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28日 星期三
　　
　　
　　 今天是我休息，8点钟准时来到科室。科室上午安排了两台剖宫产，准备连台。
　　 9点开始第一台手术，4-10的剖宫产。由主任+张医生手术，我做器械师。手术很顺利，总共25分钟就结束了。第2台1-1的剖宫产，徐医生上来换下了张医生。
　　 1-1其实离预产期还有两个礼拜，也没有发作。之所以手术，是因为“完全性前置胎盘+臀位+羊水浑浊”。同时主任考虑她有“胎盘植入”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安排后做她手术的原因。如果真是“胎盘植入”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许需要切除子宫。
　　 手术中所见与术前诊断相符。1-1是完全性前置胎盘，胎盘附着子宫前壁，靠近宫颈处。打开子宫下段，胎盘大量出血，羊水浑浊，臀位取胎儿，人工剥离胎盘，子宫持续出血，清理宫腔，见胎盘植入……手术台上到处是血，手术野，器械上，我们的衣服，还有溅到口罩上的。血加上羊水吸引器里约1000ML，搓洗垫子的盐水就换了5盆。患者“胎盘植入”情况不很理想，但经过清理，热敷，切除植入组织，药物等处理后，情况有所好转。对于是否切除子宫，拿捏不定。切除？可以达到根本性治疗。可是患者还年轻，才24岁。子宫切除之后，没有月经和生育能力，内分泌下降对身体的影响，以及夫妻生活，于心不忍。保留？是个隐患。难保下台后保守治疗不会失败，再次大出血的话轻则切除子宫，重则危及生命。保还是留？主任下台去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听取意见。家属也拿不定，让患者自己决定。
　　 “保留有希望吗？”躺在手术台的患者很清醒，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手术情况，可是从始至终她都听着在。
　　 “当然有希望，如果没希望就直接切了。可是保守失败的话，就需要再次手术。”
　　 “那就保守试试吧。”
　　 于是保留子宫。关腹。上一台手术仅仅25分钟，这一台因为“胎盘植入”用了将近2个小时。下去以后情况怎么样，心里还是绷着弦。
　　
　　
　　 “点器械！”我对巡回护士喊了一声。
　　 电视里常见手术台上手术医生手一伸，旁边一把止血钳“啪”的打在他手上。那时人们的眼光都集中在那医生上，很少有人会注意那递器械的人。那就是器械师，有的是器械护士。器械师负责台上的所有器械，手术医生做到哪里需要什么不用说话，手一伸器械师就要准确及时的递过去。切皮时递手术刀，止血时递钳子或线或逢针，锐性分离时递组织剪……手术刀，止血钳，组织剪，线剪，拉钩，有齿镊，无齿镊，1号线，4号线，7号线，大圆针，小圆针，三角针……等等等等。什么时候用，用什么样的，都要清清楚楚。器械师应该是手术室的医生或者护士上，可是我们分院手术室人员一直紧张，所以一直都由我们自己上。器械师要明白每个手术的步骤，所以我们每个医生在做手术之前都锻炼过器械师。
　　 器械师除了递器械的职责以外，还要管理台上的所有器械。上台前是多少，下台就要如数。避免遗留腹腔，造成医疗事故。所以每台手术在关腹之前都要清点器械，如数，才能关腹。
　　 “点器械！”当器械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手术大体已经完成，该清点器械了。
　　
　　
　　 “剪刀2把，止血钳14把，组织钳4把，止血垫6块，拉钩5个，镊子3把，刀柄1把，逢针6个……”我一边点，巡回护士一边对着器械本和我对照。
　　 “纱布块。1，2，3，4，5，6，7……1，2，3，4，5，6，7……”总共8块的纱布块，还有一块呢？我和巡回护士反复的清点，都是7块。台上的，台下的，干净的，脏的，反反复复还是7块。
　　 手术已经做完了，皮也逢好了。可是因为这块纱布块，大家都不敢下台。小纱布块一旦沾血，就像一块小凝血块，很容易被忽视。如果夹在腹腔里就会引起感染，甚至败血症，有的需要再次手术，严重的也会危及生命。而将纱布块遗留在腹腔的话，就是医疗差错，我们都要承担法律责任。
