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梦的边缘-个人文章】
五月花开
□ 梦的边缘
2005-08-01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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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雨总会不期而至。
像是收获一份意外的惊喜,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雨的乐趣。从朋友家出来的时候,天还是朗朗的,不一会就暗下来了,才走几步细细的雨丝就洒向地面。鞋帮湿透了,索性脱了鞋子走在水里。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一股清新的凉意从脚底电流般传遍全身,光滑的水磨石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我在雨中一边慢慢地踱着,一边欣赏路边水中舞动着的雨脚。回到宿舍时全身已经浇透了,每个毛孔里都是四月的雨。
书桌上躺着一封信,素白的信笺,每一个刚劲的字如同无数个你立在我面前。你在信中说,半年来你没有见到一场雨,老天吝啬得连雨意都没有过。江南的天,倒也不是由着老天的性子,空气沉闷久了,也会下一场雨,乐得我们这群在雨中长大的孩子欣喜若狂。虽然走在校园里也会沾上满脚的泥,渴望雨的心是永久不变的,只有雨才能释放心中积聚的愁绪。
去年夏天,我见过你一次,这是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春节的时候你就说要回来看我,说是专程,其实是顺道,你从乌鲁木齐到蚌埠,辗转到我这里,住几日就要往泉州了。我笑着对你说,你几天内从祖国的最西北到最东南了。那个炎热的中午,我在车站见到了你,天闷闷的像是酝酿着一场发生,果然我们上车后不久一场大雨就落得酣畅淋漓,也算是你到这里来老天代我送给你的一份礼物。长时间旅途的劳累把你折腾得疲惫不堪,但那时的我也让你认不出来,一个久久的拥抱之后,你对我说,去把头发剪了,方方正正的脑袋留那么长的头发有什么好的。我不置与否,或许这就是我慵懒,我是什么样的形象别人也不会太在意,哪怕只是整日游走在他们中间一个枯朽的灵魂。
说来惭愧,芜湖本来就是一个不美的城市,逛过几处之后,你情愿躺在我的铺上,一边吸烟,一边翻看些无聊的小说,要么睡得昏天暗地。前年的这个时候, 我们都在为目标而奋斗,天气一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天一会是一场大雨一会又是灿烂的晴天。我们约好了,毕业以后去同一个城市,就算是流浪,也要在一起,你去写生,我为你背画夹,你去卖艺,我为你布场,我笑那时的迂。在决定去向的那几天,我最后才知道你要去的是一个遥远的城市,我执意要你改过来, 哪怕是追到教育局。你没有去,只是告诉我一个无言的结局。
那晚我们并肩走在学校门口那条长长的街道上,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散发着泥土的香味,路灯在我们的头顶摇曳着昏黄的光,时而有车辆从身边驶过,那些遥远的声音,像是心底起的一道道裂痕,把我的心撕成无数个碎片。六月的天应该不会冷,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们之间在进行着无声的谈话,无论何时,没有比那时做一个听众更合适。路边的音像店飘来伍佰的歌,由远而近。我们都是在那一年喜欢伍佰的,我们不懂音乐,不懂调子,对音乐的爱好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喜欢伍佰的疯狂,喜欢他张狂的个性,但我们没有狂恋到去买他每一本专集的地步。喜欢他的某首歌就对这天空,大声地吼,吼够了就歇,不管别人是否在意的目光。现在的我们,几时有过这样的痛快?
最后的告别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人民路XX号,兄弟排挡,三菜一汤,四瓶酒,你买的单。已经是七月天了,那一次的雨也是那么肆虐,风在屋外怒吼,疯狂地撞击着玻璃门,风扇在我们的头顶执着地转了一个下午。我们温习了一年来的点滴,对于未来,我们只字不提,像是约好了,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还记得那次么,在留群家里,我们喝了满桌的酒,你醉得东倒西歪,然后到他家门口那条河里洗澡,河的下面不远有一匹高坝。我忽然发现你在水里不动了,我喊你,你说你想睡觉,我们赶紧把你从水里扯了上来。”不久前的事,在你脑里自然是记忆犹新。我一阵子沉默,只摆弄着眼前杯子里的冰块,那些细节,现在想来,颇有些温馨,只是在那时,迷醉状态的我,倒是差一点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其实那次我喝得并不多。你知道我经常在一个场合想一件属于另外一个场合的事情,睡觉也是如此,那时我想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也说不定。而要算死劫,那次却算不上, 因为我一直抓着一根救命的水草。以前大大小小的死劫,算起来已有五六次。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丢在哪里也不觉得可惜。”
我以为你又要给我说些生命诚可贵之类,然而你没有,直至后来我从理科转到文学院,你都保持着沉默。只是在一封信中, 用一种很平淡的口吻说:
“是你改变了信仰,还是信仰改变了你?”
