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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除了文化你还有什么

西木歼
2005-11-03 09:07   收藏:0 回复:15 点击:4694

   
   6年前在西安,某初秋天雨日,我趋书院门求字。来来回回地在街上盘桓了半日,终于看见几幅合口味的雄健字体,在一片“字海”中,似向隅却夺目,静敛如好女一般。我走近细细观赏,越看越是喜欢,于是拿定主意,进入小斋取出字条请书家上手,要求乃是四字——“要见霸气”。书家也没言传,浓墨饱蘸,一气呵成,但见阵列森严,格韵纯冽,气度稳健,元气淋漓,比我所要的“霸气”不知强去多少,我不由心中豁闪,似有领悟。正发怔间,书家一边置笔,缓缓收拾善后,一边似自言道:“我这里,不讲究‘霸气’,那叫个‘匠气’,不登大雅的。”
   就是这一句,我通了心窍。
  
   后来我慢慢体会这句,总有收获,感觉这不经意的一句,比我半年的书法课都令人长进得多。我想这书法艺术一旦沾上市侩气,铜臭气,马上映之于表面,明眼的一看即辨,昧眼的则是越看越别扭。无论何种文化背景所化的人,无论何种学识的人,更无论阶层,经历,对真正艺术的鉴赏,这点都是共通的。“不求匠气”,这话是中了初学者的要害的,思想起多少节乏味漫长的书法课,比起这句简单直白的棒喝,就接近听喇嘛念藏经了。
   回到题目。现在我要提两个建筑物,但凡我秦州人都晓得,都见过,就是我们的所谓标志性建筑物——伏羲城的牌坊和玉泉观的廊檐。诸位回想一下玉泉观廊檐牌坊间,由民间匠人画的人物花鸟,若说“匠气”,这匠人的作品,自然带十足的“匠气”,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咱们老百姓欣赏的,不就是这匠气么。是的,我也说这就是匠气,而这种匠气我愿多多亦善。我想这就是雅俗文野的区别,大雅大俗相通,小俗乃雅之根本,此中匠气,乃民间之小俗大雅之源本也,乃求真善美之机心也。而书道不同,书道乃雅道,求形而上的东西多,一旦沾上心机,必然格调就下来了。在百姓这里,匠气可以说是艺术表现手法的反映,是艺术观点的表述,是文化的反映。譬如敦煌的卷子,沙州的汉简,都是“匠人”的创制,如今为艺术珍品国家瑰宝,可见俗气匠气并非不好,从纯粹艺术的角度,“匠气”也就是艺术的皇天后土。
  
   现在我问问,伏羲城的牌坊,有什么深厚的文化,什么样的艺术价值,含多少匠心,蕴多少匠气?
   且往进走,且看唐式的水泥路灯,新盖的明清铺面,直到进入大殿,对人宗爷顶礼膜拜之后,几乎没有大哉壮哉的感慨,连幼年的虔诚都淡然了。我只是感觉,大殿外面的牌坊,唐式的水泥灯,步行街一样的路面街坊,狭促的广场,现代的骨董,简单蠢笨的牌坊,统统与幼年回忆中钟鼓齐鸣,烟火鼎盛,人头攒动,肃穆庄严的人宗庙没有关系,我的感觉,如同看见整整一坑三代的青铜器上,被人为地焊接上了新崭崭的金银饰物,又泡去了铜锈,发着白亮的贼光。令人灰心,可惜,无语,最后是气愤。这绝对不是匠人干的,罔论这些操作者的初衷,这些耗费颇靡的配套,不但没有张大伏羲的气势,恢弘伏羲的圣德,引发对先人的追思景仰及天人之感慨,反而破坏伏羲庙精致的布局,破坏伏羲庙纯粹的文化氛围,这些不伦不类的假冒骨董,极大地破坏了庄严感,反而成为滑稽,呆气,粗蠢等等感觉生发的源头。“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我的一拨拨的朋友总是一遍遍说这样的话。我内心清楚:人文旅游真正吸引人的,不是硬件,而绝对是软件,是气氛。没有气氛的人文资源,等于是死的,更不用说那些个南辕北辙的败兴物什了。
   不是仅此一处。在家乡的很多旅游景点,谈氛围,讲细节,都如见到伏羲庙的牌坊般,无论是谈行而上的“艺术价值”,还是讲表面的“匠气”“匠心”,立刻统统没有了意义。一个文化积淀了二千六百年的城市,如瞬间就失去了相应的公共审美高度,人文沙化至于斯地,令人无言,痛心,更令人追问。
  
