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素袖清裳-个人文章】
村里的男人女人
□ 素袖清裳
2005-05-31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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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胡同矮小黑瘦的老贤娶第二个女人的时候,西胡同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的老底已经开始打光棍。
老贤的第一个老婆结婚半年就因为看不上他离婚走了,当时《婚姻法》刚刚实施,政府准许离婚。北村前街的老胡就把相隔二十里远的娘家妹妹说给了老贤,庄里的人就把老贤的第二个老婆也叫“老胡”。
老胡一进门,她那满满荡荡的怀就吸引了庄子里男男女女的眼球。男人们动机不纯地问老贤,你老婆奶怎么那么大?老贤嘿嘿笑着说,盛着小孩的粮食呢。女人们就狐疑地想,没生养过孩子,那怀怎么就松弛了呢?
老胡长得人高马大,正是“大老婆、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的那种,和她的丈夫老贤正好形成强烈反差。但老胡却不是不干活的主儿,她一样随着社员下地干活,丝毫不输给男劳力。
歇息的时候,女人们一起去庄稼棵里解手,眼尖的发现老胡的大腿、肚皮上趴着一道道白蚯蚓,那是女人怀孕生育过的痕迹。于是,她们悄悄地交换眼光,逐渐相信了一个姐姐嫁在老胡娘家村里的男孩的话:老胡在娘家为闺女时,曾经养过一个私孩子,掐死了。
这些话当然不会传到老贤夫妻俩的耳朵里的。老贤坚信老胡的丰乳肥臀一定能够孕育出茁壮的幼苗。但天道不酬勤,十年耕种不辍,老胡的肚皮依然没有如愿鼓起来。
(二)
西胡同四队的老底和寡母、去世的兄嫂留下的一双儿女生活在一起。到一九六六年三月老贤夫妇拾到儿子时,老底依然是光棍一条。
老胡通过熟人,从二十里外的一个偏僻乡镇抱来了个刚出生的男孩。那一年,不到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居然出生了男男女女近三十匹小马驹。于是老胡就抱着饿得嗷嗷直嚎的儿子到人家讨奶吃。那些产妇们可怜这个孩子,都宁可自己的孩子少喂口,也要让他先吃饱。后来孩子们打架,女孩们被那个淘气男孩欺负了时,就会大骂私孩子,早知道这样坏当初母亲们就不该给他喂奶,饿死活该。每逢这时,男孩就哭着找到老胡,老胡就会牵着他的手去找骂人的女孩家长,不许再说私孩子。那些家长们会一边赔不是一边臭骂那些嘴巴尖刻阴损的女孩子。
老胡的儿子要上学了,按辈分老贤给他取名法金。法金长得四方脸,皮肤白白的,让黝黑的老贤夫妻俩越看越喜欢。大炼钢铁时,老贤成了铁木厂工人,老胡人又能干,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应该是美满幸福。
西胡同的老底依旧打着光棍,尽管他的侄儿已经成家另过,侄女也出嫁外村。他和老母守着三间小屋,过着当时大多数农民都过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有一天,和他相隔两个门口的痴巴站在大街上骂他夜里挤的自己伸不开腿,人们才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高大汉子,重新注视,继而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痴巴一向不太作声,都说他有大麦疯(麻风病)。他的矮小团脸的老婆姓高,给他生了一子二女。老少三代住着三间小屋。痴巴对夜里挤上小炕来的大男人,实在是忍无可忍。
小高很快出来一边骂一边把痴巴推回家去。
(三)
东胡同的老贤不再上班,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在街上,脸色更加黑黄。人们都说他有肝病。后来,就一天天严重,终于卧床不起。
西胡同的小高不知是害怕大麦疯的名声影响孩子,还是和痴巴过够了,反正在一九七六年的正月领着三个孩子偷偷下了关东,再也没有回来。
法金正上小学二年级,还没有意识到父亲的去世对自己命运的影响。他只是随着众人的号哭而机械地咧着嘴巴,根据帮忙人的指示,把那个骨灰盒送到西荒树林里下葬。
铁木厂的人对老胡说,如果她不改嫁,法金长大后可以顶替老贤当工人。于是老胡就带着儿子独自过着日子。
北村的祥在北洼农场当领导,中年丧妻,还留下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当他听说老胡丧夫后,亲自上门求亲。不久,老胡就带着儿子拉着家当到北洼改嫁给祥。
