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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少少和左手街的碎片

四月胡杨
2005-09-18 04:42   收藏:0 回复:4 点击:3465

    一、多多
  在这里,我首先要声明,我并不是左手街的一个简单过客。从200×年的×月×日到200×年的×月×日,我在左手街共居住了若干天,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足以让我在我叙述故事的始末之间,结识所有在左手街上声名显赫的风云人物,也足以让我探究清楚我所发现的丝毫蛛丝马迹。
  
  而我之所以要在文章开头说这么一段看来没什么精彩之处的话,其实是想证明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决非草率的不负责任的。
  
  少少,是我跨进左手街以后听到的第一个名字(至于是谁第一个说起的我忘记了)。后来,我发现,不论我是去破旧的小旅馆里寄宿,还是去兰寡妇的酒店吃饭,不论我是去小卖部买烟,还是去音像店淘碟,只要是在左手街上,就到处都有人不断提及这个名字。左手街的人们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就好像每天要吃三顿饭夜里要睡觉一样约定俗成顺其自然。这个名叫“少少”的人也的确神奇,左手街的人们只要一张嘴就不能抑制地想到他会提到他,仿佛他的名字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于是乎,我开始蠢蠢欲动,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可让我无法理喻的是,从我来到左手街的那天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少少这个人,甚至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息。关于他的任何音像,似都只存在于左手街人们的言谈里。
  
  在一个阴郁的黄昏,我去找在左手街上被公认为是最德高望重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光头爷爷。光头爷爷就住在左手街西侧路的坡上,旧式的古老院子,种满了好多的枣树。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爬到一棵树上在“放风筝”,白色的线从他的手指间伸出去,一直伸向比左手街不知要广大多少倍的无尽苍穹。我仰起头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地看,却怎么也看不到那根线的尽头,怎么也看不到天上的“风筝”。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看不到我的风筝,它飞得太高了,左手街所有的人都看不见,连我也只是能勉强看到一点儿——大约,也就是芝麻那么大。它飞得太高了,我猜,它都快飞到南天门了,也许,是灵霄宝殿,呵呵,我都是特别使劲才能看到它。他的脸颊通红,得意地晃动身体,枣树的枝干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不,光头爷爷,我才不关心您的风筝呢,我是想向您打听关于少少的事情。我站在树下面对光头爷爷说。
  
  少少不听话,他不是个好孩子。我让他来跟我放风筝,我光头爷爷放得风筝是最高的,全左手街的人都知道。可他居然不来还偷了我的钱,我知道,他一定是去给多多买糖果了,他一定又把多多气哭了,每次都这样,多多总被他欺负。可多多那个丫头太笨太傻了,每次少少一买糖果给她,她就不生他的气继续和他玩。哦,多多也不来跟光头爷爷放风筝,多多也不是个好孩子。光头爷爷依然全身心专注地放着他的风筝,低声地自言自语。
  
  那少少现在在什么地方、他还回左手街吗?多多呢,多多和他一起走了吗?我怀疑光头爷爷的耳朵不是很好,所以这次我用得是喊的。
  
  我都和多多说啦,我说你来和爷爷放风筝,爷爷给你买糖果,比少少给你的糖果多得多得多的糖果。她却说她不来,她说她只和少少玩。少少这个小屁孩,他不来跟我放风筝还不让多多来,没良心,哼,没良心!
  
  我仰视着树上的光头爷爷,我缴械了,我知道我不能从光头爷爷这里再得到什么了。我极度的郁闷而又无计可施,我望啊望,还是望不到天上的风筝,一点儿痕迹都望不到。光头爷爷的光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走出光头爷爷的院子,就听见对面的门坎上正坐着的辛老婆子叫我,她正在打毛衣,深蓝色的毛衣,已经打好了大约三分之二。她看着我,爬满了皱纹的双眼习以为常地向我投来自以为很诱魅的目光,浅绿色的眼影在她迅速堆积起的眼皮上艰难挣扎,险些就要掉落下来。
  
  其时,我并没有要停下来坐到她身边的意思,但是为了证明我对追求解除迷惑的坚贞,我还是忍耐住我内心对她的反感。辛奶奶、辛阿姨,哦不,我想了很久,还是叫了她一声“辛大姐”。(不出我所料,听了这一声称呼,她果然眉开眼笑乐不可支。)辛大姐,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少少和多多的事情么?
  
