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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物语--烟伤...
□ 紫夜本无声
2003-06-2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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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华渐浓。
半敞的窗棱之外是一抹下弦残月。
而我冰凉的手指还放在酒坛的泥封上。
单薄的衣衫似应和着瑟瑟秋风,不免丝丝轻颤。
我伴着这闹市一隅的槐荫斋,也有些年头了吧。
看着门外的国槐沧桑日渐,我颇满足于与这店里一屋一库的骨董玩意,相依相伴,相敬相安。即不会感到厌倦,也不会心生嫌隙,呵呵。都老朋友一般了。
我是谁?我说不好。但目前,只是个习惯了在这滚滚尘世里,静待有缘人将这些逸风清雅之物带走的骨董店老板。
也有时候,曾被带走的物件,因了有缘人的亡殁或世事的变迁,辗转又会再回槐荫斋。而这些时候,就是我难得的开心一刻了。如遇旧友,如得故知。
而它们,也都会带着更多的故事来与我知。一坛老酒,几屡清风,对窗长坐,喏喏轻语,我们总是一同唏嘘凉薄人世的苦楚,或是一同享受随波逐流的安然……
今夜,我备了酒。为的就是与眼前几案上的这卷画轴,邀月同酌。
我含笑慢慢展开画卷,再看那铭刻于心的山水葱茏,翻飞的小蝶及轻纱女子。双眼透过纸背望进那深远岁月中定格了的永恒,细念,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却不期然在卷尾处,一片烟火燎痕映进眼里。再笑:“原来送画轴的女子,所说的抱歉就是这个啊。”
这画,是入暮时分一个老顾客的女儿携了来的。她的父亲已于半月之前过世,遗物中指明了将这幅还至槐荫斋。
将客人送走之后,轻抚画轴我便知道:这画必是历完大劫而了却了心愿,一片澄明温和的气息将之包围着,与离斋那年,大不相同。
仔细端详眼前的整幅画卷。山水中的女子似也鲜活了起来,巧笑倩兮,小女儿之态跃然纸上。
待月上梢头,悠然入梦来。
郁郁诵清音,迟迟独徘徊……
{ 山溪}
第一次遇见那画师,就是在这溪边。
山野凡夫家十几岁的女子,总是活泼自然地长着。
我很少去市镇里,除了跟娘去换日常的物品,我不喜欢市镇的嘈杂和麻烦,讨厌与那里的人们打交道,这自然造化的山水之间,才是我爱着的去处。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一片郁郁葱翠的林野,淡雅的花朵就这么在蔓蔓绿草里星般点缀着。
我爱在溪边青碧的草上舒展身体,任蝴蝶就那么轻轻地停在鬓边,一丝微痒。
或是甩了鞋儿将脚浸在溪里,试图顺着水的波纹晃动,将腕上的银铃儿摇响。
简单而真切的快乐就这么一直包围着我,让我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
直至,在那里我碰到了一袭蓝衫的画师。
画师为我的质朴天资所引,定要将我入画。而不谙世事的我,却不知率然应允他所作的这幅,把自己扯入了难言的纠葛。
{ 惊变}
黄梅淫雨少清凉,水声朗朗魄遗香。
梅雨的季节里,我也开始愁做嫁衣裳。再怎样也是个凡人女子呀。爹爹应了镇上林姓人家的亲事,娘说林家有夫子,对妇德妇言很是在意的,于是我也不能再到山溪边去了。
女红编织,谨言慎行。嫁期将至,我也如其他待嫁女儿一般的愁肠百结却也满心憧憬。不知我那未来夫君是何模样?不知我该如何为人贤妻良母以携手白头?
但是,我再没机会知道了。
引来了画师夫人的醋意,在她百般查问与四下传扬里,画中的我也变成了伤风败俗的山野狐媚。亲事被退,娘也病了,爹爹再不给我好脸,兄弟姐妹也不容我于室。
而我除了欲哭无泪,还有深深的惧怕。无处容身,无人可诉。
于是我最后去了一次至爱的山溪边,在油油的草甸上蜷曲到日落。
之后头也不回将自己无瑕的躯体沉入了溪底,而魂魄,就附在了画上。
画上是我最美的时刻,画间是我最向往的生活。从此我就能自由自在常伴于山水之中,等待人世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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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舒口气。
想这幅卷轴流落到槐荫斋也颇有年头了。
而当日带它走的那位先生,也该是遵循着前世的果报而来这里的罢。
他一进门就象我询问着有否山水人物自然造化的古轴,却并不在乎是否名家。看到之时,亦对画中女子惊为天人。
而看他鉴画时接电话的神态,便知其家中必有悍妻。
还有古画本身泄露出的跃跃欲试之气,也难免让人了然于胸—-它了断夙世因缘的时候到了。
抿口酒,问道:" 既然你找到了害你落魄的根由,却为何这次又带着个烟火之伤回来?可是那先生之妻太蛮!?"
{ 今昔}
先生将我携回家去,视若绝品,闲来必捧出唏嘘一番,神态大比作画之时更多宠爱。
想必前世我沉溪自尽也是间接因他之手的报应吧。
而我自然也见到了那前世污我蔑我授我不白之冤的先生悍妻。
初初时日,我常以先生的宠爱而自傲,看那女子一双善妒却没奈何的眼神甚是快慰。
而先生自从把我从槐荫斋带回后,时常再去光顾,也携回几件旧日老友与我相伴,那段日子过的真是惬意开怀,春风得意的。
直到几年前,先生的儿女渐渐大了,世俗里的纷纷扰扰将他们洗练得个个油滑,也都搬出了家去自立门户,先生由做事的职位上退了下来,身子骨也渐渐地不好了。
而就是由此时开始,我才一点点了解并原谅了先生的妻。
这女子成世伴随着先生历尽风风雨雨。
年轻时与先生一般的养家糊口抚育子女侍奉父母,先生事业有了起色,孩子们却也到了最闹人的时候,她整日里操心劳力相夫教子,也可谓费尽心神。
直到年华老却,先生病痛,子女忙于自己的家事生活,对父母无非银钱资助。真正关心着看护着先生的,还是身边这一世的老妻。
虽然此女子飑悍泼辣了一生,却终究不曾负过谁。
这许多年来我在画中享尽山水之乐,看尽世间炎凉,岂能不知人无完璧的道理?
先生将去的时候,家中幼子不成材,等了不及要将老父骨董玉玩盗出变现以做它用。
先生之妻深知先生独爱,与儿子争执间,为保此画轴不被变卖,便用火烧坏了卷尾。
所以得此烟伤。
而我,却并不在意画轴是否残缺。
这份不顾一切的为人毁物之心,才是真真的让物,有所值。
想我魂魄入画至今,唯一缺憾的,该就是穷尽前世今昔,都不曾为了哪个男子有如此决心,做出如此悍烈的事情罢。
所以这入世一回,颇值得。
了我心结,替我成全。
该浮一大白。
月斜,长庚独熠。
天已泛出了浅浅的蟹壳青。
半坛老酒下肚后的微醺之感极畅快。
桌上卷轴尾部的烟伤带着淡淡的褐色印记。
静观,亦有实在的美丽……
作者签名: 月下轻呓有梦过 飘飞一树紫藤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