,她改变了多年来已习惯的日夜颠倒的生活。在还没有陷落前 ,她觉得是时候回头了。
   一旦决定,她不再上线,只是隐身看小楼有没有在。对于她的突然失踪,小楼很担心,他几乎每天留言,询问她是不是病了,后来他开始想象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支离静静抽烟看着,不回复。小楼有两天没出现了,支离松了口气的同时,怅然若失。屋子里很闷,支离带了香烟坐在栏杆上抽烟。城市的夜空灰蒙蒙的,灯火在远处把夜晚染成橙色。
   有人敲门,支离坐在黑暗里,好象敲的不是她的门,与她无关一样。这个城市没有几个人认识她,也没她想见的人,
   敲门的人看到她,朝她走过来。她还是坐在阳台上晃着双脚。走过来是个男孩子,背着登山包,运动衣运动鞋,逼人的青春。
   男孩子看清了她的脸,她的长发,她手中的烟,他用肯定的语气叫她:“支离。”虽然觉得不可能,可支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小楼。是的是小楼。这个让她在网上以为真比她大的男孩子只有十八岁。
   “我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累又饿,好心的支离会不会带我去吃饭?”小楼看着支离,眼神里的沉稳让支离觉得熟悉。
   支离打开门让小楼把行李放进屋里,小楼看了看支离的家,温暖而干净。这样就够了,他的支离和支离的房子,都和他想像中一样。过马路时,小楼走在车来的那侧拉着支离的手,好像身边三十六岁的支离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支离带他进了小店。“陆小姐,是你弟弟?”老板娘招呼老顾客。
   一个点头,一个说不是。支离看了小楼笑,在点菜的纸上写:“你是弟弟。”
   “你知道的,我不是。”小楼认真的说。
   支离不理他,问小楼:“你想吃什么?”。
   “吃你每天吃的混沌,蛋炒饭。”小楼说。
   支离低头看菜单,点了几个菜,又写了两份混沌,注明先上混沌。她怕小楼真的饿到了。小楼吃了二碗混沌,二碗米饭,年轻真是好,支离在心里感叹。
   当晚支离要带小楼去住旅馆,小楼说他还没有身份证,要不也不用坐火车早坐飞机来了。支离只好让他留下,地板或沙发任选。支离烧了开水,敲敲桌子,指着茶叶和咖啡问小楼喝什么。小楼在电脑边看她的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支离,见支离用这种方式问他,很感光趣的选了茶。支离就泡了一大壶茶,端来一碟花生,和小楼喝茶。
   支离的茶具都是很用心选购的,木托盘,紫砂壶,细白瓷的茶杯。小楼喝着茶,剥着花生,环顾室内,旧格子布的窗帘,桌布,床单,和穿着紫色针织毛衣的支离一起,有着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气息,是怀旧的,也是淡泊的。
   支离递给他写字本,你家在哪,我订票,你明天回去。
   “我和家里说好了,一星期后回去的。不是离家出走的。”小楼看穿了支离的担心。
   “那你打个电话回去。”支离又写。
   小楼从牛仔裤摸出电话,和家里人讲到了,放心,一星期后就回去的话。末了,他把电话贴到支离的耳边,小楼的妈妈在电话里多谢支离请小楼来做客。支离看着小楼,小楼耸耸肩,丢颗花生在嘴里慢慢嚼。
   晚上睡到一半小楼蹭到床上来了,说是地上太硬,就没睡过那么硬的地方,睡不着。支离指沙发,小楼把头埋进棉被假装没看到,支离说不出话,看着小楼赖皮拿他没办法。等小楼睡着她轻轻起来,小楼的出现和他的年龄一样,她让不知所措。如果时光能倒退多好,可是现实不是网络,怎能随心所欲。支离睡不着,写稿写到清晨才上床睡觉。正睡得香,觉得有什么在手心爬,吓得睁开眼睛,却是小楼用手指在画她手心的痣。支离的右手手心生了颗心形的痣。
   好不容易说服了小楼第四天就回去了,支离松了口气,这里是不能再住了,支离想搬家,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拖了下来。小楼仍在QQ留言,说支离就是他今生要找的人,等他高中毕业,他不考大学来支离的城市找工作,不再和支离分开。支离一直是孤独的,小楼这些话她明知不可能,仍然象吸毒上瘾的人,沉溺其中。只是不让小楼知道她的沉溺。