  少少啊,他离开左手街有好多年了好像,我记得那个时候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太阳,是两个太阳,一个个地落下山去,排着队,一二一,出奇得整齐。老辛婆子停下来手里的活。你刚才还说到谁来着,多多,是多多吧!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听说现在1999的酒吧里唱歌呢,唱得是什么亲一亲抱一抱的。难怪少少不娶她还离开了左手街,只会唱亲一亲抱一抱的,只会唱。
  
  我不得不坐到老辛婆子身边了,因为我的求知欲压制过了我对老辛婆子的厌恶,我坐下来,感觉到自己的责任感,对解开一切有关左手街和少少的迷惑的责任感。
  
  老辛婆子紧挨着我再次状作妖媚地笑了,她频频向我眉眼送电浇灌秋波,她的右手放下毛衣针慢慢放到我的脊背上淫乱靡荡地游移。
  
  辛大姐,少少和多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情侣吧他们的开始是否浪漫他们的经历是否坎坷他们的结局是否幽怨,他是为她而离开了左手街还是因为别的事,他们的爱情真实而坚贞,还是脆弱而虚伪?
  
  我的问题在我焦急的求知欲的串引下一股脑儿地掉了出来,砸着老辛婆子的听觉神经和脑细胞都东倒西歪。她的手掌顿时凝固了,她盯着我大脑开始艰难的运转,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脸上的表情晴间多云继而多云转阴,最后阴得一塌糊涂。她不再注视我,眼里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电光,她的右手蓦得抽回去,继续一生不吭地打毛衣。
  
  我又一次丧气了,只能站起来,顺着左手街南北向泥洼不平的路孤零零地行走。1999的酒吧,在左手街和指甲路相连的地方,里面每天都拥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伪摇滚伪愤青伪小资伪知识分子。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当然,并不是我自恃清高鄙夷那些伪装的人,而是因为我的钱包,我囊中羞涩,根本喝不起三十块钱一杯的酒。
  
  但今天不同,为了真相,我决定,我要豁出去啦!我站在1999的酒吧前,握紧了钱包里的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高唱着向前进向前进,勇往直前地走了进去。
  
  推开玻璃门的时刻我险些就被剧烈的音乐震出去,那些音乐像落下的炮弹一样震撼绝望,我的耳朵在音乐的狂轰滥炸里娇柔得颤栗。我的心脏咣当咣当地翻滚然后才混杂进了这个黑暗浮躁恐慌的世界。我在吧台前找了个空位一屁股坐上去,已经是满头大汗。
  
  先生,您要来杯什么?
  
  我无辜地看着他努力用自己的表情吐露此时的迷茫。
  
  满头黄发的小青年显然读懂了我的目光,他递给我一个装帧精良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名字,和决不低于三十元人民币的明码标价。我丢掉心理的包袱鼓足勇气点了一杯三十五元的威士忌,这是我在电视上唯一听说的酒,而关于此酒的一切我则是毫无所知。它和北京的牛栏山二锅头当地的龙潭大曲孰好孰劣我根本无法评辩,我只知道,牛栏上二锅头加上龙潭大曲两瓶酒的价钱,也比不上一杯威士忌。
  
  说到这里,满头黄发的小青年把一杯威士忌已经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终于发现这杯外表其貌不扬的酒,其内在恐怕有我无法想象的惊世骇俗。我喝了一口,慎重小心惴惴不安地喝了一口,可惜啊,我叹了口气。对于我这样一个从来不追求劳什子品位的人来说,享受这般美酒,无疑相当于暴殄天物。我长吁短叹良久,才又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你知道多多吗?哥们儿。我问那个满头黄发的小青年。
  
  那个黄发小青年听到我的话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的一双小眼睛开始变得明亮,发出一种橙色的光。他不断地端详着我,他说话的声音出奇得细小,以至于他反复说了几十遍我也没有听清楚,于是我尽量把我的耳朵靠近他不断张合的嘴,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折腾了好长时间,他的耐性被我差劲的听力逼得忍无可忍了,他跳了起来,一下一下的,节奏紧促焦躁不安,他用力地指了指我背后的舞台。
  
  我回头望去,一个葡萄红长发的黑衣女孩跳上了舞台,手拿麦克风和着乐队的声响歇斯底里地尖叫。
  
  黄发小青年的话音突然从细微里撞了出来,在蓦然间压盖过了四周的喧闹和杂乱,像一声炸雷湮没了满城风雨。他告诉我:那个女孩就是多多。那个女人就是多多。
  
  她葡萄红颜色的长发在苍白的灯光里像一团沸腾的诡谲火焰,她穿着黑色的吊带背心和划满破洞的牛仔裤,光着脚,把自己尖芒的嗓音完整无缺地喷向人群的呼吸里。她不断地唱着不停地跳着,不停的歇斯底里不停的痛苦放纵。
  
