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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亡妹

再造天堂
2005-03-26 17:12   收藏:4 回复:21 点击:5358

    早就该写些什么了,关于她,我怕我这该死的记性经不住时间的冲洗,在日月交替间会逐渐淡去她的影子。当有人问起:你家中兄妹几个呀?“噢,三个,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还有个妹——妹。”我在回答的同时满脑子搜寻着有关她的记忆:她的容颜,她的言笑,以及她同我们一起走过的生活。可一切竟都模糊了。我怕失去了关于妹妹的印象,我会象个哑巴似的僵立在那里,张大着嘴巴,一脸的迷茫与苦楚。到那时,我想我是难逃良心谴责的。
  
   妹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充满着黑暗和痛苦。如果硬是要寻些阳光和快乐出来,那也只有她的童年了——从她开始朦胧看世界到她患病的短短8年间。她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梳着两条麻花辫,总是欢蹦乱跳的,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纯真,一回家总是缠着你说这问那,在她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惊奇。她很爱笑,笑的很灿然,她的笑温暖着我们全家人。
  
   村里的孩子野得很,不象城里的孩子,循规蹈矩很听大人的话。他们才顾不上那些呢!还没等最后一口饭下肚,还没等出地的母亲叮嘱完就飞奔出去了,去找伙伴,找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可以在土地上狠很地打滚,弄得满身的泥土;他们可以追着谁家的老公鸡不放,总是要逮着了拔些漂亮的尾毛扎个毽子踢;他们可以满世界地乱跑,拔人家的秧苗,毁人家的庄稼,被人家的几声喝骂吓得抱头逃窜。他们快乐得简直肆无忌惮。所以,妹妹回家时总是弄得浑身脏乎乎的,不一会,邻家也气急败坏地追来了,向母亲告她的状。当然,她得挨上几巴掌,掉几点委屈的泪,灰溜溜地赌气跑了。
  
   我和妹妹仅差两岁,所以很能打架,谁弄断了谁的直尺,谁又偷走了谁的橡皮。母亲进城买回些吃的东西老也分不停当,我说我的比她的少了,她说她的没我的好看,总是有不到头的争吵,然后便剩下打了,两人煞有介事地舞胳膊弄腿地纠缠在一起。多半是她先哭了,引来了气汹汹的母亲,在她的添油加醋下,我挨了几巴掌偷偷地点泪,而她却早已雨过天晴在一旁捧着满意的收获向我炫耀,还做着各种气人的鬼脸。可不到一分钟,两人又凑到一起,和气多了,她的东西也可以给我一些,我的东西也可以大方的分她一些,再没有那种斤斤计较了。人们都说比肩长大的姊妹很是烦父母的心,我和妹妹就这样老是惹母亲生气。
  
   再后来,等到她11岁那年她就病了。有一天她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可惊坏了全家人。父亲带着她去呼市作检查,结果是脑瘤,做手术需5万多,而且成功率极小。即使是手术成功了,因为瘤子是恶性的,它在二,三年还会再生出来的。至于发病原因便是:脑瘤压迫脑神经引起癫痫病,而且随着瘤子的增大,它还会压迫其他神经。这可惊呆了父母,检查的结果将他们推进了绝望的谷底,几乎没有半丝希望可言。他们看着眼前又说又笑的妹妹,相视着默默地流泪。但父母仍没放弃,他们到处寻医问药,就连各种迷信也试了,希望奇迹有一天会降临。可妹妹的病终是一天天加重了。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眼睁睁看着妹妹就这样拼命地抽搐,痛苦地尖叫,全家人却毫无办法。人在这时显得是那样的无用。母亲把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知道她此时心如刀割。可对于天真烂漫的孩子来说,即使是病痛也没了那十足的可惧感,病后苏醒过来的妹妹怎么也受不了母亲对她的约束,再也不愿意多躺一会儿,争着,嚷着要去找伙伴,要去玩,还嬉笑着和你讲他们说好了的计划,还不住地撒娇,搂着母亲的胳膊。这是母亲的泪又出来了。
  
   正如检查结果所预料的那样,妹妹相继失明,失聪,连路也不会走了。她走进了一个黑暗,无声的世界里,一个活波的孩子那能经受的住这样的寂寞,她终日呆在炕上,整个人变得消沉下来,那灿烂的笑容也不见了,只是一个一个人胡乱得说,说她的往事,惦记她的伙伴,还不时地发脾气,她那因瘦弱而显得愈大的眼睛在眼眶里急的团团转。更糟的是她连话也不会讲了,终日不是默坐着就是睡着,与我们完全失去了沟通。这可苦了母亲,在外面忙碌回来还要给她喂饭,大小便失禁了为她换洗衣物,料理着她的一切。妹妹这样一天天病下去,一躺就是八年。母亲的白发也跟着一天天地生了出来,爬了半头。我看到的是一个愈加苍老的母亲以及她那哭泣的灵魂和内心永远的伤口。那痛心,无奈,呼天不应,喊地不灵的来自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当我们家里其他人逐渐失去了对妹妹的关心时,只有母亲始终如一默默地照顾着她。
  
