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狡猾狡猾地，我说。
　　屏幕那头，不断飞出一把扇子，让冬夜的我越扇越热，对瑟缩自己说，这太难得了。
　　记得同样的故事，像盛开的夜花，纯粹得来不及迷离，《傲慢的上校》在音箱里鼓噪着，讨论这音乐还是舞蹈，这样的夜里，或许是可以无眠的，虽然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太熬夜了。
　　很遥远的时空了，也是有个幽暗的身影倩笑着在第三只台阶那里等着我。我的额头是发光的萤火骷髅，她说着。一边用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蹭我的屁股。
　　那天的街灯瓦蓝瓦蓝的，我抚摸她细致的脸颊，倒像是站在了数年之后的草原上，一边是猎狗嘻哈，一边是盛开的阳光和铺展的草原，天地间，我照在脚下的一畦水中，散乱的头发和肿大的眼袋，在努力向这个世界作出严肃的样子。
　　后来的那次，我是去做什么了，现在已经忘记，脑海里最强烈的只是这样一幅画面，飞机的引擎从千里之外扰乱我从容的午休，揭开门帘的却是她的鼻子，像嘻哈一样就这么拱着走了进来。
　　我皱眉头，她从背囊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牦牛肉，没吃过吧！她那时的样子，散披着头发，脸上是脏脏的污垢，倒是有些像我驾车飞驰时，时不时从车窗里掠过的牦牛。
　　在那样旅途中，牦牛是我经常看见的生灵，她却从老远的地方把这样活鲜的生灵变成了一块黑炭带给我。看她油汪汪的手从背囊里抽出来，随便的在裤子上揩抹了几下，嚷嚷着要给我梳头，我们最终在一堆砸碎的镜片里笑成一团。
　　在不远的洼地，有个清清的池塘。我说这话的时候，她枕在我唯一的大衣里昏昏欲睡，等我看清时，她已经以光速拿起我的梳洗工具遁到了水边。
　　那天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湛蓝，她回眸，小麦色的身体绷紧，笔直地倒在水里 ，一点羞涩的样子都找不到，我在这样的纯粹里仰卧，太阳吹着吹着，有一片叶子细细地割在心的最深处，哗啦的水声，我在最应该紧张的时候睡着了。
　　那时的原野还是清凉而温润的，我醒来时，身体的一部分撑到极限，而身边有个凉凉的身体，也是和自然最亲近的姿态。草叶在瞬间松动，缓缓坠到地上，我清楚地听见，风吹过和刺入毛孔的声音。
　　她的睫毛和身体一样，是颤抖而赤裸的，一身细碎的紧张，原来那些邋遢和放肆只是真诚的伪装，隔着衬衣 ，我抱着她，温软的胸脯靠着我的左侧，没去体会。背上能洗到吗？我问。你也很脏了，她说。
　　最原始的草原上有最纯净的露水，汇集到这里。看你的眼睛，都肿成这样了啊！她的睫毛一挑说。嘴巴里是一股甜甜的香味，我突然就这么吻了下去，一起倒在水中，身体和灵魂一起在水里燃烧，沸腾，灰飞烟灭。
　　嘻哈在远处吸溜着鼻子，不明白平静的草原上为什么突然升起一团滚烫的蒸汽。
　　车子里流淌着《那些花儿》，身边盛开的是我的花儿，缀上红魔标牌的裤子依然满是破洞，露出些刺目的白色和突然暧昧起来气息。
　　一群雉鸡从视线里飞起来，斑斓的锦羽瞬间遮没了阳光，我突然感觉，也许我这荒寂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就是从身边这鼻息匀停的女孩身上散发的。
　　她的头发盯着我的眼睛，从鬓边诡异地卷了起来，发出吃吃的笑声，我知道，那是从所有破灭和重生的生活的渊底生长出来的发丝，善变而粗心，还喜欢嘲笑别人，但却是我最牢固的支撑。
　　
　　声音变了，眼前是一面闪烁的屏幕，唱着一曲花开自在，自在吗？我敲过去了几个字，依旧是一把飘飞的扇子，这次的离开已经脱离了临界，她又怀念那种自由了，她说，她喜欢在夕阳时候，身边有沙沙的苇叶的婆娑，可这里连陋室的竹子都是用颜色染绿的。她说，那是你多喜欢远足啊，一年里换了四副轮子，说着眉头蹙了起来，我继续的敲着字，没有说话。
　　几天之后，我收到了一片狭长的叶子，我从没有见过的植物的叶子，是从几天之前的千里之外寄来的，不是彩笔画出的，是真实的，夹在空空的信封里很真实的寄来的。
　　那夜，青绿的叶子染上了我的汗液和泪液，我紧握那片脉络，让它疼得从我手心跳到了天花板上，看怪物一样看着关闭了电脑的我。
　　我的床是宽阔而冷凄的，那一点她的余温，正在对流的空气中慢慢稀释。我的手臂从开着的窗户伸下去，抚摸已被遗弃了多年的车子，它像匹欢快的马，在车库里连连跳跃，我能听见它心脏里汽油进出的样子，和我，和那夜之后的我一样激昂，车身上剥落的漆和干瘪的轮胎，第二天我看见时，丰盈得像要撑破这个逼仄的城市。
　　轮子碾上已经不很平展的石子路的时候，我把手机从向太阳垂直的方向掷了过去，我清楚地看到，它在飞翔的时候，慢慢慢慢地缩了起来，在吹着泡泡的太阳里慢慢化去。眼前的石子路延展得如同那些流年，我驱赶车子，努力在他们离去的时候，拽住仓皇的尾巴。
　　快了，这一路的绿色，越来越浓厚，渐渐湮没我也许还挂念过的，吞咽咖啡的世界。我在想，也许千万里之外的某间帐篷，正在等着有人在它昏睡的时候，用鼻子拱开它的帘子，去拥抱它怀抱里那个依旧轻盈而活泛的精灵。
　　太阳在天上吹着，吹得原野上刚露出茸芽的苇叶重新婆娑了起来，那畦依旧湛蓝的水，还在等着两个要踏进同一条河流的人。以及他们还原的童真而无忌的欢乐。
　　
　　题记：这是两个男女从年轻到衰老再到年轻的故事，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走不回去了，所以我宁愿在自己的文字和故事里，向流年溯逆和进逼一步，魔幻还是真实已经不是我愿意理会的了。希望我在多日以后看这篇文字的时候，还会有同样的感觉，如果是那样，也许我就真的能够回去了。我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