  我听到她在唱:
  摩托车本来就是废物/垃圾场应该是它的去处/喷放着毒物/冲刺向地狱/污染了你呼吸到的每立方米空气/快扔掉它/砸烂它/不把它遗留给后代/不把它施舍给乞丐/还世界一个清白/别让那些娘们儿生出的/都是畸形的怪胎
  
  在她的歌声里,我屏住呼吸把威士忌一口喝了个干净。酒精在我冰凉的身体里顿时万马脱缰开始燃烧,开始翻江倒海,我神志飞扬飘飘欲仙,我念叨着马尔克斯的语句却想着博尔赫斯的脑袋,我唱起列侬的歌却想着大野洋子的乳房。我走向人群里,只能听到灵魂底处想起的音乐,却分辨不出了千万人中的那个真正的自我。
  
  黄发小青年心神惶惑地对我说:那个女孩就是多多。为了男人少少在这个县城能拥有零星留恋而蹈死不悔的女人。
  
  
  二、小便失禁
  
  多多抽完了在这个县城的七月里所能买到的最后一根“山海关”香烟,她说左手街完了,他妈的完了,没得救了,因为,少少走了。而那个县城还在苟延残喘,少少离开了左手街,却还没有离开这个县城。多多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非常有力地,我看到她双眉紧促眼睛闪着锐利的光,两瓣丰腴的嘴唇夹着烟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多多盯着我,眼珠突出布满了血丝,少少没有离开这个县城,因为,欠欠还在,欠欠不走他就不走,欠欠不走他就不走。
  
  在我的印象里,那似乎是多多最后一次提到“欠欠”这个名字。在此后的岁月里,多多一直把欠欠称作“那个混账女人”,她恨欠欠,她毫不掩饰自己的
  恨,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面对着任何人,她都满是愤恨地说那个混账女人拐走了我的少少,语气锋芒毕露暗藏杀机。许多年以后,少少终于离开了这座县城,他追随着欠欠抛下的似水流年,欠欠逡巡的旧爱新欢,去了陌生的繁华都市,过着孤独颓废流离失所的日子。多多就不再提及自己的恨了,她似乎不能确定她究竟恨的是欠欠,还是少少,她不再说起他俩的名字,和与他俩有关的任何话题。多多,成为左手街唯一不会提起少少的人。再后来,我也就不知道当他更加年长时,她是否会再提起少少,
  
  关于左手街的一切,我都不得而知了,因为在那时候,我也早已离开了那里。
  难怪我在左手街没有见过少少。我长吁了口气,那么,他现在住在哪里呢?
  
  多多高深莫测地笑了,她把烟气从嘴里吐出来,一个轻飘飘的眼圈。你要想见他,就去嘉馨园那边罢,你一定能见到他,她站在风沙暧昧的灰白天空下,为着他爱的女人凭虚御风茕茕孑立。
  
  你可以确定么,多多,这条左手街上到处都是阴暗潮湿的流言蜚语,真真假假模棱两可委难辨认的。
  
  多多撩起长发让我看她额头上的锐灼伤疤,她说这是少少留下的。他用木棍不停地击打我,直到我的脸流满鲜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斥责我不得接近欠欠否则就杀了我,我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让我的少少爱得如此痴狂的混账女人,我好说歹说,可他还是不断地打我不断的把我驱逐开欠欠的生活,因为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无辜的我从未相对欠欠怎样,因为我目光凶恶手里提着一柄锋锐的冰冷砍刀。
  
  我说多多啊,你把砍刀扔掉啊扔掉你的耿耿于怀仇深似海,少少就一定会让你和欠欠见面的,说不定,你还会和欠欠成为好朋友呢!
  
