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地看着你。你站在千万人中间。我用最大最大的声音叫你，你听不见。你和他们，都听不见。
　　　 我想，我的眼泪会掉下来。我已经在倾城的霓虹里，找遍了整个城市。
　　　
　　　 午夜两点，我靠在墙角。我看见一只蚊子飞过去。我想伸出手将它在巴掌里拍扁，却终于只是嘿嘿地望着它笑。
　　 烟罗，我的皮肤干燥。
　　　 我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的，你也是。总有一天，你甚至会不记得我抽烟的样子。所以我絮叨着。我跟你说，那只ZIPPO，它放在我黑色风衣的口袋。
　　　 那么，该记得的是什么呢？起码，我记得一些开始。
　　　
　　　 十八岁的阶梯教室。乱哄哄的新生一群。我站在讲台上替老师点名。我的脸红着，不知道如何开始，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微笑微笑，走到我面前：我先来，好吗？
　　　 阳光投射在花名册上，你的名字就那么显著地被提了出来。烟罗。
　　　
　　　 十九岁的运动会。四百米平整跑道在我缺氧的脑袋里直直竖起来，宛如天梯。一千米我在中间，两千米我在队尾，三千米我领先第一名负的三分之一圈，四千米我已经看见第三名在旁边喝水。晃荡着晃荡，我想终究有人要跑最后一名的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我想体育委员抓壮丁的时候应该想到我有足够的胆色不知廉耻。然后看见你，在终点，周围的人都满面怒色，唯有你微笑微笑。我想，哦，你是烟罗。然后软倒下去，人事不知。
　　　
　　　 二十岁的生日夜晚。我说烟罗你喜欢花吗，烟罗你喜欢看电影吗，烟罗你喜欢吃冰淇淋吗，烟罗你读什么书，烟罗你弟弟今年该高考了吧还有，……烟罗，今天中午和你一起在食堂的那个男生是谁啊？你看着我，还是微笑。你说，你喜欢我？
　　　 我落荒而逃的时候，听见藏在背后假山石旁的室友，恨铁不成钢的哀叹。
　　　
　　　 二十一岁有最炎热的夏天。我们奔波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必须和你在一起。我对每一个面色疲惫面试官伸出手去，再微微鞠躬，请你看看我的简历。
　　　 地震的谣言散播开来，我们在某个夜晚从梦中惊醒，只因为大楼某处一声惊慌的叫喊。夜色仓皇，无数脚步奔踏的草坪上，你在哪里？我叫，我大声地叫，烟罗！烟罗！烟罗烟罗烟罗！被迎面而来的人紧紧抱住，你说我在，我在啊。千万人的呼啸见证里，青春比猛火嚣张，在废墟上无边盛放。
　　　
　　 美丽的少年走过来了
　　 他们和姑娘牵着手啊
　　 他们在风里轻轻地唱啊
　　 你不要对他们说悲伤的事吧
　　　
　　 你走过了繁华走过天涯
　　 又来到这片霓虹灯下
　　 眼里的城市慢慢变大
　　 有一个人对你悄悄说话
　　　
　　　 而，后来，后来呢？租来的小小房间，窗前有线条简洁的地台。我伸出手去抱一抱你。很好的月亮，你说：混蛋，谁又给你抽烟？
　　　 我就这么把它们都记得了，一点一点藏起来，如今我在你身边看着你，夜色铺天盖地笼在幽黑的窗外。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有眼泪掉下来。
　　　 是那个秋天开始咳血。你骇然的眼里有绝望的灰色。我说没事，只是一点小毛病。我说你乖，我们一起请假，去看深深深深的海。
　　　 我们靠在海边。风大了，潮涨起来。我问你有没有看见海天交界的那一条线，夕阳镀一层明亮的金色。而近处的沙滩一点点被吞进去，所有的班驳陆离，就此淹没。
　　　 然后去看我们从前没时间看的电影们。葱茏竹海里青衣的侠客剑光闪闪，后来他说，他说：就让我的魂魄陪着你。
　　　
　　 烟罗，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
　　　 所有一切都可以忘，惟有这一句，我要你深深地记。
　　　 明日有风，你要穿那件粉色的风衣。明日还有远离这尘世的人来我这边，我会告诉他们，我爱过的那个女子，微笑清明。
　　　
　　　 晨曦将至。原谅我又要离去。守护你日日清梦，是我来世之前，唯一要做的事情。早起的老人会看见，那只苍色的鹭，又在清晨划过这城市。
　　　 那是我飞翔的姿态。那是我。你用手紧紧牵过，用手深深拥抱过的，你的天骄。活着，和死去，我，都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