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第一次。
　　他像个小孩般地紧贴在她的胸怀里。轻轻地啜泣。
　　她轻抚着他的肩，他的头。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世界很沉谧。
　　他喝着酒，喝着烈酒。
　　酒红红的。愤射着酒红酒红的光，把房间的灰暗都映衬成一片红。这种红像玫瑰。这种红像红心里流动的颜色。这种红像是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细胞溢流出来的血。鲜艳而激烈。
　　她没有阻止他。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第N次这样看着他。静静地看着。让时间从他们身边逝去。让夜从他们身边流走。就像冰下的流水轻轻地流。就像柳间的冷风悄悄地掠过。
　　他喝着酒。酒从瓶里倒出，变成了红红的弧形的酒柱。汩汩地注入他面前的杯里。白色的酒杯变成了红色，小圆柱形的一柱红色。
　　这柱酒红被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掌握住。沉沉地握住。就像握住了他的生命。
　　他把酒杯举起来，送至嘴边。他稍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那酒红被缓缓地送入他张开的口里。
　　他的眼睛没有表情。也没有看她。
　　他的脸像往常一样，孤独而倔傲。
　　渐渐地，他的脸变得红了起来。变成了通红的柿子。一个泛着黝黑的红柿子。
　　渐渐地，他的眼睛浸入两点透明的水珠。
　　你哭了。她说。
　　你终于哭了。她又说。
　　她把他拥入怀里。拥入她丰满的胸怀里。就像拥她自己的孩子。用她甘甜的乳汁慰藉他的哭泣。用她温暖的胸怀裹住他的颤抖。用她丰满的身体贴住他的伤痛。
　　他一向很自负。他一直都很倔傲。
　　很久以前，他来到她身边。
　　我没有朋友。他对她说。
　　请你做我的女人。他又说。
　　很久以前，他离开她。
　　我要去流浪。他背着她说。
　　我要去远方。他最后对她说。
　　他知道他将不会回来。他的梦在远方。他的心要流浪。他的人已走出那条冷街。他的心已飞到远方。
　　那年他20岁。她18岁。
　　她没有打开窗，她一直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她没有探头去望他消失的背影。她的脑里，依然是他的脸廓。她的心里，依然是他的唇温。
　　她没有打开窗，她没有让冷风吹散了他遗留下的空气。空气里有他蓊郁而凝聚的身影。空气里有他给她的一切。
　　那一夜，寒风刮得格外的猛烈。
　　她长大成一个女人。一个可以恋爱的女人。一个可以接纳男人的女人。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的心飘荡在夜风里。她的人游飞在远方。
　　有N个男人来到她身边。有N个男人离开了她。
　　她长大了，她的躯体是空的。她的思念总醒在冷风吹颤的街头。
　　她来到那栋小屋前。她徘徊着。她的梦睡在那栋小屋里。
　　小屋的纱窗依然紧紧地闭着。没有一丝冷风吹入。梦依然温着。
　　她走进那栋小屋里。她的心绷着，像她的琴的弦丝一样绷着。
　　她看见一个男人。一个在小屋里喝着酒的男人。
　　男人喝着孤独的红酒。他喜欢孤独。
　　他一直喜欢一个人面对一切。他曾经对她说过，他不喜欢朋友。
　　他说他是石山上的一颗松。石隙让他驻脚。冷风给他呼吸。
　　他会孤独地生长在山顶上。他不想身边有树木与他争辉，他不想让小草与他争绿。
　　他在无尽的空间里伸展枝丫。他在冷萧的黑夜里冬眠。他在酷暑的盛夏里了望天上的星星。还有，他可以伸手抚摸半轮初升飘过的月亮。
　　她想，她的粒子吹到石山上，她也会在那儿生长。
　　她生长成一条藤儿。她与他缠成一体。她与他共风雨。她与他共生共梦，直至他们的家园发生火山暴发。他们才变成尘埃。或者空气。
　　他流浪了八年。他回来了。
　　他身边发生了许多故事。他没有对她说。
　　她没有问他去过哪些远方。她从他的眼里读懂了他的故事。
　　八年时间就像昨日。悄悄地流逝而去。渐渐的在她面前流逝而去。
　　他稍厚的唇边长了几撮黑色的胡须。他依然是他。
　　他变成了一颗松。她变成了一条藤。
　　他们缠成一体。
　　他们缠绵了八天。
　　这八天时间就像八年。很长，很长。
　　我还要去远方。他说，他没有看她。
　　我还要去流浪。他走出那座小屋。
　　她没有送他。她依然没有打开窗。
　　她知道他会找到他的梦。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