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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蓝夕
2005-11-04 16:41   收藏:0 回复:0 点击:3402

    他下定决心要寻得一个女子,这女子须得柔弱无骨仿佛一碰即碎,但他不会因她是易碎物品而小心轻放。因为她还要有一颗坚强的心,冰冷的心,水一样流动的表情。以此来对抗他,对抗他使她依附的力量。
   他如饥如渴般地使他身边的女子依附,仿佛藤依树,水磨石。因此他需要的是一个不依附的女子。
   而这很难。
   我们不会在适当的时候遇见适当的人,但爱情一旦开始势必无法挽回,佛谓之孽缘。其实那是一种分筋错骨的痛,软弱的人很可能就此死去,而那些有一颗金属的心的人们,就会坚强的挺过来,然后活下去。
   幸好他天生带有自虐倾向。
  
  
  
   一、故事开始
  
  
  
   若你读到这里仍然没有丢开故事,那么,你也有自虐倾向。
   故事始终只是故事,无非是让人读过之后或掩卷长叹或哭或笑或遗忘或默然,其功能与药物类似,吸收,消化,然后产生不同反应。
   现在开始扎第一针。
  
  
   他其实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杨渊。
   中国女人普遍有一种杨过情结,仿佛姓杨的男人都是好的,要么玩世不恭,要么聪明绝顶,或者干脆就情深似海绝世独立直叫人生死相许。
   杨渊结第一次婚,是在30岁的时候。
   那女子爱他20年,是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一路跟随,目睹他如何从一个懂得温柔相待的玲珑少年一年一年蜕变,一年一年强大,一年一年冰冷,一年一年沉寂直到心灰意冷 。她不割脉,不吃药,亦不懂得如何争风吃醋,。只是一退再退,身后有无限宽广的天地。
   而终于是娶了,她却也并不如何欣喜,能给的早已给出,还未给的终究会给,婚姻只是一纸文书,杨渊仍然由他想要的全部自由。
   她不要求他感激,他也就并不感激,他一直是不知感激的男人,认为自己所得的,只是应得的而已。
   事实上,的确如此。
   所以16岁的夭夭在第一次看到50 岁的杨渊时,脸上出现清淡婉转的微笑,他是上帝完美的造物。
   她说。
  
  
  
   二 迟了
  
  
  
  
  
   于是杨渊知道,他们迟了。
   这一场相遇竟迟了三十年。如果她46,或者他20,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会敲髓吸髓般互相攀附直至榨干对方最后一滴骨血,然后在巨大的狂喜中相拥死去。如同中世纪那些剑客,武艺超群,较量了一生,临终时微笑着致意,再把剑刺进对方的心脏。
   可是杨渊不是寻常男子,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是。即使年过五十,他仍然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从他的眉梢眼角,发肤骨骼,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甚至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白头发中霸道地散发出来。他仿佛是上帝的化身,女人在他妩媚眼眸下,先是感动,而后渺小,心慢慢低下去,低到土里,最后开出花来。
   她们前仆后继死不足惜唱着同一首英雄的颂歌。
  
  
   一度,杨渊想象过,和夭夭的相遇,应该是在一个秋天的清早,他刚刚和某个女人痛快淋漓地做完爱。冲了凉,穿一件单薄的秋衣,一根烟,神清气爽地来到公寓后的小树林。突然发现她竟然在两棵树间打着秋千,猛烈的幻觉中的阳光穿过她的脸直接刺入他的双眼,他于是一把将她从半空横抱过来,拼命的吻她,颤栗的吻她。唇齿间含糊不清地呻吟:小妖精,原来你在这里,吻她,抚摸她,抱紧她,咀嚼她,品尝她,把她揉进骨头里。
   可是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外,不是他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到了他。很多年后杨渊终于知道,这是早就注定好的结局,高手较量,一招决定生死,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输。
  
  
  
   夭夭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她把手指放到他脸上,这手指直而脆,凉而滑,仿佛一条竹叶青。她的手指在他脸上游走,蜿蜒曲折柔情宛转,一下一下刺骨冻目。眼里有一小簇妖艳火焰熊熊燃烧,把她映照得通体透明。
   她说,我从6岁开始寻找你,可是还是迟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老。可是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亲爱。
   她只及到他的胸,可是体形异常纤瘦。几乎未发育的身骨泛着清冷光泽在风中摇摇欲坠。腿极长,发及膝。仰头吐出话语仿佛莲花盛开,手臂伸直才能触及他的脸,眼瞳淡而无色,极像一只妖。
   于是他叫她妖,这个称谓一直叫到死,不曾更改。
  