我的从理转文,我预想会有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事实证明如此。我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波折也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也许我就在这种辗转颠簸中成长。我告诉你说我并没有彻底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泥潭,或是在同一个泥潭里挣扎。上帝一天不把我拉出来,我一天得不到解脱。
“无论怎么说,你离真理更近一步了。”
“我只能理解你是在取笑我。我是到了传说中的中文系,任何东西到你接触的时候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样。我每天面对的是一群漂浮着的人们,他们和我一样, 在生活里流浪,至于理想能否实现,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我知道你在那里生活的不如意,但我只能想象着你在一个有着不同风俗,恶劣环境下怎样地生活,切身的体会我是没有过。我所能做的,就是彼此之间的一点慰藉吧。请原谅你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你,我也没有那个机会,你开学的时候我已经在家中,每日练字帮妈妈做些家务数着无聊的日子。九月五号晚,我接到你的电话,你说你在车站,要出发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 几日之后的午夜,爸妈都已经睡着了,你对我说,你在乌鲁木齐车站,我能听到那边嘈杂的声音。之后你频繁地向我汇报那里的风水,人情和生活,描述大路上走过的每一道风景。一个多月后,我也开学了,开始了自己的忙碌,我们就这样又在各自的天地里生活。若干年后,意外的相逢,你会不会对我说一声:你好啊。
我痛恨自己,永远只有一些痛苦的回忆。我不能总把自己痛苦的一面展示于人,于是我虚伪,敷衍,带着面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外里获得的痛苦总能划破肌肤,在我的骨头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我总不能四处说,我是刻有殷商文字的甲骨,这些只能当作秘密好好的保存,老了的时候拿出来细细品读,倒是一份不错的收藏。遇见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有一天,你到我住的地方问有没有房子出租。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瘦高个,弥陀口音特浓。在城里住久了,嘴里出来的竟是城里的方言,那时你的口音说出来竟是那样的动听。渐渐地,我们认识了,我知道有一个你,你也知道有一个我。
“我听说过你的。”有一天你对我说。
“难道我臭名远扬?”
“那倒不是,你应该认识维昕。我们通过她认识,小懂提及过你。”
“是有那么回事。我到你们学校去看一位朋友,恰巧看见她在打电话,可能是打给妈妈吧,提到了我。 我在后面一直站着,她打完了,一回头发现了我,一下子就哭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她呢,其实很不错的。眼睛好大,特水灵,我曾经写过信给她。”
“是吗,”我得意地笑了。后来证明被笑的是自己。第二年情人节前一天,维昕站在我教室门外和一个女生讲话,我坐在座位上装作没看见。你大声对我说:“维昕在外面呢。”我才出去了,她给了我一包巧克力和好运,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记不住的话。回去的时候门已经被谁在里面插上了,拍了好久才开。
那时候我们不在意遥远的地方会有什么发生。因为SARS的缘故,学校封门。老班让我们搬回学校,一大批人住在离运动场很近的院子里,黄昏的时候在操场上跑几趟,晚上闹到很晚才睡。班上几个毛头小伙和全校的几乎所有的班级结了怨,流血事件时有发生,我们约好了不理这些,只关心草丛里的两只狗,议论一些谁满面红光谁又交好运了。我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门板上不知是谁用甲骨文整段抄录了《爱在西元前》的歌词,我忆起了那次我们关于雨的争辩:
“有人说过,欣赏别人的孤寂是一种罪过。”
“我无意欣赏孤寂,也不曾刻意让别人有过罪过,在不经意中的流露属另一回事。所以我不会去欣赏墙角的花,花要开就开在显眼的地方,那样只能开得鲜艳,开得有意义。”
“被人捧着的花朵终究不会长久,那是缺乏生命力的表现。没人欣赏的花会更加顽强。”
“但更多的是枯萎。”
“什么花都会枯萎的。赏花,要选中季节,错过了季节,就会错过属于那个季节的美丽。”
“这样的天一直下雨,四月的花开过了,而我们却被雨水止住了脚步,怎么能够欣赏呢。”
“四月的花开过了,五月的花会开的,就是到了寒冬,也会有花开。”
“此话怎讲?”
“有三种人,一种人欣赏所有的花,这种花凋谢了,另一种花会开放,这种人永远没有无花的苦;一种人一生只欣赏一个季节的花,在其他的季节,他的世界只有荒漠,这种花能被这种人欣赏,于人于花,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还有一种人呢?”
“就是不爱花的了。他们不关心花开,无所谓花落,他们过一种很平静的生活,每天有规律地做他们所做的事。”
“我们属于哪一种?”
“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了平庸,这辈子就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了。幸好我们有那句话,寄希望于下一代。因此我们可以靠在幸福的枕头上,安静地睡觉,这不就是最大的收获吗。”
一语似乎道破了天机,又与现实有太多抵触,我一下子陷入一种玄幻之中,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身边已是郁郁葱葱的世界,又一个雨季来临,飞鸟的嘶鸣和工地上轰隆的声音汇成了奇妙的交响曲,满眼的风在乱吹,属于我的天空将会是怎样的颜色?
四月的天空已是草长莺飞,五月的花为何迟迟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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