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午去到广州火车站的时候，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通往候车室的走廊湿漉漉的，一堆一堆拖满行李的人。沈国华背着自己的黑色背囊，还拖着导师的一个旅行箱，这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抽空去一趟山区，除了完成系里的政治任务，还附带领着他们这帮研究生做一些调查和实践工作，在本省的各贫困山区，都已经留下过他们这个小组的足迹。
　　
　　 穿过人群，找到一处地方安置着行李，沈国华刚把车票发给几个师弟师妹，就开始检票了，他再次拉起旅行箱，护着导师随着人流出了候车室，走过长得没道理的地下通道，终于上了车。教授很有风度地坐下来，说：“大概用不着四个小时，就可以到了。”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将行李放上架，他微笑着点头。沈国华随声附和着，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昨晚还在帮教授修改明天讲座的幻灯片，女朋友阿韵又赖着不肯走，要自己周末陪她上天河城买冬季的打折衣服，真的是身心疲惫。
　　
　　 闭上眼就是一觉，醒来时已经开始过长长的隧道，车轮与铁轨的声音在隧洞中闷闷的回响着，有时候只是短短的一瞬，有时候是十几分钟令人烦躁的噪音。不过他估计，也该到达目的地了。果然，不出一节课的功夫，车嘎吱嘎吱地停在了一个小站。雨已经停了一会儿，灰色的天，站台上，清瘦的树，静静的一棵一棵，电线杆一样，每一棵树下围着一小摊暗黄的落叶，乍一看如同倒影，树上只有些朦胧的绿意，顿时让人觉得很清净的意思。沈国华觉得有点简单的快乐，于是带着笑容迎向了来接他们的人。
　　
　　 吃过晚餐后，负责接待的教研室的严主任说副市长还要主持一个会议不能来，但为了表示欢迎之意，特地请大家去娱乐放松一下。沈国华本来有意陪教授再看看讲稿有没有什么问题，奈何师弟师妹们兴致勃勃，大叫“师兄一定要去，我们要听你唱歌。”
　　
　　 作为一个小小的县级市来说，这个歌舞厅算很有档次的了，连茶水都是上好的铁观音，女孩子们拈着颜色艳紫，新鲜饱满的提子吃个没完，吃着吃着，又跑上去点歌，忙得不亦乐乎。沈国华正陪着教授聊些系里的事，进来了几个人，打头的是个连衣裙，很青春的一张脸，一进门就马上和教研室的人打着招呼：“严主任您好，又见面了哦。”头刚转向他们这边，“哎呀，这就是明天要来给我们做报告的教授吧，您好您好，一看就知道您很有学问了。哦，还有这位教授，真是年轻有为。”教授被逗得笑起来，很爽朗地介绍着自己，沈国华也只好笑，说：“不敢不敢，我是学生，也是来学习的。”跟在后面的一个高个的男子，很潇洒的和他们握手，很殷勤地说着欢迎欢迎啊。
　　
　　 他们俩的后面跟着一股清净的风，或者说一股安静的风，沈国华一霎间也只能想到这个比喻，那是个打扮随意的女子，灰色高领毛衣，牛仔裤，高挑个儿，长发在脑后松松地一束，像一匹正在歇息吃草的马的尾巴，闲闲的，眼是水，眉是山，淡淡的，像是在看你，又像没在看你。进来她先向教研室主任点头示意，主任给她介绍着这一班人的时候，她很得体地微笑着，点一个头，瞧你一眼，似乎就能把你记在心里。
　　
　　 她坐在了教授的身边，旁边隔了一个空位，很自然地拿起壶斟茶，先是教授，“我是一中的老师卓尔，我们何校长昨天去市里开会了，要搭晚上的车才能回来，明天早上他会来陪您吃早餐。虽然是李市长和严主任做东，但我们何校长一直是很敬佩您对于我们山区教育的热情的。因为您这一次进山区，是由我全陪，所以我先来一睹您的风采，希望教授不要介意。”然后是沈国华和一起来的几个大学生，“名师想必是出高徒的，多谢你们来。虽然我没有文艺的天分，我的这两个同事，倒是要歌喉有歌喉，要舞姿有舞姿。毛老师曾经拿过市里的歌唱比赛一等奖，杨老师也是舞步一流的。”她微笑着，一一斟满他们的茶杯。
　　
　　 小毛开始唱卡拉OK，小杨也开始邀请人跳舞，舞池里渐渐有几对人在摇曳着了，严主任向教授讨教着学术的问题，教授和他进行着严肃认真的探讨。卓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看看沈国华，点点头，“随意，不要客气。”就扭头去看唱歌的小毛，歌声果然甜美。沈国华想找个话题和她聊一聊，偏生一个师妹跑过来说已经帮他点了歌了。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他的拿手曲目，曾经拿过学校大奖，这次他也唱得格外用心。坐回原位的时候，他看到卓尔眼里仍然是既似注意又似不经意的神情，浅浅地喝着茶，细心地给他们斟着茶。
　　
　　 副市长终于还是赶了来，陪教授坐了一小会才走，她还有一拨客人要接待。教授年纪大了，要严主任陪着回去休息，却叫他的弟子们留下来，学生们出来，还是该叫他们轻松一下的，他虽然老了，却懂得年轻人的心思，然后吩咐沈国华负责把他们安全带回市政府招待所。期间，沈国华请过卓尔跳舞，却被婉言拒绝，他于是也没有去跳舞。
　　
　　 灯光暧昧地闪烁着，香醇的铁观音在手，那个女子，沉静着。沈国华还有个发现，卓尔并不像开始表现的那样喜欢这个招待舞会，虽然她很尽心尽力，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观察得出来，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