   支离终于找到房子了,是个留守的妻子要去美国和丈夫会合,把房子租出去,免得没有人气房子旧得快,房东一眼就相中了支离,知道她是卖文为生还主动减了二成租金,要一个月后才能搬家,你介意吗。房东问支离。支离摇了摇头,预付了定金离开。
   支离给了自己最后期限,所有与小楼有关的记忆,号码,文档在搬家那天全部删掉。这天,她在小楼的QQ里看到这样一段留言:
   支离妹妹,我是小志(花满楼)的妈妈。小志七岁时,我丈夫因公殉职。二年后我嫁了现在这个丈夫。他对我对小志都很好。可是小志一直不能走出亲生父亲去世的阴影,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人可能代替他当警察的爸爸。所以他比同龄人早熟也孤僻。没有人能真正与他交朋友。十八年,只有你能让他以朋友看待,可能正因为这样,他把与你的友谊误当成了爱情,这次回家后,他一直和我吵,说是不考大学,要去你身边照顾你,甚至说要娶你为妻。我和你年龄差不多,我知道你是不会有这样想法的,这些都是我们小志一厢情愿的想法,支离妹妹,你能让他明白这点吗?
   请别和小志说我找过你,拜托了!
   支离一直等到小楼上线,告诉他自己明天会离开现在住的这座城市,以后不再和他联系。好好上学吧,我和你的相遇是一场错误,忘记那些虚幻的情谊吧。
   小楼急切的问她:“离离,你要去哪?”
   没有回答。支离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对文字的爱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她想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人生就像一声巨大的虚空。她还年轻,也很漂亮,又怎样呢,她就像阳台上的那些花草,上天记起来就下两滴雨,不记得时就任它们自生自灭。
   挣扎了三天,那天晚上她又坐在栏杆上抽烟,不知是失足还是有意,她头朝下跌在水泥路面,当时就咽气了。
  
  
   下篇 *我未出嫁君未老
  
   一年一年过得真快,不觉小楼也到了支离当年的年龄。他现在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按他的资历,早已不用值夜班了,他主动要求值夜班。当年支离的生活习惯,成了他的习惯。支离从此消失,他想过去她以前住的地方去找她,这个念头马上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如果支离是存心离开,又怎么会让他找到。
   网络难道不是虚幻。只要一个人想离开,另一个人连找到她的机会都没有。可网络真的是虚幻的吗,十八年了,他没能忘记她,他费了很大的心力收集支离所有的作品,走到哪带到哪。十八年,身边有不少比支离更漂亮更有才华的女子,他无法动心,因为她们不是支离。这一生,他将自己贴上了支离专属的标签。
   支离,这么多年了怎么就忍心不再出现。
   值夜班并不是总有工作,没有病人时小楼会打开逸尘谷页面,看里面的文章。从2004年到2012年,逸尘谷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这个晚上又是这样过去了,关电脑前他刷新了一下页面,小说编辑刚编发了一篇新小说《我未出嫁君未老》,作者韩若。他正想点开看,门诊打进内线请求支援。门诊请求住院部医生支援,事态严重,他没顾得上关电脑,带上随身器械只奔急诊室。
   一辆旅游车在开去郊区及阳山的途中和一辆东风卡车撞车了,卡车司机疲劳驾驶,车上严重超载,限载五吨的车实载二十吨零三百公斤。等到司机发现不对时,车子根本刹不住,直直的冲向旅游车,旅游车被撞下公路,车上司机和三十多名乘客重伤过半。病人陆续送来,几乎所有的值班医生都被找人帮手,半小时后白班的医生也陆续赶到,院长陪着闻讯赶来的市长现场指挥调运血浆,医院的气氛非常紧张。小楼一直在急诊室作接待病人,作出第一判断。没有人想到他已上了一晚上夜班,他自己也完全忘记了。
