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认识寒枫不是因为录像。关于这个问题你也可以提出异议——可是我告诉你，这篇小说是我写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我18岁那年正读高一，我在老师面前一直都很乖，也就是说我从来不跟老师顶嘴，也不在老师的课堂上捣乱，这不是说我对老师惟命是从，我对老师批评的原则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而上课不捣乱是宁肯睡觉也不说话。我觉得这是尊重老师的表现，我父亲是一个老师，所以我把每一个老师都当成和他一样。其实比得上我爸的老师不多。
　　但是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我就不能保证我能安分守纪。我认识许多学校里面的痞子，我跟他们混在一起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抢水。因为我的学校常常供水不足，我的身体和寒枫一样没有和别人拼抢的本钱，而且我不够狠，寒枫比我狠多了，他说，要出去混，就是要把脑袋拴在裤带上过日子，看来混黑社会最重要的是要有一条好的裤腰带——而我总是感觉自己的裤带不够强韧，吊不住像我这么沉的脑袋。
　　我想了很久，总结出来，寒枫迷上陈浩南的原因一定是喜欢上了他的裤腰带。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没命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我打不过别人我只能让别人帮我打，于是就有了一帮兄弟。其中一个是寒枫的表弟，然后我就认识了寒枫。
　　
　　寒枫在道上很有恶名。他虽然不够强壮，但是他从来不计较别人在他身上施多少拳脚。只要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道理，他就敢拼命，所以他就在黑道上出了名。大家都很尊重他，听说他和最有势力的帮派的老大也称兄道弟，当然这是传闻而已。我问他他从来不说，他只是说，很多东西跟别人说的也不一样，跟你想的也不一样，甚至你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我说我不明白。然后他苦笑，说，以后你会懂的。
　　他说的这些话我当时确实不明白，也如他所说，现在终于懂了，别人对他的尊重未必就是真的尊重，也许只是觉得犯不着为了些小事和“不要命”的角色过不去。
　　我误解了他的风光，后来我常在被别人误解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时有很深的愧疚，因为我始终没有走到他的心里去。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们情同兄弟，但是事实上都是他在照顾我，而我并不了解他，甚至我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作为一个人，他始终都是孤独的。
　　写到这里让我有点难堪，因为我常常顶替了寒枫的身份成了叙述者，其实我最多只是一个笔录人而已。接下去我决定把说话的权利还给他。
　　我很快花完了父亲给我的500块，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去找一份工作。其实只要有一份工作，我就可以很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不被人注意。我不喜欢被人注意。但是这时候去找工作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我就去学校找我表弟。我想向他先借一点钱，熬过这一阵子。我没有想到的是，所谓“三级达标学校”居然也是这么混乱。我的表弟为了在学校能够平安地过日子，也和一群学校里的人渣混在一起，一点钱被他们骗光了。
　　那时候我觉得很绝望，我离开学校就是因为自己不想成为害群之马，没有想到除了我还有许多害群之马。我就在那次遇见了你，我记得那次我表弟很拮据，他向你借的钱。我很感激你。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常常都是若有所思。
　　
　　我现在常常给小妖讲寒枫的故事，她没有见过他。她从小就是很乖的女孩，当然不会想到学校和所谓的“黑势力”这么多的瓜葛，甚至我在说了以后她还经常将信将疑地问，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如果你和寒枫一起呆过，你也会觉得他好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她说，好人？凭什么这么说？
　　我说，只要一个人能坦率真诚地对待身边的朋友，就是一个好人。
　　她说，再坦率真诚的流氓也是流氓。
　　我忽然觉得不能说话。
　　其实，没有人能够理解别人的生活，小妖不能理解流氓寒枫的苦难，甚至我，也不是真的了解寒枫的想法。每个人都只能游离在别人的生活之外，于是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孤独。不容改变。
　　
　　我和寒枫在一个很深的夜色里对着天空磕头，拜把子。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天他的眼角有一块淤青的伤痕，很憔悴。这其中还有很多的曲折。我还是用寒枫的立场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可信。毕竟这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
　　那次我通过我弟向你借了50块钱。我在那天先去了录像厅，然后晚上去了网吧，去网吧睡觉可以少花钱。我在网吧看见几个同龄人偷电脑配件。他们趁老板睡觉的时候把机箱弄开，然后把里面比较值钱的配件弄出来，出去转卖。我看了惊叹于他们生财有道。那时我也砰然心动了。
　　他们看到我了，说一起来吧？我摇摇头拒绝了，因为我身上还有你借给我的42块钱。我想，它们会帮我度过难关。他们中间有一个看样子像老大的说：“那等你有兴趣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在网吧混。”我含含糊糊地答应。
　　我一边花钱，一边留意哪里有工作可以做，其实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经常去别人那边蹭饭，有时候去霸王餐，没少挨打。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平静，好像这是别人的事情似的。后来好多饭馆都不让我进去了。我那时觉得自己特别悲哀。
　　你知道吗？我想到了狗。其实我的生活和狗也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整天为了填饱肚子挨打，被人赶着跑来跑去，直到无处容身。再后来我就和那一群偷网吧的垃圾混在一起。整天昼伏夜出，第二天换些钱挥霍。我们一起把那些钱花完。我们抽烟喝酒，看黄片，看完黄片去找小姐，因为去厕所打手枪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渐渐地，网吧都加强了防范。要么都换成了铁柜，要么都有人看班。我们都很少下手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我们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没办法我们只好铤而走险。有一个晚上们去一家网吧拆硬盘，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我们那次已经得手了，正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网吧门口站着老板和三个打手模样的人，他们堵住我们老大的去路，老大背着一个破书包，书包里面装着5个硬盘。老大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就想往外面跑，被一个人揪住，然后老板在旁边看着一堆人打他，冷笑。
　　我们的老大在地上翻滚，呻吟，叫唤……我一咬牙就冲上去，使劲踢了背对我的一个打手一脚。他头碰在墙角上，就不动了。然后我被剩下的两个人殴打，我老大乘机爬起来，自己一个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