　　 主任，徐医生，麻醉师，我和巡回护士一共5个。一起回忆手术中的步骤，现场的情况，哪里用了，放在哪里了，是哪一块。可是怎么清，都是7块。塞阴道用了1块，缝筋膜前用了2块，缝皮时用了1块，台下接生护士接生时在台上拿走1块，剩下的还有2块干净未用。一共7快。污桶里倒有几块，可是上一台的纱布也扔在里面。
　　 “还有抠嘴的一块呢？是不是扔桶里了？”麻醉师提示。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拿了块放在台上准备抠嘴用的，可是胎儿取出的时候是不是用了？我记不清了。当时场面太混乱了，胎儿取出之后我就赶紧交给台下的护士抢救，好象没有用那块纱布块抠嘴，可是那块我又放哪里了？是随着胎盘带到地上了，还是被胎儿夹着到了台下？还有，接生护士拿台上纱布块时并没有给我看，而是过后麻醉师告诉我的，当时有没有拿多或拿掉现在都不清楚。地上有几块，污桶里也有几块，是不是掉在里面谁也没有凭据。
　　 “小康你做事怎么……”主任在台上开火了 。“胎盘植入”的情况原本就不容乐观，让人心里放块疙瘩。现在又少了一块纱布块，心里就更是烦躁。
　　 我没吭声。每次挨批的时候我从来不吭声，只是听着。因为只有我做错了，才会被主任批评。虽然批评很严厉，可毕竟是为我好。就好象现在，器械清点不清，就是我的责任。其中，台下的接生护士从我台上拿纱布块用也是不允许的。所以对于这种情况，主任也连带一起批了。回忆中每一块用过的纱布块都拿下来了，而且主任和徐医生在缝子宫，清理腹腔，关腹时都记得没有用纱布块。所以那没下落的纱布块应该不会留在腹腔，最后就觉得被带掉的可能性最大。手术已经结束，既不可能再重新打开肚子去找，也不可能就始终呆在手术室不出去。总共这么大块地方，该找的也都找了。只能下去观察了。
　　
　　 回到科室，已经中午12点了。主任的白班，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台上干净的纱布还剩几块？”
　　 “2块。”
　　 “你再好好想想。”
　　 “主任，你抠嘴时有没有用纱布？两台手术连在一起，我记得那个用了，这个我不清楚了，我就是搅在这里。”
　　 “我好象没用。”
　　 “我也记得没有，可是我拿了块台上准备抠嘴用的，后来我记得我拿下台了，可是清点的7块里没有。”
　　 “那一块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可是我拿走了。”
　　 “台上的东西心里都要有数……”我听着，低头写自己的病历。关于那块纱布。关于责任。心里一团糟，病历写的也不顺畅，几次停笔。
　　 电话响了，找主任的，训导这才中断。
　　 我坐在那怔怔的，反复想着手术中的每一个环节。
　　 “主任，我想起来了，纱布不少！包病检时用了一块交给台下了！”是的，放在台上准备抠嘴的那块纱布没用，后来主任切了些植入的胎盘拿去送病检，于是我就用那块纱布包着，系了根丝线交给台下的巡回护士。
　　 那块纱布的下落终于有了结果，心里却并没觉得轻松。只是一阵挫败感。虽然纱布找着了，我没有弄掉，可是做为器械师在下台前器械点不清意味失职了。那时我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是忘了。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可是医生一疏忽，就是关系病人的安危。也所以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在家，不管是主任还是爸，不管是我上班的头一天还是几年的现在，时时刻刻强调我的，就是不能马虎不能马虎。可今天，我还是疏忽了。
　　
　　
　　 1-1是主任的老乡，得了千金全家喜气洋洋，来请主任吃饭。
　　 “小康一起去吧。”主任叫我。
　　 “给你们添麻烦了，大家一起去。”家属客气的说。
　　 “不用了，我妈在家炖了排骨，还等着我回家开饭呢。”家里是炖了排骨，不过是昨晚。而且家里早就习惯了我的加班加点，过了时间就不再等我。1-1的老公是姐的同学，也是我熟人。可是因为一块纱布的插曲，我觉得疲累，我只想回家。
　　 主任吃饭去了，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坐在那里又呆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脱下工衣。带着说不出的低落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