   现在躺在急症台上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眼睛紧闭,皮肤因为严重缺血透着青灰。小楼翻了下伤者的眼皮,检查了一下并无严重的皮外伤。“马上安排手术急救,内出血。”护士看了看伤者手上的姓名牌,大声喊:“18号韩若,请求马上安排外科手术。”小楼听到韩若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看过,没有深想接手下一个伤员了。
   “严医生,请到二楼二外手术室。”护士喊他。
   “喊什么,这里怎么办?”他正在帮另一个病人处理伤口。“我来吧。二外估计是台大手术,你快去吧。”旁边的张医生正好处理完手头的病人对他说。
   小楼朝他点点头,赶去二外。值班护士马上安排消毒,病人是一侧肾脏破裂,小楼果断决定切除肾脏。“要是家属以后有意见呢?”原来是因为这犹豫找他来。
   “是人命重要还是考虑责任重要。血型确定了没了,有没有足够的血浆,马上做肾脏切除手术。”
   小楼从手术台下来时,已是下午了,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就不想再站起身,又渴又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拿起电话问外科值班护士:“我刚做的那台手术病人叫什么名字?”护士查了电脑告诉他是韩若。“如果她的家人对手术有任何质疑,请他们来找我。”小楼说完挂上电话,手碰了下鼠标,屏幕亮了起来。早上看到的那篇文章和韩若的名字出现在他眼前。因天和叫这个名字的人还真有缘,不会是同一个人吧。有心想看看那篇文章,实再太累,他泡了两碗泡面吃饱肚子就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着了。
   再记起那篇小说是那天晚上了,医院安排他和另外几名医生休息二天,白天过足了,晚上他全无睡意,习惯性的想到逸尘谷也想起了那篇文章。
   支离。文章的女主角竟然叫支离,故事情节竟和他与支离的故事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不同的那部分可以理解成为了情节的连贯加进去的细节。这篇小说不可能是别人写的,是支离,支离终于回来了。小楼像当年一样在文章后回了长长的贴,为了保险他还给支离发了封鸡毛信。
   支离在文章里写的是个悲剧,支离死了,支离怎么可能死呢。我还在等你呢支离,我们会幸福的。
   小楼坐立不安的等了几天,支离一点消息也没有,倒是韩若的家人来找过他,不过不是来找麻烦,他们是来谢谢他在那样的局面下以一个医生的担当作出了正确决定,救了他们的女儿。他们临走前表示他们的女儿醒来后,一直表示想见见他。小楼说明天上白班时会过去查房的,韩若的家人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因为支离现在也叫韩若,所以他对这个病人也变得上心,第二天查房前他调来这几天的查房记录看到韩若恢复得还不错。
   韩若坐在病床上,看到他走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小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韩若才反应过来,犹自一脸的惊疑。护士报告着一些数据,他点点头,让韩若伸出右手看看脉象。韩若的手在他的手里张开,手心竟是和支离一样的心形痣。小楼一惊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他愣在当场,这眼睛竟那么像支离。一瞬间他有种错觉,她就是支离。可她太年轻了,她没有支离漂亮,也没有支离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孤独和沧桑。
   小楼觉得是他太想支离了,所以看到韩若的手心里有和支离一样的痣,才会觉得韩若的眼睛像支离的。
   支离还是没有消息,小楼仍在绝望的等待。
   这天又是小楼值夜班,他巡完病房交待护士注意事项后疲倦的回到办公室。支离,好累啊,你到底在哪?