  
  
   她跟他回家,一推门,看到正在煲汤的娴。娴是杨渊娶的第一个妻子,亦是最后一个,他们于十年前离婚。是娴执意要离,她不要这华而不实的名分,宁肯作他背后仰望和顺从的小女子。一朝一夕,一饮一食,从无怨言。甚至允许杨渊不定时的带不同女子回家,仍然好言相待。娴打扮的极为得体,杏黄旗袍,挽髻,插一根梅花银簪,上薄薄的淡妆。48岁仍然有动人身段,温婉娴熟,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她手上的动作略微迟疑,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客厅有饭,进去坐,汤马上就好。
   杨渊点头微笑,拉着夭夭穿堂入室。
   客厅没有电视,却开了一扇极大的落地窗。娴在上面种植各种各样的花草:仙人球,龙舌兰,茉莉,月季,甚至还有一株白梅。她平时无事就在家精心侍弄这些花草,或坐在阳台上阅读小说。与世隔绝,心满意足。
   桌上摆放热气腾腾的三道菜:竹笋肉丝,蘑菇炖鸡和小炒青菜,娴把它们盛在白底蓝纹的瓷盘里。桌布是亚麻黄的方格棉布。
   夭夭笑:世间稀少的女子,难怪能容忍你那么多年。
   杨渊耸耸肩:她心甘情愿。
   若我一直不出现呢?
   我会找到你。
   一定?
   一定。
  
  
   汤自然是好汤,色泽鲜,味浓厚,内容极丰富。娴把很多东西放在一起炖。用小火慢煨,是一口喝下去能让许多男人心甘情愿娶其为妻的味道。
   他们围桌而坐,形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
   夭夭突然笑出声来,她头颅微转长发摆动,声音沉而暗:亲爱,你说这场面是否像一家三口围炉而坐,其乐融融温暖感人?
   而后立即微笑摇头,抚弄十指:不像不像,何等人家有如我这般的女儿,花样年华陡生白发。
   杨渊俯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如待珍宝:我到宁愿你是我女儿,那也不至于遗失你如此多年.
   不伦之恋?
   不伦又如何?
   呵。
  
  
  
   娴搅动碗里的汤,心里疲倦而黯然。原以为这一天不会到来,终于还是来了。她的底限瞬间土崩瓦解。于是眼苍老十岁.那女孩不是人,是一只妖。她法力再无边,也斗不过妖呵。
   是,她可以一退再退,只要肯,不会无路可退。可是夭夭和其他的诸种女子不同。娴是退,是进,是霸占,是忍让,,与她完全漠然。她和杨渊,是生死时间都不能隔绝的力量,甚至血缘,也不可以。
   这顿饭吃了三个半小时。娴一句话未说。眼见耳听杨渊和夭夭极快的语速谈论往事。他们从能记事开始谈起,谈话方式非常奇怪,仿佛缝合拼图,一方叙述,一方补充,不厌其烦的谈论一些精细而又妖异的细节,面部表情与说话的内容完全不对应。如同生活在黑暗中的穴居动物通过各种方式确认彼此的身份。这不是初识,而是相认,使两个异类在茫茫人海中终于相逢的颤栗的狂喜。
  
  
  
   娴双手冰冷,感叹自己终于得见杨渊的真相。她历尽几十年艰辛刻苦欲一窥这圣光而不可得,今日终于了却夙愿。
  
  
   这也是她最后一顿饭。就在当天晚上,娴吞下大量安眠药,死时面色安详,静美如花。她在遗书中写到:我等你40年,并不是在等你爱上我,只是在确认你亦不会爱上别人。你一直是我至高无上的神,所以心甘情愿臣服于你脚下。今日你带回一只妖,终于原形毕露。让我知道你是在等待某个人,我亦得偿所愿,虽死无憾。
  
  
  
  
  
   三、逃遁
  
  
  
