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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锁(三)

yunqiang
2005-11-08 13:37   收藏:0 回复:0 点击:2946

   
   十岁的常锁以强硬的姿态闯进了村人们的视线,从那时起,常锁便成了村人眼中的一个人物,一个兴奋点。蔫不拉几的羊倌常锁好像一个沉默已久的火山,找到了出口,便一股脑儿地向外迸发能量,表现出了对一切的睥睨和藐视,且时刻不忘在村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勇敢和狠毒。
  
   有一阵子,村里人家养的鸡经常在夜间悄没声息地失踪。开始人们以为是被野狐子抓去了,因为村里人家大多有个后院,喜欢在后院里栽几棵果树,一来可以吃到水果,再就是制造一种蓬勃旺盛的感觉。村里人家家养鸡,夜晚,那鸡就都在树上栖息,容易被野狐子抓去。但是野狐子抓鸡,总会弄出点响动。夜里的鸡虽然懵懂,但事关自己生死存亡的事还是要争辩几句的。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听到过鸡的抗议声,只是到了第二天天自己家的某只鸡便不见了踪迹。后来有人留意到常锁家门前垃圾堆里的鸡毛时常更新,立即报告了支书。支书前去质问,常锁反问,谁看见是我偷了,捉贼捉脏,你有啥证据证明我偷了村里的鸡?支书说你家门前垃圾上的鸡毛不是证据吗?常锁立即破口大骂,说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赌咒发誓,要是他偷了村里的鸡,就不是人养的。而且说支书是个瓜孙,上了人家的当,要是我自己偷了鸡,我还能大明大方地把鸡毛扔到自家的垃圾上?我会连鸡毛一起吃了哩,总不会有人凭我屙的屎放的屁闻出谁家的鸡吧!
  
   还是和常锁一起偷鸡的狗娃没有管住自己的嘴,说出了偷鸡的经过。原来是常锁自己弄出的办法,他把自家烧炕的推耙(一个长棍子,一端固定上一个短而粗的木棍,与长棍呈90度,方便把柴禾等推进炕洞)头在炕洞里烧热,扛起来快速赶到事前打探好的人家,由常锁踩着狗娃的肩膀,爬上人家的院墙,伏在墙头,把推耙烧热的一头轻轻靠近卧在树上的鸡的肚子。入夜的鸡大约是冷了,突然感到身下恰到好处的温暖,便十分顺从地站卧到推耙头上,然后,常锁再慢慢抽回推耙,等鸡到了跟前,一把死死攥住鸡脖子,轻而易举地便得手了。
  
   后来,有人拿这事问常锁,常锁呵呵一笑,说,狗娃那怂人!
  
   有一次,常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狗,说是要吃狗肉。他用一条绳子结结实实缠住狗的脖子,把狗四脚离地吊在他家门前的一颗大树杈上,迫使狗头朝上,狗嘴大张。然后,烧了一大锅水,水沸了,舀起一瓢水,猛然朝狗嘴里灌下,可怜那狗,又呛又烫,惨声呼号。常锁显得很享受,脸上荡漾满足的笑容,从容不迫地一瓢又一瓢往狗嘴里灌水,那狗的叫声便一声比一声悲惨。放羊的四爷跟常锁关系不错,便去劝说,说要是吃肉,不如一刀剁了来得干散,何必这么费事呢!常锁乜斜了眼睛,鄙夷地说,你懂个啥,一刀杀了,狗血流光了,狗肉干炸炸的,还吃个球肉。遂不理会站在一旁唏嘘不已的四爷,继续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自己的创作。那只狗一直哀嚎到半夜,村里人毛骨为之悚然。
  
   常锁十四岁那年的秋后,阴冷的雨接连下了十多天,村里的羊圈被雨水泡塌了,前进家的老院被临时用来圈羊。前进家的老院在村子最西头靠近沟畔的一个小山坳里,是个孤院,几间瓦房已经十分破旧,加上风雨的侵蚀,也是摇摇欲坠。前进是村里老人们的叫法,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对前进家的人没有什么印象。五八年闹饥荒,前进家一家十一口人无一存活。据说前进家本来也是殷实人家,四爷解放前就是他家雇佣的长工。前进太爷是个严厉且吝啬的家长,尤其在吃食上对家人病态地苛刻,平时家里只容许做糁饭,并且一次做一大锅,一锅糁饭吃几天。他们家的人都饿死后,人们在他家的地窖里发现了满满一窖发霉的扁豆。
  
   队长决定把羊圈到前进家的老院时,四爷坚决不同意,说是那院子煞气太大,经常闹鬼,晚上,他不敢一个人看羊。队长说,你怕啥吗,不是有常锁吗。常锁说,球上有鬼哩,都是人自己吓自己,我就不信人还没有鬼的煞气大。但是四爷还是害怕得不行,就和常锁商量,白天常锁不用再放羊,只要晚上看羊时来陪着他就行了,常锁然欣接受。
  
   可是常锁还是在前进家的院子了出事了。那晚,四爷和常锁看羊,清理完羊圈,给羊添上树叶,两个人便上炕睡觉。息了油灯,四爷在黑暗中抽旱烟,一袋烟没有抽完,常锁那边已经响起鼾声。这时,四爷清晰地听见一阵幽幽的哭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屋瓦上有土坷垃叮叮当当滚落下来,掉在檐前的台阶上,接着,便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显是朝着他们睡的屋子走来。四爷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颤抖着手推醒了身边的常锁,常锁闷声问,咋拉?四爷说,你听。常锁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骂声老东西,翻身又要入睡,这当口,那似远似近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继而又听见了屋瓦上土坷垃滚落和有人走近的声音。常锁一下子翻身下床,抄起地上的一把铁锨就要出门,四爷颤声问,你弄啥?常锁说,有人偷羊,话音刚落,屋门“哗啦”一下,自己开了,眼前的院子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常锁没有多想,一个箭步窜出门外,大喝一声,手中的铁锨便向那黑影砍去,“拍”的一声闷响,“啊”地一声惨叫,又听得咕咚一声,再没有了声息。半晌,四爷大着胆子溜下炕去看,只见常锁倒在台阶上,满头满脸的血,那把铁锨躺在身旁。那一夜,在四爷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村里人忙乎到天亮,留住了常锁一条命。
  
   实际的情况是,前进家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杏树,那夜常锁出门,错把杏树当成了人,铁锨全力砍到树干上,反弹了回来,重重落到自己的眉骨上,一下子把他击倒在地。可四爷坚持认为,常锁是被鬼打了。四爷说,鬼一般是避着人的,不愿和人打照面,那晚可能只是前进家的那个回来看看的,但人要打鬼,鬼就要伤人,鬼是打不得的!
  
   常锁的命是留住了,但是眉骨方却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一说话,那道伤口像一条蚯蚓,在他的脸上一下一下蠕动,显得有些可怖。对于自己的受伤,常锁只字不提,只是从此以后,他便不可遏止地萌发了捉鬼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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