   小楼点开逸尘谷,又去找那篇小说看。
   “严医生。”小楼闻声回头,看到韩若站在病房门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按铃叫护士?”小楼站起来问她。
   “不是,我是想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可以吗,就一会,五分钟。”韩若笑着说,她象小楼一定会答应她一样说完就径自走了过来。小楼忙关了自己点开的页面,心想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大方,要是拒绝她可能也不会在意,一定会想法说服自己达到目的。
   小楼退开一边,韩若说:“没关系,严医生不用走开的。那样我多不好意思。”小楼就停了下来,他看到韩若竟是点开榕树下,接着她输入韩若和密码,小楼的脑海里瞬间变得一团混乱,等他再定神看时,赫然是那篇《我未出嫁君未老》。
   小楼抓住她的手直摇晃,急切的追问:“你认识支离,她好吗,她现在在哪?”
   韩若一直在观察着小楼的反应,她象是有什么难以置信一样,睁大了眼睛问:“严医生,你真的是小楼?花满楼?”
   “难道我梦到的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韩若像是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小楼说不出话。
   “韩若你倒是说话呀!”小楼很着急。
   韩若终于回过神来,她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恢复了进来时的自信。“严医生你也坐吧,我想这件事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我比你还着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小楼被动的坐了下来。
   “严医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讲一下你和支离的故事,我想知道得清楚一些。”韩若说完闭了下眼睛,她的眼前出现了支离,还有小楼。那个相同的梦,她做了好多年了,逐年的清楚,最开始她没有感觉,随着年龄渐长,她开始心痛,本来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可做了那个梦的那几天,她的情绪会反常的低落,今年更奇怪,从梦里醒来她竟有了把那个梦写出来的冲动,象梦游似的,她连夜写完小说并投到逸尘谷。做完这一切天也就亮了,她和同学早就约好这个星期天去郊游,看看时间不早匆匆赶去集合地点,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了,车祸让她遇见了小楼。
  
  
   “小楼。”初见那次,她差点叫出了那个名字。医院的气氛让她安份了些,对方可是救了她一条小命的医生,她没有出声,乖乖的让他诊脉,也近距离的看见了严医生的惊詫。这两天,这些疑团一直在她脑海里晃,晃得她头疼。和护士了解过医院的电脑可以上网后,她想到了这个办法。她是个想到就要付诸行动的女孩,所以今晚她来找严医生。
   小楼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要清淅起来,他强行掐断思考,开始给韩若讲他和支离的故事。
   “就是这样吗?你们就是这样简单?”韩若显得有些失望,她还想听一段如泣如诉的爱情故事让自己感动一把,没想到支离和小楼的故事如此简单,她毫无掩饰的失望,让小楼生气。
   “你!”小楼说,但一惯的涵养让他住了嘴。
   韩若这才记起来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大她很多的男人,代沟这词还真的不假。她收起脸上的失望,装出两分伤感来,到底不真切。
   “严医生也有孩子吧,是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严医生那代人是为孩子活的,问他的小孩怎样肯定错不了。
   “我一直在等支离,没有结婚。”小楼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可能理解他的感情,可他还是说了实话。
   韩若再次被吓了一跳。“我的天。”她闷哼了一声。
   小楼了解的笑笑,没有再责备她。
   “让我好好想想。”韩若说完真的认真回想整件事。
   “支离是为你而死的。”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为自己看透了一段感情而兴奋。
   “誰说支离死了,她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小楼看了一眼韩若。
   “如果我的梦都是真的话,那么支离不可能还活着。”韩若很快的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小楼是怎样的残酷。象一把刀直捅向小楼回避的真实,小楼没有出声。
   “我们可以去支离住过的地方调查,就会知道结果。你会带我去吗,我也想知道结果。而且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韩若凭她的敏感猜到小楼会一个人去找答案。
   “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二十四小时跟着你。我说到做到的。药也不吃。”韩若说。
   小楼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小楼当然不会带她一起去,可是他在火车上看到她竟和自己在同一车厢。他寒着脸问:“誰准你出院的?”
