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很喜欢读刘绍棠的《蒲柳人家》，主要是喜欢那股醇醇的夹杂着水汽的泥土味儿。每次读时，那个在运河边奔跑欢笑的小小身影就会与一个扎两条小辫子的瘦瘦的小姑娘重叠，撒一路脆生生的笑……
　　
　　我没有见过大运河，充溢在我心中的是村东边的那条以村名命名的美丽纯净的河。据说，村里以前并没有河，是全村男人们用了一个晚上“偷”来的！在父亲略带自豪的讲述中，静静的小河在我眼中仿佛一个有着传奇身世的侠士，但以侠士来称呼它不太合适，它更像一位温柔沉静的少女。水面不是很宽，水也不是很深很急，赤脚在河中走过，感觉水如丝绸般柔滑，河底是细细的白净的沙，乳白的细沙自河底延伸到两边灌木丛。灌木丛并不密集，沙的乳白、矮树的浓绿、野花的金黄鲜红相映成趣，更有徘徊其间伸着长长的脖子的鹅、一摇一摆悠闲自得的鸭子……真不知世界上还有哪里比我的小河更美！
　　
　　有了河，我们的村子就处在一个背山面水的极好的位置上，河就成了村子的魂。全村三百多户，饮水、洗涮、灌溉全都靠它。
　　
　　村子的早晨就是被挑水的扁担的吱呀声唤醒的。以前小河还美丽的时候，没有自来水，全村人都到河里挑水吃。在洁净的沙滩上选一个离河水稍远的地方，用勺子挖一个大坑，然后点颗烟静静地吸。一颗烟没吸完，一池纯净的水就满满的出现在你面前，然后不慌不忙地舀进桶里担回家，开始一天的劳作。如果不想挖新水湾，那就找一个旧的，把里面的水全都舀出去，一会儿功夫新水就会满池。无须担心卫生问题，只要你看过那河的洁净，那水的清澈，只要你尝过那水的清凉甘甜，你就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了。村里也有几口井，但除了汛期河水暴涨吞没沙滩时聊以应急外，没人吃井水。
　　
　　在河里洗衣服是女人们爱做的事。找块高点儿的石头做凳子，（或从家里带凳子，坐完再把它刷洗得干干净净），再找块平整些的做搓板，不慌不忙地坐下来，把赤着的脚伸进清凉柔滑的水中，俯下身子吃吃地搓洗着，雪白的肥皂泡顺着流水渐渐漂散。家长里短的说笑声也在水汽中哗哗地飘远了。洗好的衣服就近晾在岸边的灌木上，这儿一件亮丽的裙子，那儿一件时髦的上衣，顺便讨论一下最新的流行趋势，唧唧嘎嘎，好不热闹。从河堤上走过的男人们，远远地瞟一眼，“这些女人！”语气里不知是褒还是贬。
　　
　　孩子最爱的是抓鱼和洗澡。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其实不然。小河水出奇地清澈，但河里依然有那么多的鱼。水的清澈加上河沙的洁净，使鱼们往往不易躲藏，但也使它们格外地敏捷，简直是飘忽不定。常常是看准了目标，小心地伸出手去，明明是命中目标，可张开手掌看时，空空如也，鱼呢？早在一边悠闲地摆着尾巴笑呢。不甘心，就再伸出手去，迅捷地出击……几个回合下来，除个别高手，大多没什么收获。在这些机灵的家伙高超的技艺面前，只能望水而叹。——不过，办法当然有的，人可比鱼聪明着呢。从岸上采一大把蒿草，几个人连成一条长长的草把，瞅准一片有鱼的水面，大家联手往前推进，一步步缩小水域面积，直到把鱼逼上沙滩，然后喜滋滋地看着银白色的小鱼在沙滩上进行绝望的舞蹈。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鱼捡进早已准备好的小水湾中养着。下一轮的进攻又将开始……
　　
　　直到日落，大街上传来奶奶妈妈们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提着用狗尾草串起的收获，水淋淋地离开。街面上于是留下一串串水迹，延伸进红瓦白墙的院内……
　　
　　整个夏季，全村的孩子都流连于这片乐土。因为河水不深，河床平整，大人们也不太担心。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也抗拒不了清凉的河水的诱惑，所以对孩子的口气就硬不起来，孩子们很清楚这一点，也就更加地有恃无恐了。中午是男人们洗去一身汗气的时候，女人们则在晚饭后结伴而来，让她们唧唧嘎嘎的欢笑伴随哗哗的水声在月光下缭绕的水汽中播撒。
　　
　　美丽的事物总有“怀璧其罪”的遭遇，小河也难跳出这个轮回。先是因为河沙的洁净细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挖沙的行列中，一车车的细沙离开了故土，变成林立的楼房，留给河的是满目创痍，河床渐渐地面目全非。由于过度地挖掘，河里开始出现乌黑的淤泥，水也不复往日的美丽；接着，城里的各种废水源源而来，那么可爱的鱼一条条地死去，水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再接着，除了蚊虫，河远离了生命。
　　
　　值得庆幸的是，政府终于肯来面对它了。终止了污染源，修整了河床，在河堤上植树。只是，河底的淤泥还没彻底清理，要恢复往日的容颜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无论如何，回归那种水汽氤氲的日子毕竟不远了，只是不知道我还能再有那样彻底地快乐吗？小河啊，我再来时，你还会认识我——那个瘦小的辫子长长的小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