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卉儿-个人文章】
又是槐花儿开的时节
□ 卉儿
2003-06-0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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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暖的晚,刚刚闻到槐花儿的香甜,就已经看到了槐花儿的飘落。淡淡的黄中泛着白,薄得如同纱丝织成的,在风的吹拢下聚成了一小堆一小堆的。蹲下身,捧起一撮儿干爽的花瓣。嗅着残留的那一丝香甜。像是又见到了当年的初姨和初老太太。
她们是我儿时的邻居,那时我们住在一个丹麦人遗下的教会医院的园子里。院落很大,靠近围墙的地方依次排着三棵有2人抱那么粗的大槐树,每到夏初满树都开着一串串的槐花儿,一吸气,就是满口的清甜,好像我们都酿在那花香里似的。初老太太总会站到后楼的窗口,用带钩的竹杆子,钩下一筐筐新鲜的槐花儿。欧式的小洋楼里住着6户人家,我们家和初姨家紧挨着。大人们正忙着闹文化大革没有时间呆在家里,每次和伙伴们玩累了,我总喜欢到她们家和初老姥姥说话,盼着父母早点回来。那时的日子过得苦,没有什么点心可以充饥。而初姥姥总会变出很多美味的糕点。像榆钱糕、金钱饼、巧果,印象最深的就是入夏时的槐花儿糕了。那是初姥姥把槐花儿洗净,控干水,用面粉和了,发酵后对匀了碱,加了糖,在蒸锅里蒸得的,又甜又香还略带一点点苦。初姥姥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拿给我一块。我自然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总是用手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吃。尽可能让那股香甜留得久一点。
初姥姥还会把炒过的槐花儿放在小砂壶里煎水,那水色泽淡黄,味道很鲜美。此时我的口中好像仍留有那股淡淡的幽香。初姥姥很喜欢小孩子的,我们楼里的孩子每年都会有一个新的槐花儿枕,是初姥姥用晒干的槐花儿为我们填制的,她说夏季里小孩子睡槐花儿枕可以解暑气。
初姥姥人很和气,但眉宇中却有种很厉害的神情,好多孩子不敢和她亲近。但我却和她相处得很好。小时候因为饮食不当,我常常会胃疼。她就在立冬那天,拿一只梨,用小刀把靠近梨把儿的地方挖来,放入和我年龄相同的几粒胡椒,再把挖下来的梨把儿扣好。放在一个小瓷罐里。到了冬至那天放在气锅里蒸熟了给我吃,治我胃疼的毛病。现在我已想不起来是不是这个方子治好了我的胃。
初姨的脾气不太好,她个子高高的,气质不凡,宽宽的额头上有二弯细长的眉,略有些斑白的短发,总是齐齐地顺在耳后。平常总见她穿一双白色的船鞋,提一只很大的麦杆儿编包,素雅高傲。在那个年代是很少有,也很出眼的,让人觉得有点不敢亲近。初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我们小孩子一些意外的欢喜。记得副食品商店里卖鱼,有种叫“气鼓子”的鱼,也就是河豚鱼。因为有毒,售货员总是挑出来扔到一边,每次初姨都会把它们买回来,处理好后,做成美味的一道菜,但很少有邻居敢品尝。我好像是吃过一次,没有什么印象了。我记得的是初姨会用鱼的皮做鼓面,罩在小圆桶上,为我们每个孩子做一个小鼓。在阴凉处晾干了,用手敲起来非常好听,也很好玩。一到这时满院子就会响起此起彼落的鼓声,煞是热闹。
有一次我在看她们家墙上贴的一幅照片画,金色的山峦间一道弯弯曲曲的长城,让我感到很有趣。我问初姥姥这个城墙为什么要修在大山里呀。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了孟姜女的故事。以后的日子里我听了牡丹亭、西厢记、六月飞雪······好多有趣的故事。为此初姨对初姥姥很不满意,不许初姥姥再给我讲这些,说是怕教坏了我。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在那个年代这些都属于“四旧”,是被批判的东西。
我第一次看《红楼梦》也是在她们家里。那年我刚刚上了抗大,就是现在的小学一年级。爸爸给我买了一本字典,从字典里我认识了好多字,总喜欢找书看,可是那个年代我只能找到样板戏一类的小人书。一天放学回来,我坐在初姨的床边,看到枕头下露出一本书,我就拿了出来,封面上用繁体字写着《石头记》,还配有好多古装的人物画,非常好看。那上边全是繁体字,我边查字典边读了起来,虽然好多地方看不明白,但很吸引我。以后每天放学回来我都要从初姨的枕头下找出这本书来看。我一直不知道它就是《红楼梦》,直到越剧《红楼梦》的上演,才知道我看的是这样一部文学名著。
初姨和初姥姥的关系很奇特,她们以母女相称,长得却一点儿也不相像,还常常会看到她们说些互相伤害对方的话。那时我只有5、6岁,觉得很不可理解。知道她们的关系是粉碎“四人帮”后,上映日本电影《望乡》的时候,这部反映日本妓女的悲惨故事片让初姨一家离开了我们。
记得是大人们看过电影后的不久,院子里常常有些阿姨在一起窃窃私语,平日喜欢坐在槐树下的木椅上做针线活的初姨,已很少看到她的身影在院子里出现了。邻居的阿姨很严肃地对我说:以后不许再到她们家了。妈妈也在一边直点头。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这样做太让人伤心了。每次路过初姨的家,门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敞开了,我也就没有再进过她们的家门。过了一个多月她们搬了,听说是去了大庆。好像初姨的儿子在那里儿。不知不觉过了2、3年,初姨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比我大2岁的女孩儿,是初姨的孙女。她们是回来安葬初姥姥的。院子里的邻居不知是不是出于谦意,非常热情地招待了她们。她们在我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从妈妈和初姨的谈话里我得知,初姨年轻时是个艺人,爱上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家公子,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那个大户人家不容她。在那个公子在国外意外身亡后,不仅抢走了她的孩子,还把她赶出了家门。初姥姥是个在妓院里做事的管家婆,收留了初姨。因此初姨就随了她的姓,做了她的女儿。因为初姨的美貌,初姥姥迫她做了几年艺妓。初姨心里一直既感激初姥姥,又怨恨初姥姥。解放以后她们来到了初姥姥的老家,也就是我们住的这个小城市,本以为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过去,可以好好的安渡晚年。没有想到竟有人把这个只有组织上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大家觉得妓女很可耻,非常排斥她们,忘记了她们的善良与友好。幸好也是这部电影让她的儿子理解了她,才有了她可以投奔的地方。她的儿子和儿媳都是工程师,为人很好,也很孝顺她,让她感到很安慰。
以后初姨和妈妈通过几年信,因为要给丹麦的那个房主倒房子,我们搬了家。初姨也随她儿子的工作调动换了居住的城市,慢慢地竟没有联系了。
每到夏初,槐花儿开的时节,浸在花香里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们,想起我童年她们曾给我的那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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