   韩若笑:“我是偷跑出来的。”
   “胡闹,不要命了。下一站我和你一起下车。”小楼是真的生气了。
   “把我送回去,你自己再去是不是?我还是会找到你的,信不信?”韩若只是笑。
   小楼真的不明白现在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他气愤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不理韩若。
   韩若只是在他面前晃晃,告诉他她也在车上罢了,她买的是卧铺。这时候她的家人才知道她的逃跑,急得团团转,不知韩大小姐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做什么。医院里不知誰想到了:“严医生也请假去那了呢。” 严医生不交女朋友是有名的,于是大家都想是不是韩若暗恋上了严医生,严医生嫌烦就请假避开她,韩若就去追踪他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觉得在理,有人主动打电话给小楼,誰知小楼恍惚间把手机忘家里了,韩若的父母担心女儿,买了飞机票竟在韩若的前面赶到C城。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出租车误 点,等他们赶到火车站时韩若早就出站了。小楼在前面走,韩若拉着他的后衣襟,小楼回头叹口气,接过她的背包背在肩上,招手叫了计程车。
   在车上小楼一声不吭,韩若知趣的自个吃零食。
   “那个热气大,少吃。”小楼也不知是嫌她在一边嚼署片太炒还是关心她,不让她吃。韩若这时不敢惹他,乖乖的收起署片,无聊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十八年了,十八年再也没有踏足这里,没想到这次再来是为了证实支离是否辞世。费了许多周折找到支离当初住的老城区时,眼前早已是一片高楼,哪里还有老式的三屋小楼。
   “是这里吗,看来是拆迁了。”有些细节韩若和小楼一样熟悉,她才得以发表她的高见。小楼也知道是拆迁了,他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有困难找民警。呵呵,走吧,别在这发呆了。”韩若说。
   小楼突然觉得离开医院他的生存能力竟远不及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按说韩若提出来的是个好办法,只是没想到民警也不是好找的,为了确定这管片的民警,整整花了他们一天的时间,临下班前总算打听到了哪里能找到以前的派出所,看看时间,今天是来不及了。只好选找地方住下来。小楼押着韩若打电话回去,家里竟没人接电话,韩若打到奶奶家,奶奶马上在电话里哭出声来,一迭声问她在哪,有没什么不好。听着奶奶一声声叫若若,韩若的眼圈都红了,一通电话讲了近一个小时,最后才弄明白她的父母也来了C城。
   放下电话,韩若又来了劲和小楼开玩笑说是:“发动了家庭旅游。”小楼从十八岁后,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除了支离没有再注意过别的女人,现在被迫面对和支离完全不同的韩若,心想女孩和女孩竟能如此不同。
   韩若的奶奶刚才嘱咐韩若打电话给她爸妈,韩若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挂了电话就当没事一样,她提出要请小楼吃饭,历年的压岁钱存下来,韩若也算个不小的财主。小楼当然不会要她请,带她去饱饱的吃了一顿,回到旅馆强行要她躺在床上休息。韩若想着他坐一下就会离开,他走了她就可以爬起来看电视,没想到小楼就坐在沙发上不走,她无奈之下只好睡觉。看她睡着了小楼仔细的锁好门,才回自己的房间。这夜小楼没有合眼,一则一直在回忆和支离的过去,一则是担心韩若一个小姑娘,门没从里面关保险,要是有什么事不好和人家的父母交待,虽然不是他带她出来的,到底是因他而离家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赶到了派出所,十八年变化太大了,当年的事没有人记得,有人建议他们去找已退休的老所长,找到老所长家才知道他外出旅游了。只好再回派出所想办法,就有人记起要真的人坠楼,一定会有卷宗记载。找时,卷宗因为搬来搬去已不知去向。