   娴一死,夭夭立即带杨渊离开了N城。她对娴的死毫无愧疚,且对杨渊说:上天已经待她不薄,代替我陪伴了你近40年。这样一个水晶玲珑人,谁也不忍让她过早香消玉殒。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亲爱,我必须要带你走。尽你亦是我的余生讲完一个故事,这才是我们相逢的真正意义。
  
  
  
  
  
   四、沿路旅程如歌褪变
  
  
  
   杨渊转卖掉所有资产,开一辆三岁的莲花,载着他的妖精渐行渐远。
   他们路过一条狭窄的肮脏的街道,路过一扇暧昧的深蓝木门,夭眼中精光陡射:亲爱,你要记得这个地方,我就是在这里遇见杰,那年我六岁,从孤儿院偷跑出来,披头散发衣不遮体被雨淋至湿透像一头小怪兽。是杰收留了我,给我温饱,让我跟随剧团一路演唱出,我们走过很多地方,唱遍人间绝唱 ,每天盛装出场颓然落幕。我个子太小,只能演小丑。杰和晶一直都是台柱,杰为生晶作旦。十岁那年,我赤裸裸钻进杰的被窝,从此取代了晶的位置。亦是在那天,清晨,醒来我发现自己拥有了这一头华发,但杰说这有异样的美。后来晶嫁作人妇,从此再无讯息。
   呵,夭一直是聪明的孩子,聪明如斯,便不会认谁作信仰。恩?
   夭夭笑,她的笑有如爆竹一样的脆爽,风华绝代。
   于是杨渊吻了她,他试图改变这个结局,把故事扭转会最初设想的那样,吻她,抚摸她,抱紧她,咀嚼她,品尝她,把她揉进骨头里。
   可是夭夭呼吸自若,在杨渊手里滑如游鱼,她甚至一直在笑,桃之夭夭呵。
   杨渊放开她:夭,我想有一句歌词可以改一下,你笑得越妖邪,我就爱你爱得越狂野。
  
  
   而杨渊终于是妥协了,也许这种妥协他并不自知。夭是树不是藤,所以他不再要求她依附。于是她是唯一一个不被他得到却不信仰他的女子。
  
  
  
   贡嘎山有冰山,他们住进冰山脚下的旅馆。夭极喜欢上山那条路,云雾飘于深青色山峰间,有如白骨精的居所。开房的时候登记栏里填的是父女,服务小姐眼色迷离完全没有注意到夭暧昧的冷笑。
   夭在小县城的文化馆购了全套的戏服,她在星级宾馆光线微暗的窗帘下一件件换装,描眉,画唇,扑粉,束发。空荡的华裳纤腰一握,银发如丝,眼似烟,眉若黛,口齿冰凉。她极慢极慢在杨渊面前展开一台戏:沉鱼落雁,川剧艰涩的发音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于是天幕暗红。
  
  
  
   想当初困卧街心,彼此相逢是何光景……
  
   从今说过就不介意,过往旧事概不提……
  
   说什么风尘遇知己,说什么鸳鸯誓死不离……
  
   倒不如将身作鬼,心不成灰……
  
   咿呀咿呀呀,伊哟呀呀。
  
   她唱一台又一台的戏,他流一场又一场的泪,还他欠了50年的泪债,一生的眼泪只流给了一只妖。
  
  
   夭没有想到会在西藏碰到晶,这是在4年后,他们艰涩旅程的最后一站。
  
  
  
  
  
   五、天造孽缘
  
  
  
