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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坑

熊钧平
2005-08-07 19:58   收藏:0 回复:2 点击:4535

    龙坑,其实是一个五亩见方的土坑,是为了建房填台而挖出来的。在湖港河流纵横的江汉平原实在名不见经传,小得连最小的天门地图上也不见其名。
   双目失明,熟谙易理,能看风水的爷爷说,龙坑本来是能出名的,而且能出经天纬地的奇才,只因后来出了一件事而空留遗恨了。
   那年东面的蒋立镛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轰动四方。蒋状元到龙坑省亲,他的外公外婆非得让他将见皇帝的一幕演练一番,蒋状元推辞不得,只得让外公正坐高堂,推金山、倒玉柱,三跪九拜,博得满堂欢笑。可是事隔不久,身体健旺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门前土坑里漂浮起一个筛子那么大的蛤蟆。人们说是修练了几百年的蛤蟆精。
   爷爷说,就是蒋状元那一跪,还没有成型的龙脉给跪断了。从而,本地就失去了光宗耀祖,荣膺三公九卿的机遇。但因此那个土坑改叫龙坑了。而龙坑只出些小人物。
   爷爷身材高大,青白脸色,一缕山羊胡子,长袍加身,鼻梁上架一副眼镜,颇有点仙风道骨。长年走街窜巷,练就两只能察言观色的耳朵,一张能言善道的铁嘴。俗话说,人情练达即文章,爷爷善解人意,凭借三尺盲棍在方圆百里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全家的生活都维系在爷爷的三尺盲棍上。即使是过年也不能有几天清闲。那年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爷爷一大早就出门找生意了。
   正月十五玩狮子盘台是蔡家台的传统。
   村子外的打谷场上,热心的人们用挨家挨户借来的十几张宴客的方桌,搭建了擎天一柱。上了年纪的人,也不顾料峭的春寒,甩掉了棉衣,把锣鼓敲得震天价响。最欢快,最激动的要数一、二十岁的小伙子们了,他们除了要成功地把狮子舞上高高的台子,还要向父老乡亲汇报一年来练武的成果。这时趁人不多,互相交流切磋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他们都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胸脯,骄傲的向人们展示令人羡慕的肌肉。
   十里八乡的人们,随着一阵比一阵响的锣鼓声汇集这里,他们身着节日盛装,呼朋引伴,笑逐颜开。那些会经营的小商小贩不失时机地冒出来了:有卖面食糕点的,有卖甘蔗荸荠的,有的甚至把布匹绸缎也搬来摆埔子。
   爷爷远远的在一边摆开了算命摊子,一边感受这欢乐的气氛,一边为人抽签占卜,预测吉凶。他那张能翻云覆雨的铁嘴,阴成阳就,给苦难的乡亲安慰,为开心的人们祝福,每一个从他那儿离开的人,没有不佩服他掐得准、算得奇的。
   人越聚越多。爷爷有点招架不住了。那原本就不结实得算命摊子,好几次被挤翻。
   场上的锣鼓声更响了,狮子盘台马上开始。人们渐渐离开爷爷的算命摊子。这时,几个身穿罗皂,腰系武功带的小伙子冲开人群,直向爷爷的摊子走来,几个妇女小孩被挤倒。小孩哭着喊妈妈的声音与满场欢乐的气氛十分不和谐。
   好心的爷爷循着哭声去拉孩子,也被人群掀翻。
   为首的小伙子高声叫道,老头,为我算一卦,看我今天上不上得了台。小伙子武功了得,四邻八舍没有不认可的,但人品不太好,所以,本次狮子盘台商定舞狮的人选时,重才的人要他舞狮头上台,而重德得人颇有异议。他憋了一肚子气。
   爷爷从地上慢慢爬起,象征性的拍着身上的尘土,说,你身上戾气太重,上不得台。上台讲究心静、气顺、神定的。
   待小伙子抽完签,爷爷再次劝戒,你最好不上台。
   小伙子满心不耐烦,不服气,拨开人群扬长而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
