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寒枫拜把子的时候他已经在黑社会混出头了。也就是像我前面所说的，老大见了他的面也会很和气地向他问好。那一段时间的故事很血腥，所以他没有很详细地跟我说，我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加上虚构给你描绘。如果有哪些情节让你感觉不真实，你可以和我商量，我们一起把它改成真实的样子，甚至你可以自作主张。我一点不介意别人改动我的这一部分的情节。我觉得故事到了这里就是要大家一起来说，一起来写才有意思。
　　你可以把寒枫想象成无所不能的蜘蛛侠，也可以把他想象成像成龙一样的汉子，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最好是写成像陈浩南一样的流氓。因为寒枫本来就是流氓，而且他崇拜陈浩南。这样写他会比较开心。但是你无论怎么想象，你一定要让他变成能让老大都尊敬的人。不然我这篇故事就被你糟蹋了。我能让你改动故事情节，但是却不能容忍你糟蹋故事。写的东西就好像是你生的孩子，如果你家闺女让人糟蹋了，你也不乐意对吧？
　　当然，世上还有些畜生，连自家闺女都糟蹋。这样的人，不穿衣服是个禽兽，但穿上衣服的时候就有点不像禽兽了，我们很容易就会看走眼。
　　这和我的文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到了，顺便说说。
　　接下来我还是说寒枫的故事。
　　
　　你知道吗？那天在你那边吃了饭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过得好一点。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朋友。我们只是见过一次面，你就可以这样帮我，我很感激你。一个人如果受了别人恩惠而又无处报答，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报答你。
　　那天我出去以后，我去了我最后行窃的那家网吧。我进去对老板说：“我想来这里帮你看门。”
　　他问：“凭什么？”
　　我说：“我是一条好狗，只咬外人。”
　　老板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他不留下我，我就会开口咬他。其实我在三天的饥饿里想得很明白了。做人一定不能妥协，若是天的安排，我承受，若是人的践踏，我抗争。
　　
　　小妖在看到这里的时候，她说，你这个故事越说越离谱了。你看看你自己，都把寒枫夸成什么样了？我真不能想象你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如果真的要不被人践踏，首先不能作践自己。寒枫已经在生活里作践自己了，只能接受别人的践踏。真可惜。
　　我觉得小妖说得话好像很有道理。因为这事关一个人的尊严。大家都说，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尊严，就像我们一定要吃饭一样。可是寒枫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当你饿坏了的时候，尊严他妈的一文不值。他还说，说这些话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尝试过饥饿，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想做乞丐的，做乞丐比做总统更需要勇气。
　　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很困惑。我读过的四书五经告诉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可是生活告诉我说，活着最重要。
　　这可能有一种解释——生活和我们的理想是一个悖论。在生存面前，所谓的教条还不如一个白馒头实在。
　　我跟小妖说：“你见过市区最热闹的地方坐着的衣裳褴褛的乞丐吗？我不知道活着和尊严对他们来说，哪一个重要。”
　　这个问题让小妖哑口无言，她回答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我们的眼睛都用来关注五光十色的世界了，却从来没有用它注意过社会最底层的悲惨。”
　　小妖沉默。
　　这个问题有点严肃了，我决定避开不说。就当作我和大家开的一个玩笑，或者说是生活跟大家开的玩笑也行。有一天小妖对我说，“你被命运施了魔法。”我听了更有给她割掉“盲肠”的欲望，我常常可以听见沸腾的鲜血涌过心脏的声音，这时候我知道，自己中了邪恶的诅咒。但是这是一个秘密，就像她说的“阳光里住着魔鬼”一样不为人知。可她竟然也知道了。
　　我告诉她，中诅的时候我每每微笑，我喜欢用自己的微笑来迎接痛苦生活所带来的仅有的快乐。
　　我觉得这样很体面，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我的尊严。
　　——尊严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处，许多人像牲口一样活着照样过得很好。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你要过得好一些，你就必须过得像牲口一些。
　　我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不能在这里告诉你。
　　
　　我从流浪狗变成了一只看门狗。这是一种进步。那段时间我们也开始熟悉起来了。好多个晚上你逃课来找我玩，我也陪你。我带你去看录像，看黄片。告诉你我刚从家里出来时的经历。当然这些都是在我没有上班的时候做的，我不能旷班来跟你玩。我虽然是要挟老板才找到的工作，但是我有责任把它做好。我知道自己像一条狗没有什么尊严，但是，我觉得给自己的主人看门就是狗的职责。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体现自己对自己的尊重。
　　网吧是一个很尴尬的地方。我想你也知道，一方面公安局那边要肃管，一方面老板要赚钱，还有一群无聊的联防队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到网吧看看有没有人上黄色网站。看到那家网吧有人上就罚哪家的款。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如果真的上网的人铁心上黄网，又怎么是网吧能解决的？这让人感觉就像一个人去嫖娼，被扫黄组抓了，当事人无罪释放，倒是抓旅店的老板来做冤大头。
　　我为了这事和联防队的吵架，为此他们经常找我的碴。后来我和他们打起来了，当然我被打得很惨，我一直希望自己胸口也有像陈浩南一样的青龙纹身，一直都没能有。现在好了，联防队的帮忙纹上了伤疤，那一次，我肋骨被打断了三根，愣是没有求饶。我是被抓进拘留所的。还好那老板知道了赶来救场。
　　是那个老板救了我，他交钱把我从我拘留所弄出来，然后帮我请医生。这跟你请我吃的那一顿饭是一样的。我一直期待自己的生活里快意恩仇。不想亏欠别人，也不想虐待自己。所以我知道自己得为了这家网吧付出更多的东西。也应该付出更多的东西。
　　
　　对于寒枫的一部分观点我是不赞同的，比如他对尊严的看法。他总是强调自己的尊严，可是事实上很大程度上尊严是别人给的，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觉得你没有尊严，那么你就真的没有尊严了，其中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当然，这个是我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才知道的。我一直很想告诉寒枫我的想法，可是我找不到他人，所以我只好跟小妖说。
　　我问小妖：“你相信童话吗？”
　　她说：“我信。它反映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是人至真至美情感的写照。”
　　我没有反驳她，因为能有这种想法只说明了她比我单纯。我感觉童话是很虚伪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我们什么都不能抓住，才不停地制造童话来骗自己，顺便骗所有天真的孩子。
　　童话对于长大来说是一个玩笑。人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从来都不是什么不朽的传奇，如果真的要给它一个定义，那么我只希望能叫你相信，这是一个玩笑。
　　长大和生活一样，只是一个玩笑。依照这个规则推广下去，所谓的尊严也是一个玩笑而已。我终于明白寒枫生活得这么艰苦是为什么，他始终扛着一个叫做尊严的枷锁，企图在世人的唾沫里直立行走。他的观点一度影响了我的生活——他要我为了尊严而活着，骄傲地活着。哪怕活得生不如死。
　　我讨厌枷锁。
　　到现在我发现，我远远没有他的坚强。他可以承受住所有人鄙夷的目光，骄傲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但是我不行，我总是在别人的是非里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和他相比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可是我在对人的理解上，远远没有他高明，也许，在所谓的大学里面学到的知识，远不如我们的阅历好用。不知道这是教育的荣幸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