  我不会扔掉我手里的刀,我正是要为了见到那个混账女人才握紧手里的刀,我和她前世今生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我要杀掉她,纵使杀不掉她我也会恨死她,咬牙切齿的恨,我要把少少对她的爱永远加筑在我对她的仇恨之上,少少爱她多深,我就恨她多重。我诅咒她前世为娼来生为妓,出门被车撞死上山被狼咬死,被全世界的男人抛弃重病缠身孤老终年死于非命。
  
  恨。够恨。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才想起,几分钟之前我已经一口气把整杯威士忌都喝干了。
  
  多多把烟蒂在吧台上有力地摁了一下,“兹”的一声,摁灭了。她说起她第一次吸烟,也是在这里,那一天少少酩酊大醉,为了欠欠肝肠寸断。他们在酒吧的狭小角落里,她坐在地上看着他枕在她的大腿上呼呼睡去,无数空荡的酒瓶倒满他们的身旁。1999走到他们旁边,俯下身来,她看着1999,默默的泪流满面。
  
  1999点了根烟衔在口中,又点了根烟递给她,然后向她展示怎样把烟从嘴里吸进肺再从鼻孔吐出来的吸烟技艺。她看了半天,也不懂,她把烟吸进去只有猛烈的咳嗽。
  
  她无奈地看着1999,1999走到酒吧的舞台上,怀抱着他的吉他,弹起一首曲子。就是在那首曲子里,鬼使神差的,她第一次把烟从鼻孔里喷吐了出来。在那一股烟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以后,她便觉得她和从前的那个多多决裂了,她的灵魂冷艳目光凶恶开始鞭笞往事棒打信仰。1999告诉她,那首曲子,是甲壳虫的,名叫《挪威的森林》。
  
  多多低下头去,她用她满口烟熏的唇吻着少少充满酒味的唇,在烟火和酒精里她感受着他唇上的味道。这是少少的唇,这是少少的味道,她曾为之朝思暮想长夜辗转。她不断地吻,一次又一次,直到手里的的烟烧光了烫到她的手指,直到1999弹完了所有的曲子。1999的酒吧里,曲终,人散。
  
  少少说:多多,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我无法爱上你。你只能是我的邻家大姐,或者,是我的知交好友。
  听完这段话,她对少少温柔地笑笑,然后疯了一样冲进厕所,她频繁的用水冲着便池撕扯下卫生纸。
  
  三个小时后,多多才终于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少少担心地问:多多,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多多则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事,就是有点儿小便失禁。
  
  这样的回答是不是特有创意?多多一边奇怪地摇晃着身体一边笑着问我。她说她讨厌那些吃摇头丸的,那些人的high根本是假high,而摇滚的本质是让人的生命和灵魂在音乐里找寻到真正的自由图腾,生命和灵魂随着音乐的放纵,那才是真正的high。自由,任性,把生命和灵魂真正解脱开,天马行空,纵浪大化。
  
  我盯着多多反复思考着她的问题,最后我对她说:我倒。
  
  
  三、我们曾经在天涯有个家
  
  多多用她的仇恨之火在凌晨四点烧尽了我身体里所有的酒精,我记起这一个月来我一直投身于探寻少少和有关他的左手街许多疑案的伟大事业中,而忘记了,我是个误闯进左手街的异乡人,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无处容身。我数着全身上下仅有的八块六毛五分钱,为着茫然的未来感到绝望。
  
  你叫什么名字啊?和你聊了很长时间,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我么,你问得是我么?我看着多多莞尔,我说,我有着在左手街最响亮的名字,我叫作,少少。
  
  不,你不是少少。她猛地挥手打断了我的说话,她不耐烦地看着腕上的手表,手表上的秒针低垂着安静沉默。少少没有离开这座县城,但他早已离开了左手街,在他有生之年,都决不会再回来。
  
  可是,这世上总不是只有一个少少的罢。
  
  她倏地站起来。可是,在左手街只有一个少少,从始至终。
  
  清晨的阳光从1999酒吧二楼的窗户照进来时,多多走了出去。在那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站着,我坐着,我们保持着这样相对的姿势沉默无语。她离开时解下她手腕上已经多年未走动过的手表,放在我面前,拿走了吧台上她的打火机。那是个一次性的塑料火机,粉红色的外壳,上面印着:兰寡妇酒店,家常菜肴风味齐全价格经济欢迎惠顾,地址左手街东十二条七十三号,联系电话:******。
  
  多多走出了1999的酒吧,不敢回头。
  
  她焦急地走,快走到光头爷爷的家门口了,她忽然想吃1999的酒吧旁边那家馄炖店的馄炖,于是她转身又向回走,她不停地咽着口水,馄炖的香气已经遥遥飘了过来,她肚子里成群的馋虫欢叫着炸开了锅。她嘴里说着快走快走为了鲜美的馄炖,心里也在不断地联想着一碗碗的馄炖。
  