   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收拾一片狼籍的算命摊子。好心的人们也过来帮他。大家知道,丢了这些东西,爷爷会心疼很久的。
   狮子盘台终于开始了。
   那些舞镗、玩流星灯和三节棍的小伙子们在台子的周围舞动家什,招呼出一个五十米见方的空场来。人们围着观看,前面的蹲在地上,后面的站在板凳上,再后面的看不见,就爬到附近的树上远远的看。
   披红挂绿,满身锦绣的狮子踩着鼓点大摇大摆出来了。人们交口相传,那舞狮头的就是那愣头青小伙子。远远在一边的爷爷,暗暗念叨,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小伙子的确了得,把个狮子舞得神灵活现。牵狮的引子一个云手,狮子便奔腾而出,腾挪闪展,摸爬滚打,偃仰进退,无不惟妙惟肖,真可谓威风八面,博得满场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
   引子作势拿架,人登虎步,绕场走趟,那狮子颇通人性,随之满场行礼,摇头摆尾,憨态可掬。人们回报以热烈的掌声。
   最精彩的是舞狮上台。那狮子欢快的围着场子转了一圈,再转一圈,还转一圈。好像不太放心,又匍匐在地细细观看台子是否搭得结实,一个一个桌腿看,用嘴舔,用腿摇。精彩的表演活画出一个胆大心细的兽中之王的形象,让人叹为观止。
   急促的鼓点声中,那雄狮奋然一跃,象一阵风从地上旋起,直奔台子的第二层。由两个人扮演的狮子,体格伟大,却浑然一体,灵巧异常,在方桌那二尺见方的空间进出旋转,轻灵飘逸。狮子每上一层,都有不同的招式:时而翘****嘶,时而俯瞰全场,时而调皮使性,时而沉稳庄重。观众也随着精彩的表演时而微笑默叹,时而提心吊胆,时而振臂喝彩。
   狮子终于攀上了四丈来高的台顶。那狮子似乎累得不能动弹,扒在台上,头枕桌子不住地揣着粗气,身子一起一伏的。它不时拿了好奇的眼神环视全场。此刻,鼓声也渐趋和缓,满场观众随之长出一口气。站在远处的爷爷,双手合什:不出事就好,不出事就好。突地鼓声高扬,那狮子兀地站立起来,前脚登空,昂首挺胸,雄风万丈。满场的叫好声此起彼伏。此时,台下有人高高抛起一个绣球。只见那狮子,把竖立的身子原地转动,一张嘴,就把那绣球叼在嘴中。
   接下来,在高高的台上还表演了狮子滚球,取彩等等。场上的气氛随着绝伦无比的表演,一次次的推向高潮场上的人越集越多,场外的树上也歇满了人。不时有人看忘了形掉下地来,惹得一阵阵大笑。每次笑过后,爷爷都说,不掉下最好,不掉下最好。
   然而,爷爷的祈祷和祝福不起任何作用。
   狮子在擎天一柱上成功地表演完节目,就要下台的时候,不料,那舞狮头的小伙子一不小心,从台上直摔下来,沸腾的人群一阵惊呼,顿时沉寂。小伙子当场毙命。人们说他断气时脸上带着成功的微笑。
   爷爷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颓然坐在了地上。
   小伙子成名了。
   从此爷爷就出名了。
   那名声大得使人无法相信,临近的江西,安徽,湖南,四川,陕西,河南都传遍了爷爷的名字。第二年过年时,爷爷被推选为卜易协会的会长,并送扁来:短袖藏乾坤,铁嘴断阴阳。
   随后,家里的生活日趋富有。然而,爷爷并不快乐,暗地里一次次忏悔,为自己的胡说八道,害了一条鲜活乱跳的性命而痛心疾首。
   爷爷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再一个元宵节,爷爷去世了。爷爷临死时,还念叨着那个小伙子。那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啊。
   爷爷死后,卜易协会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其规模超过了县城元老死后的葬礼。
   当铺天盖地的纸钱和花圈伴着爷爷站在龙坑旁的时候,龙坑人说,这是龙坑的骄傲。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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