   杨渊说西藏的天空蓝得像处女,草简直能把人绿成色盲。说这话时他已经55岁,正站在拉萨某个小镇的边缘上。由于长途跋涉开始有风湿病,间歇性发作的头痛,胃分泌亦不是很好,并且头发花白,瘦得骨头节节突出。
   但是,依然的美,如同他的夭,一种太异于常人的冷艳。夭夭从16岁后就仿佛停止发育,不再长高。体形瘦小但是狭长,及膝长发黑白分明,有一双不老的淡色眼睛。
   街道上行人稀少,风冷而厉。杨渊把夭裹进厚风衣,四处张望寻找旅馆。于是他看到晶。
   夭亦看到晶,
   晶衣着单薄,面色憔悴。左手提一只褐色公文包,黑的瞳仁没有方向。
   夭夭露在风衣外的半只眼睛突然闪烁笑意,她走上去对晶说:晶,好久不见。
   晶抬头,但是很快将目光从夭夭脸上移开。她目瞪口呆肌肉僵硬。半晌,终于开口说:杨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渊微皱眉,他疑惑道:你是……
   戴晶,我是戴晶啊。晶发疯似的冲上去抓住杨渊的领角使劲摇晃:你不记得我了?22年前,N城那个说要等你一辈子的戴晶啊!
   戴晶?杨渊恍然大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难怪我刚才看着眼熟。还记得那时候才十五,六岁,扎两个麻花辫子。一天难得说两句话,却非要跟着我走。呵,你现在怎么会在西藏,和谁一起?
   晶脸色黯然,我嫁人了。他到这边做生意,我教书。教一帮孩子算术。
   没等我?
   说来话长……
   不长不长,夭突然仰头大笑,笑声灌满整个天空。她说: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一个你们死也想不到的故事。
   妖风习习。杨渊第一次觉得夭的面目狰狞,他在微微的晕眩中裹紧大衣。
  
  
  
  
  
   夭的故事开始。
  
  
  
   很多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女学生。那时她才15岁,念初二,女学生不爱说话,只有一个朋友叫晴。她们每天结伴回家。有一天,晴有事没来上学,农村女学生于是一个人骑单车回家。经过一条岔路口时,她被一块碎石绊倒,书包里的书撒了一地,脚扭伤,钻心的痛。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起了她,手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目清秀,只一眼,她就爱上了他。
   从此,女学生开始沉浸在对爱的无边想象中。终于有一天,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中年男人约她在他的临时公寓见面。那一天,她逃课,彻夜未归,亦失去了她的童贞,并且心甘情愿毫无怨悔。中年男人不住N城,只能隔断时间来看望她一次,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几个月。这种关系维持了将近半年。直到有一天,女学生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这种事是不可想象的,亦不能去医院打掉。幸而那时她与晴都已经毕业,准备去外地打工,于是她们离开N城,踏上开往广州的列车。
   女学生怀孕不能工作,晴了照顾待产的她,很快嫁了人。十月怀胎,一朝落地。孩子出生后,女学生心灰意冷,一字未留离开广州。晴无法,只能将孩子托给孤儿院照管,亦很快搬离旧居。
   在四川,女学生遇上一个川剧班子,凭着漂亮和天资聪慧,她很快将川剧技术练得炉火纯青,成为台柱。并与戏班里一个叫杰的男孩同居。他们边走边唱,生活虽然清苦却也算安乐。可惜造化弄人。六年后当他们途径广州时,杰收留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那一年,我刚好六岁。
  
  
  
  
  
   六、因为我这样爱你
  
  
  
   夭瞳仁墨绿,她仿佛念咒般,一字一顿,一唱三叹:那个女学生叫戴晶,中年男人姓杨名渊,于是他们的女儿亦姓杨。杨夭夭。
   杨夭夭。
   晶惨叫一声昏倒在地,公文包里滚出一本残破的小学数学课本和几支脏兮兮的粉笔,叫声洞穿云霄,经久不散。
   杨渊眼含热泪,他捂住胸口,把手放到夭夭的头上,说,妖,妖,你赢了。可是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无情。晴亦不明白,所以她留信给我,里面有你和晶的照片。你要相信我的决裂聪明遗传于你并且远胜于你。世间冷暖已经把我的砾练为一只妖。还有,亲爱。因为我这样爱你.因为我这样恨你。我们是情侣,亦是死敌。所以这个结局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杨渊终于长叹一声,伸手把夭夭搂在怀里。他说:妖呵。
  
  
  
  
  
   七、散场了
  
  
  
   一个月后,杨渊因心脏衰竭死于西藏M镇第二附属医院。晶不知所踪。
   下葬那天,有人看到一个头发全白的年轻女子久久伫立于墓前。她神色平静,眉眼若黛。一直唱一支《情探》的曲子。
  
  
  
  
  
   好星星,好月亮啊,明天又是个白头霜啊。
  
  

作者签名:
我们始终微笑着等待,昙花在彼岸盛开。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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