   天水绝对不是没有匠人了。玉泉观的廊檐可以作证,华美雕漆可以作证,二千六百年的建城史可以作证,天水是人杰地灵的。可眼见得那个雍容精致的天水城日益失去了风度,日益少了韵味,老街老巷成片地消失了,代之以坚硬的水泥森林,同时消失的,就是弥漫在寻常巷陌中的烟火气息,那高檐挑起的大宅气度,那土墙之内的小家味道,那日渐淹没在高楼夹缝之间的市民文化。气定神闲,从容优雅在日渐远离了大街上的人群,越来越代之以如当下任何一都市人群中闪烁的焦躁,急迫,甚至诡异。然而不同的,乃是生计的窘迫。
   然后,我很不情愿地说,家学死了。延续我们天水城的文化之跟,由于一代代一群群逆向淘汰胜出者有意无意的作为,延续在天水城里的家学味道,日渐散去了。自反右开始,越来越多的土著名流离开了天水,走出的才俊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天水却日渐猥琐落魄了。天水越来越少了对道德文章的尊崇,倒是产生着越来越直接的利益索求。一个文化发达的地方,经济竟然如此落魄,社会逆向淘汰氛围如此浓烈,社会文化氛围沙化如此之迅速,的确是少见的。以至于现在,本地连批评这种劣质旅游环境的声音都很少了,彷佛大众已然习惯了这种文化的自虐,见怪不怪,见笑不笑。我曾给几个老师开玩笑,说我们天水该老的是新的,该新的是老的,意思是对旅游现状和当局者意识才干的看法。他们听了一笑,说当下那里都是这样的,那个起点高,那个越摔得惨,倒是沿海的小渔村没啥负担,“精勾子打胶水”倒发展快了。我听了不以为然,丽江古城,平遥古城就是反证,他们也不反驳了,只是说,半大不大的地方,发动起来的确很难。
  
   无论如何,毁坏的东西要恢复是不容易的。每次回到家乡,看着街上的人群,我都感觉自己已然是一个外乡人了。那种弥漫在原来巷陌中的气息,无论是书香气,脂粉气,烟火气,我都极难感受到了。我常常信步在西关的小巷中,希望找到一些感动,但是越来越少了,越来越淡了。尤其看到杂乱的城市布局,如同看见包围了伏羲庙的那些牌坊,街道,人造的骨董般,我每每无言,然后愤怒。这种一边制订“旅游城市”的战略,一边花大钱在实际层面上大力破坏人文资源魅力的行为,是我不能用一般的心理来分析的。
   如果一定分析,就是回答题目的问题,天水除了文化,还有什么?我就说还有更多的反文化,他存在于人心,强大而牢固,天生地抵触着精致的价值观,消解着天水承袭了两千六百年的魅力,维持着一个猥琐的逆向淘汰的氛围,时刻泯灭着灵性,更与文化与艺术壁垒森严。
   我很想大胆追问那些人,那些逆向淘汰的胜利者们,那些营造着噬痈舔疮,钩心斗角的氛围的人,我想问他们,可我又觉得没必要出口。因为他们不懂,而且反感,最重要的,是他们无能力去作为。他们是逆向淘汰的胜利者,需要取得胜利者的补偿。所以我止言,我只是想说天水,不该这么困窘,不该这样猥琐,不该这样焦躁,不该这样迟钝,这一切,绝不是天水的天数。
  
   天水,我的家乡,如同一块文化飞地般突兀地显示道德文章的家乡,已是四面楚歌,虽然做着艰难的抵抗,而日见沉沦。我希望我的后代回到祖籍的时候,天水仍然是一个可以令他感到骄傲的城市,而不是如一个陇原上随处可见的市镇一般简单而寡味。而这一点所愿,眼见得需要宗教般无来由的信仰去支撑,更令人索然。
   愿人宗爷保佑天水,保佑这里留下最后一点精致。
  
原创[文.心路心语]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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