   韩若撇着嘴说:“真是的,怎么不输入电脑,都什么时代了。”竟是这孩子气的话提醒了大家,算算那几年开始建电子档,抱着一线希望打开数据库,竟真的找到了要找的资料。
   韩若盯着屏幕激动得心呯呯跳,抬眼看了眼小楼,脸上没有表情站在几步外。
   严医生好象想逃走一样呢?韩若心想。
   她的感觉没错,小楼真的想走,不去看事实真相。韩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觉得严医生的手心冰凉,心里有些怜悯他。
   直到从派出所出来,韩若一直握着严医生的手。支离真的死了,死在小楼回家后不久。韩若和派出所的人告别,叔叔哥哥的叫着谢谢别人的帮助,严医生一直没有出声。有人问:“他没事吧?”韩若忙说:“没事,没事,我们回去歇歇,他想明白了就没事了。”
   韩若就一直牵着严医生的手,陪着他在街上走。
   “你吃药没有?”小楼突然的一句话吓了她一跳。
   “没有,我忘记了。”她老实的说。一开始还拿不准是不是问她。她仔细的看着小楼的眼睛。
   “别看了,找个地方休息下。”韩若心想这人清醒了,不过不敢问,怕把他又糊涂了就难办了,还不得再走几个小时,乖乖,长这么大就没走过这么多路。
   “我得打个电话给我爸爸,要不他要急死了。我看看他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要哄哄他,不然回去耳朵要起茧了。”韩若说。
   “一起吃饭?”小楼问。
   韩若就笑着跑开去打电话,回来点了一桌子菜,过了半小时她的父母匆忙赶来。两个高级知识份子想了半辈子也没想明白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来。此时看到她和小楼在一起,安安静静的总算放了一半心。另一半心又悬了起来。这个傻女儿别是真的暗恋上了严医生了吧。
   四个人各怀心思的吃完饭,说起明天回去,韩若的父母又放了四分之一的心,心想回去就好办,女儿这边可以慢慢开导。他们观察人家严医生根本就不看自己家丫头,倒是自己家丫头一双眼尽看着人家,两夫妻交换一个眼神,放了最后四分之一的心。
   这些小楼和韩若都没有注意到,小楼正在适应支离已死这个现实,他只是表面上应付着外在的一切,心思沉在内思。韩若一直注意的关注着严医生的神情变化,这么傻个人,不会想不开吧。晚上韩若要和妈妈睡,她说害怕,爸爸你的严医生住一个房间,这样省钱。她什么时候管过钱的事,但这安排也合适,她不说她妈也会想要照顾她,就按了她的意思办。只有小楼有几分明白她的想法,当然不会说破。
   这次是四个人一起坐火车回去,买好票,韩若硬要去逛动物园,那三个没办法只好奉陪。
   火车到达家乡,韩若被押回医院检查,小楼亲自检查,还好没事,小楼松了口气。瞅个没人的空,韩若从病床上跳下来。
   “又要做什么?”小楼喝住她。
   “我们是朋友吗?”她问。小楼想摇头,看着韩若热切期盼的眼神,鬼使神差的竟点了下头。
   “那拉勾。”韩若说。
   “怎么这么多名堂,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小楼说。
   韩若被他看破心事,呵呵笑。
   “那还是要拉勾?”小楼这次猜不到了,看着她。
   “把支离姐忘掉好吗,我想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的。她不忍心你一个人过日子。你该讨个老婆过日子了。”韩若一本正经的说。
   小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笑笑真的伸出手指和韩若勾了下,韩若开心的欢呼起来。
   韩若回家后偶尔会抱着电话和小楼一讲半天,但她父母担心的事实到底没有发生,一年后小楼和医院的一个护士结婚了。结婚那天她爸妈一直关注着她,怕女儿失恋了伤心,韩若竟比誰还开心,看着她父母的样子,她搬来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说要讲个故事给他们听。
   “你说,当年支离是不是因为小楼哥而死?”
   “小楼哥竟一直等她,支离一定是不忍心才一直托梦给我,让我帮他解那个心结。”
   韩若在一边自得的推理,没注意到她的父母又交换了次眼神:好险啊,没来一次再生缘。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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