   病魔终于得逞了,就在我即将开学的前几天,妹妹的病突然加重了。她整天不住地痛苦的叫着,躺在那儿两手不住地乱抓,一个劲地喊着模糊的:妈——妈——那声音让人撕心裂肺。那伟大,圣洁的母爱又一次引得我泪流满面。在一个经受着病痛已不会说话的孩子的嘴里仍然喊着的是它;在一个被病魔折磨得几乎忘记了一切的孩子的心里仍然记着的是它。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早已泣不成声的母亲,我好害怕失去了她,剩下这空空的世界让我面对。凭母亲的直觉,妹妹的去日将近了,在她点着蜡烛陪着叫嚷的妹妹熬了整整一夜后,她又大清早地拖着一身的疲惫步行到十五里外的小镇上为妹妹买衣物,以备后事。家里只剩我一个人照顾她,我坐在她的身边,喂着饼干和罐头,可她已无力下咽了。她那瘦削苍白的脸,那大而显得极疲倦的眼,那嘶哑无力的叫以及粗重的喘息声搅的我心中一片杂乱。难道这样年轻的一个生命真就这样匆匆的逝去了?我抓着她瘦小的手,希望她能感知我就在她身边,而她无力地摸着我的手,摸着我的胳膊,然后倦倦地移开了。母亲在中午赶回来了,她急急地跨进门,到妹妹的身边,为她盖了盖被子,移了移枕头,轻抚着她的脸,将她帖在额前的乱发抚顺。她将妹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眼泪又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哥哥和嫂嫂也赶回来了,家里是那样悲凉的气氛,我的心情是那样的杂乱。我害怕更令人痛心的事在眼前发生,与是我选择了逃离,理由是去县城开学报名。就在我走后的第二天,一位朋友找到学校说家里来电话了,我一切都明白了。于是匆忙搭车奔往回家的路。这条路,我在上学期间来来去去多少次,从来没有象这次感觉是那样的颠簸难行,那样的漫长。我不停地看表,不停地探起身子张望,前面的路仍在延伸着。当我跨进大门的时候,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那冷冷的棂棺搭放在西屋的前面,我明白一个19岁的年轻生命就躺在里面。母亲告诉我就在我走后的那天晚上,就在走亲戚的父亲和奶奶冒雨赶回来的不大一会儿,妹妹就去了。是啊!她终于在自己弥留之际等回了全家人见最后的一面,而我却刻意离开了她。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悲痛情景,我也不敢去想。
  
   在那些天,我呆在家里只是帮着准备一些该办的事。饭前将母亲弄好的各样饭菜供在妹妹的灵柩前,不时地为她续些将灭的香火,烧几叠纸,剩下的时间就是徘徊在她的棂前想许多的事。而心中这烦乱却一天天地增长着,使我的心中有一种象是被虫子啃噬的隐痛,我简直无法忍受得下去了。就在妹妹被埋出去的前一天,我又选择了逃离。我不赶面对这更大的伤悲。我在为妹妹烧完最后一叠纸,在嘱托哥嫂照顾好母亲之后离家返校了。甚至我至今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自己应该留下的时候却执意选择了逃离,致使我没有与妹妹见上最后一面,没有送她入土与她作最后的道别。是自己年轻的心再也经受不起丝毫的打击?还是我怕了,怕了这生离死别,骨肉分离?
  
   八月十五放假,我回到家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空空的象是缺少了什么。我看到受打击的父母亲那更憔悴的面容,更沉重的心情。这样让我们相互面对又都满眼噙泪。都知道妹妹走了只是堵在心里不说,怕引大家的伤悲罢了。在一桌丰盛的团圆饭前,母亲只是轻挑了几口。我知道她的心思,总是这一桌的美味也是无味。十五过后,母亲带我去认了妹妹的坟地:孤单单地掩隐在一片荒草从中。母亲又早已哭成泪人了。我常常这样想:她这样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是否会寂寞呢?如果真有在阴间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的话,那在人间受尽苦难的她是否能过上一种快乐,幸福的生活呢?她是否会有钱花?母亲每次可是要烧一大叠的。我感到我想法的可笑,可又忍不住想下去。
  
   在妹妹这短暂的一生中,在所有同龄人正在拥有青春,快乐,光明和希望时,她却沉陷在一个痛苦,黑暗,孤独的无声世界里,使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天天地枯萎下去,没了光彩;在所有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上了学,能为她分担忧伤时,我的母亲却带着那颗受伤的心始终如一地照顾着她。记得母亲有时候边喂她饭边伤心地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不你带到着世上,累了我这么多年,自己也受了这么多罪。”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痛苦的逝去,看到一个伤悲的母亲为自己孩子所牺牲的一切,看到了那永远温暖着这世界的母爱。以至我常常反复思考如何才能使为儿女操碎了心的双亲快乐,幸福?如何才能不使他们在失去了心爱的女儿之后还得为供养他们没出息的儿子而继续着生命的辛苦?
  
   妹妹是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知道我是一个极不称职的哥哥,是一个和她抢零食的哥哥,是一个拿着父母的钱到处挥霍也没多少给她买点吃的东西回去的哥哥,是一个在她走了后才空含一肚子鼻涕,眼泪,吞咽着没用的痛苦的哥哥。我好害怕我在这浮华世界的浮沉中渐渐地没了她的印象,使我怀上一生的愧疚。所以作此篇,时常翻翻,钻进往事堆中,也算是又见到她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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