  迎面正好是麻子三叔开着小面包车过来,看见行色匆匆的多多,忙刹住车和她打招呼。嘿,多多!麻子三叔大声地叫她。走得这么急,是干什么去呀?
  我、我想去吃馄炖。她强忍着快流出来的口水。
  
  吃什么馄炖呀!我正要去城里进货呢,一起走罢,三叔带你到县城的美食店吃点心去。那里的菜焙子可是一绝,还有小米粥,不比独眼那儿的馄炖好吃嘛!
  县城市场美食店的菜焙子确实是美食,远近闻名,堪称一绝。美味的菜焙子,就上热乎乎的小米粥。多多在心里想着,那飘过来的馄炖香味一下子就减弱了。于是她念叨着菜焙子和小米粥的好打开车门坐上了麻子三叔的车。麻子三叔看着坐到他身边的多多,满脸的麻子都快乐得跳动,他们前呼后拥地聚向他的人中,然后一起向多多丰腴的乳房挑衅。多多用左眼的余光,看到了麻子三叔脸上所有的不安分。
  
  这时麻子三叔的车刚开过一个转弯,大约不到二十秒,就要开出左手街了。麻子三叔握着方向盘得意地哼唱起一首时下颇流行的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多多一下子记起了那应该是个同样的早晨,八岁的多多背着书包去上学,路过独眼的馄炖小店,透过窗户看见少少正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炖。她走了进去,站到少少身旁。少少看了看她,她一直在盯着那碗馄炖,不住地咽口水。他问多多你想吃吗。多多点头。他就不加迟疑地把馄炖推到她面前,他说多多你坐下,我们一起吃罢。她就坐下吃掉半碗,剩下的半碗他后来吃了。她是故意的,她看着他吃掉她剩的半碗馄炖,连汤也喝个干净,想到那些混杂进馄炖里的她的唾液,顺着他的唇牙齿舌头食道进入他的身体,她就莫名的兴奋。她看着他的嘴,想着他正用他的嘴舔噬那些从她口中律出的体液。在未谙世事时,幼小的多多觉得,唇舌间的接触,就是男人女人间最后的防线了。所以,直到许多年后,多多都觉得她所有的贞操,都早已通过一碗馄炖给了少少。
  
  多多对麻子三叔说:三叔,停一下车好吗?我有点儿事。麻子三叔忙踩下了刹车。
  
  多多下了车,对麻子三叔说:三叔,我不想吃菜焙子喝小米粥了。我想通了,我还是喜欢馄炖,就是馄炖。
  
  县城邮电局楼顶的钟发出沉重的响声,左手街上居住的人们几乎都起床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陌生的身影从多多身边交错而过。他们表情严峻各奔前程。多多听到所有满怀心事的脚步,都强忍着循规蹈矩匆忙急促。
  
  少少说:左手街只有谜底,而从不展示它的谜面,所以,身在这里的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形状和模样。我离开这里,就是想知道我生命的谜面,纵使因此我会丢掉我的谜底,我也在所不惜。
  
  多多问他:少少,你找到你的谜面了吗?
  
  少少笑了。我的谜面,就是欠欠。
  
  走到了1999的酒吧的前面,多多并没有嗅到馄炖的香味,扑进鼻子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她看到在兰寡妇酒店门前,为了好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指指点点嘈杂混乱,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多多走过去从人群间钻入,看到在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小伙子,身体下面是不断流淌的鲜血,一柄匕首插在他心脏的部位。多多认得这个小伙子,他是个送煤气罐的,每天骑着小三轮车在左手街出入。上个星期,他在兰寡妇的酒店喝了点儿小酒,结果在送煤气罐时撞到了老辛婆子。多多还记得那天老辛婆子指着小伙子破口大骂,把旁边老树上的麻雀窝都震得掉了下来,距离不远的路灯那天以后再没有亮过。
  
  此时的小伙子穿着印有“家福煤气”的蓝色T恤躺在地上异常安详,他的表情既不兴奋也不痛苦,嘴角反而还流露着一种愤世嫉俗的不屑。
  
  围观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探讨着小伙子的死因,离奇的哀怨的缠绵的应有尽有,人们当着死者的面毫不掩饰的炫耀着他们出众的想象力。
  
  多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小伙子的左手里攥着一片绿色的叶子。
  
  不论阳光多么强烈火辣,在血光的浸泡里,那片叶子始终嫩绿欲滴。
  
  
  ——05年7月1,郭家场——

作者签名:
东风吹,战鼓擂.
我不是帅哥我怕谁?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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