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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朵花的凋零

︷壞あ芜赖
2005-07-17 12:27   收藏:0 回复:5 点击:2757

   
  
   我总觉得世界无可救药。
  
   他们只懂得哀默与心死,一个接一个地心死。不相信凤鸟,亦没有灰烬中的重生。
  
   由迤提醒我,为人不可悲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呵。
  
   世界,天堂。
  
   我喜欢由迤那如初生婴儿般柔嫩的情感。他是幸运的,上天赋予他保护罩,无论四周多么污浊,他总是洁白,并且他信仰上帝,这又使他覆上虔诚的色彩。面对这样一个人,你能反驳他的纯洁他的信仰他的希望吗?所以我只能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在表面上模糊那个在我心中坚定的答案。
  
   谁能肯定自己理解的世界是真世界?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真世界自会找来。
  
   每次我在这样令人伤心的哲学问题中迷失了自己,我就想,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我还有他们。由迤,朱芷,朗言。
  
   故事早已开始,在打下开始的字样的同时,介定了故事的性质是悲剧。
  
   所以,朗言的自杀便在意料之中了。他曾经说,他活着,只是为了在某个合适的时间里死去。这话更成了他行动的佐证。
  
   朗言是吞安眠药死的,很大的一把,整整两瓶,像是一瓶用来自杀,一瓶用来保障自杀成功的。我们看到他时,他躺倒在海水蓝的中式地毯上,神情像极了由迤,只是脸色稍嫌苍白,已经看得出生命的枯竭。我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却没说出一句话。朱芷扑在朗言僵硬的身体上,泪水像大朵的芍药,开满了朗言水蓝色的衬衫,一点一点地由骨朵到盛放,奇诡的张扬生命力。而由迤,跪在地面上,紧闭双眼,嘴唇歙和。我将手掌靠在由迤肩头,朗言到不了上帝那儿,路程太远,他太累。由迤仍旧在祈祷,语速越来越快,有两行泪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我们从来不过问朗言的过去,以至于在他死后才得知他是孤儿。我们便送他的灵柩去火葬场。灵车车厢里坐着我们,我们的脚下,隔着一块厚铁板,躺着朗言。一路无语。我想着朗言睁着眼在铁板下面看着我们,浑身一阵寒冷,总觉得亏欠了他许多。总算是到了火葬场。我们下了车,朗言也被抬了下来。甚至连告别都来不及,他便被放在火热的运送尸体的铁板上,缓慢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庄严,投入到了巨大的火炉里。
  
   在等待骨灰的时候,我走到一处高台,那里可以看清火葬场所在山头之下的所有景致。可我记得的,就只有影影绰绰的斜阳和落寞呼啸过原野的疾风。我想象着朗言在火中大笑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会笑的,他以身体作了干柴,为生命作了一个交代。
  
   骨灰被安放在梧桐树下,是朗言曾说过的。他一辈子只热爱过两样事物,一是梧桐,一是铁轨。他说梧桐的每一片叶子的是一个灵魂,叶子落下来,是寻求轮回的,而铁轨,是看不到的未来,在每个人的揣测里作着不同的旅行。他从不会试图朝铁轨的某一个方向径直走下去,只是坐在一处高岗上俯视它。或许他是被夺去梦想的孩子,亦没有好奇心。
  
   朗言死后,朱芷和我们--我和由迤--告别了,是去一个喧闹有重污染然而非常繁华的城市。我对她说了一句永别,便席地坐了下来。由迤看着拿着行李即将离去的朱芷,犹豫着。最后,他坐在了我身边。朱芷无声地走了,我不知道她在走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也许是无所谓,也许是伤心,也许是悔恨,但她应该清楚地知道,我没有也不会原谅或谅解她的行为。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我和由迤了。我可以安静的同由迤相处。他对我讲解他最爱的康德,重复着他的“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一副敬畏的神情,像极了听摩西宣读上帝契约的圣徒。我用几近迷恋的神情专注在他不受尘杂的脸颊,常常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偶尔,我们也会出去,买一些新鲜的水果,与路遇的婴儿逗笑一番。我以为这种生活就叫做今生,而逝去的那一些悲哀的段子是可以被遗忘的前世。我以为这就该是童话的结尾“从此他们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然后拉一个远景,便是从此杳无音讯。
  
   真的杳无音讯。是由迤。其实,在我第一次看到他背上那纠结着的,弯弯扭扭的鞭痕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结果了。这是基督教的一种苦刑。我不赞成这种表达虔诚的方式,由迤却很坚持。后来,便是伤口感染。由迤不停地发烧,却很安静。医生每天都来,表情却越来越奇怪。一直到后来我为由迤整理遗物才发现原因,由迤将每天该吃的药放在床下的竹筐里,所以病情没有好转却越来越糟。由迤要走的那天,让我带他去朗言常去的高岗。我们用朗言特有的朝拜似的姿势俯视铁轨。它真美,任何生长都近不了它身,难怪海子要将生命托付与它。由迤笑了,他说,朗言,不要怕,我就带你去天堂。
  
   我听说越良善的生物其灵魂的速度越快,相信有了由迤,他们会很快到达天堂的。
  
   由迤是照着标准的基督教徒的方式死去的。一个小教堂的落拓神甫在他死前为他主持了赎罪仪式。最后,由迤安静的吻了十字架,安静地沉睡过去。
  
   葬礼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由迤的父母。两个同样温文不善辞令的人。我早该料到的,也是两个虔诚的信教徒,但已离异,因为信仰冲突。宗教冲突时刻以各种形式爆发在世界各个角落,也不放过两个曾经相爱的卑微的人。由迤的父亲是天主教徒,与由迤系属同宗,所以在绵绵细雨中参加了由迤的葬礼。而他的母亲是异教徒,挣扎许久,终于决定在远处观望这场凄清的,只有三个人的悲怆演出。神甫、我和由迤的父亲。我低头瞟见同样淋着雨的草,而压在它身上的重量亦像是压在我身上。等蓄够了分量,那雨珠便重重地没入草根。我抬起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朱芷在我们离开墓地的时候赶了过来,于是我又陪她回墓地,而由迤的父母回宾馆。
  
   回到墓地,雨势渐停。朱芷带来的黄色绸伞撑开了放在树阴底下,树枝上不稳的水珠子打在伞面上溅成更小的水珠。我想这是能量的转换而已,不是消失。如同由迤和朗言以及很多被我们称作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消失,他们的能量分散在空气里的每个角落,在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罅隙里舒畅游移,时刻相随。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朱芷已经由悲哀难抑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上去像一株被雨水压弯的海棠。墓地比方才还要安静。一束斜晖被一座高尖的塔分割了打在墓地仅有的站立着的人物上。而我和朱芷各在一束柔和暧昧并且柔软无力的余光中,像是话剧台上的静默表演。
  
   过了很久,也许。
  
   我喜欢回忆,回忆里一直是温暖的黑白色。细草、微风、岸。有四个人坐在高高的与山连为一体的石像顶端看着这些。很舒适......还有歌声,歌词模糊不清,像在口里含过咀嚼过之后发出的声音,梦呓一般。我亦不由自主跟着吟唱,竟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我幡然醒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脆弱开放的竟是这花期里最后的花。清高如斯,洁白如斯,落寞如斯,凄凉亦复如斯,其终结其落败是自然之理。
  
   荼蘼已谢,花期已尽。看,千万朵花早已凋零。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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