几年后,祥死了,据说是被老胡气死的。因为,祥的几个孩子,加上法金,这么多家口全指祥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于是秋天的夜里老胡就到坡地里偷粮食,被人抓住后要游斗。祥这么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受的了这种窝囊气,硬生生憋出病来,不久就撒手西去。
于是,村里人都说老胡命不好,克夫。什么“苦命人,走到蜜山命不甜”或“倚着山,山倒;倚着庙,庙跑”之类的俗话,仿佛就是为她创造的。
(四)
祥死后,老胡想让法金接班,祥的儿女们自然不干。最后,还是祥的小儿子接替父职成了一名工人。老胡就和儿子重新过起相依为命的日子。
老胡走后的那几年,村子也实行了大包干。农民们再不需要每天早晨到生产队听队长分派活、挣工分了。而是各家早出晚归的,单独劳作。地很少,女人平时干就够了,男人就开始重拾起丢弃了很久的手艺—— 做木匠,来挣钱发家致富。
老底的娘已经去世。一个人出来进去的,那点地,种着也没劲。于是,他把地给了侄子,自己就背起工具箱下乡了。那年头农民们生火做饭都是用风箱。一旦箱内勒的鸡毛磨光了,那就累死人都做不熟饭的。而老底擅长的就是这门手艺——修风箱。
老底转到老胡那里的时候,法金已经十六、七岁。没考上学,却也不下地,整天躺在炕上发邪。老胡管不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薅锄坡里疯长的青草。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两人喝过同一口井水。就这样,老底停下了流浪的脚步,和老胡搭伙过日子了。从此,老底早出晚归,帮着老胡拉孩子、种地,再也没有回过村子,任凭自己那三间小屋让风雨淋塌了。
(五)
法金长大了,娶媳妇了。
老胡想给老底个交代,就要去乡镇登记。儿子说:“怕不养俺爷的老?就是条狗还要扔口干粮唻。放心,逢年过节的,保证(去坟上)会扔张纸。”
老胡无话可说了。老底仍然勤恳地劳作着。忙时下地,闲时就去四十里远的县城收破烂。那些城里人就把旧衣服送给他。法金媳妇穿上那些半旧衣服出来时,邻居们都说她还挺时髦。
孙子出生了。老俩既帮着看孩子,又帮着做家务。小俩口什么闲心都不用操,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日子过得很滋润。
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儿子要分家了。那个冬天,流行性感冒袭击了一家人,老胡老底也爬不起来了。
早晨法金看到半晌午了,老家伙还没有起来给生病的媳妇做饭,就把一个破盆子扔在老胡的屋里,踢了一脚跑进屋里的黄狗:“装死是咋?!”
老底爬了几爬都没有起来,老胡伸过手把他拽倒:“今日就死给他看看!”
(六)
病好后,老胡领着老底搬了出去。
在一户人家的看园屋子里,老俩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几间屋子,墙皮剥落,屋顶看得见星星。
老底和好泥,培好屋顶,再墁好墙皮,脱土坯,砌好炕,一个家就清爽可人了。最重要的,再不用看人家的脸色了。
四间小园屋,月租一百元。
住了三年,屋内屋外收拾的差不多像重新翻盖了,主人来收回房子,不租了。
两个人卷起铺盖,用一辆地排车拉着全部家当,寻找新的栖息地。
这次他们仍然找到了四间闲置已久的破房子。吸取教训,他们咬牙凑了几千元钱想买下来做长久的住所,但主人不卖,让他们尽管住就是。主人有个儿子打了劳改,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收回。
于是,他们再一次地收拾这破旧房子,只希望能够住的长久一些。
谁知第二年,主人的儿子减刑提前出来了。
老胡无奈,就托娘家兄弟从村里打听有没卖旧房子的,多破都不要紧,因为两人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那天,他们拖着地排车去收破烂,碰到东北乡农场的一个人,说有两间看坡的小屋,他们可以作为栖身之地。
于是,人烟稀少的东北洼里,路人会见到两个老人在收割过的地里捡拾一点庄稼。农闲的时候,收来的破烂找不到收购点……
而法金领着儿子回老家给老贤上坟时,对三婶家人说,给他娘送养老的麦子,都不知道老胡在哪里……
200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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