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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一条河(第一章)

月射寒塘
2005-03-19 22:18   收藏:0 回复:3 点击:3864

    村前一条河
  
   第一章
  
   1
  
   村子前面有一条河,河上面有座桥,桥左侧是一个偌大的场院,每年夏末,麦子黄时,这里最热闹,家家户户都在这里打麦、扬场。场院边上是一棵高大的柳树,树枝虬髯蓬勃,筋骨累累,不知道经历了几百年风雨,因为雷击起火,树根部被烧出一个可容纳一人的大洞,看起来树干似乎要断裂一样,但是多少年过去了,它依然枝叶繁茂,是打场人休息、纳凉的好地方。桥右侧是一间瓦房,瓦房里安放一座水磨,这瓦房建在水渠上,木头做的地板下面是汹涌的河水,利用河水冲击力推动石磨,村里人都用它磨面。
   打完麦子磨新面,水磨比平时更忙碌了许多,村里管水磨的张大娘也格外精神抖擞起来,平日里关系好的,就往前排,于是,你听吧,那些想早点磨面的村民们叫大娘的声音都格外甜,透着巴结和奉承。一家家按顺序排开来,等排在前面的顺子媳妇磨完,轮到迎春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晚上没有人浇地,水流更急,磨面速度快了许多,就这,把三包麦子磨完已经是半夜了。迎春舒展一下酸痛的腰身,把最后一簸箕面装进面袋,把麦麸子装进蛇皮袋里,打开磨房门,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梦乡中,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把夜色冲的清淡、稀薄。明天再叫蛋娃媳妇吧,她心里想算着,从墙角张大娘搭的简易床上,拿起塑料袋,那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纸里裹着一把山丹丹洗衣粉和一块胰子(香皂)。水渠很高,顺着台阶下去,即使白天也很难看到水渠里有人,晚上更不用担心有人看见了。
  
  迎春解开身上衣服,清爽的风让她觉得满身郁热一扫而空,用脚试试水,温温的,不凉,水渠底部是平滑的石板,站在上面,滑溜溜的,迎春手攀着台阶,慢慢坐进水里,水漫到胸前,丰满的一双乳房借着浮力,似乎要带着身体向上飘荡,让她坐不实在。满头黑发随着水流方向散开,迎春不时伸出手把头发一把一把胡乱地往身后甩……坐了一会儿,浑身劳累与酸痛似乎都被流水冲走了,迎春开始擦洗身体,由于劳作,手上茧子又厚又硬,搓在身上有些痛,迎春不管这些,一直用力搓,泥垢一点点被搓成泥绳,迎春随手在水里一涮,撩起一捧水淋在身上,身体立即反应出一种微痛之后的舒服、快感。就着月光细心打开纸包,把山丹丹洗衣粉倒在手里,在头发上用力揉搓几下,一股清香立即在身边弥漫开来。农村婆姨、女子洗头发没有洗发精什么的,都是用洗衣粉洗。迎春低下头,顺着水流方向把头发漂洗干净,然后开始用胰子在身上涂抹、揉搓,直洗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污垢,丰满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洁白的光。
  
   穿上干净衣裳,把换下的衣服塞进塑料袋里,顺着台阶走上来,迎春用手绢把头发挽起,走进磨房,想着就在张大娘床上凑合一夜算了,这么半夜的,回去敲门肯定要被婆婆、男人骂。想起婆婆那恶毒的眼光和男人沉重的身体,迎春不禁打了个寒颤。
  
   把马灯捻子拧大,磨房里立即明亮了许多。迎春打扫一下床铺,然后走到门边,把门掩上,正要插上门闩,一股力量自外而来,迎春一个趔趄,后退几步,一个黑影闪身走进,迎春吃惊地张大嘴,借着灯光,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杠子?”她叫了一声。“嗯。”迎春用手扑簌着前胸:“你怕死我了,这么晚了你……”迎春突然住口,刚放下的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她感觉到一种沉闷的气氛向她压来,杠子回身插上门闩,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你,杠子……”迎春来不及多说,杠子已经把她抱在怀里,热烘烘的嘴厚实地覆盖到她嘴上,迎春努力挣扎,却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杠子大手一扯,迎春腰带被抽开,裤子滑到脚脖,杠子用脚一勾,迎春仰面倒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她脑子一懵,眼前金星四冒,杠子乘机把她裤子拉掉,一座山一样的身躯重重压在她身上,迎春觉得有些窒息,沉重的身躯,让她缓不过气来。
  
   身体忽然一轻,杠子伏起身体,迎春长长出口气,正要起身,却见杠子曲起她双腿,用力向两边分开,身体猛向前一扑,她觉得下体一阵撕裂般疼痛,她不知道杠子把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身体。“我会不会死?”恐惧充斥了内心,她张大眼睛望着房顶,马灯跳跃的光焰里,房顶上的一切都变得诡秘、阴森!杠子喘着粗气,起伏着,冲撞着……她逐渐明白杠子不是在刺杀自己,而且觉得不怎么疼了,随着杠子起伏,她感受到一种异样感觉逐渐向大脑传递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
   “喔——”杠子一声低呼,身子一长,伏在迎春身上。迎春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舒服感觉如一股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她身子微微颤栗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用手搂住杠子脊背……
  
   杠子一愣神,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发现迎春依然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他有些慌神,拿起马灯,照在迎春脸上,看见迎春眼睛滴溜圆地望着他,还活着呢!他放心地长出一口气,正要放下马灯,眼睛被迎春身体吸引住了,他有些不相信,揉揉眼睛,往前凑了凑,把马灯举高些,他真真切切看见了,在迎春两腿之间,红红的一滩血,是那么醒目,那么耀眼!
   “你,你是女子?不是婆姨?”杠子望着这个年轻俏丽、已经做了李麻子两年婆姨的迎春,疑惑了。
  
   2
  
  迎春怀孕了!
  
   盼孙子快盼疯的李麻子他妈——香叶乐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迎春怀孕的事如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李家畔村。
   迎春的地位一下改变了,香叶什么也不让她做,每天早晨都是亲手捧上鸡蛋茶,弄得迎春很不好意思,对这些突然来临的最高待遇有些不习惯。
   李麻子老实巴交,话不多,但从他那笑眯眯的眼睛里看出来他也是非常高兴。
  
   两年了,从迎春进门,香叶就算计着日子,期待迎春肚子大起来,可是一天天过去,迎春毫无起色的肚子让她逐渐不安起来。自家男人死得早,撇下她们孤儿寡母,千辛万苦终于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只有早点抱上孙子,她才觉得李家香火在她手里算是完成了接续任务。一年过去了,又是半年过去了,香叶开始指鸡骂鸭给迎春听,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让“不下蛋”的迎春做,暗地里,她又指点儿子要增加同房频率,农村人消息闭塞,观念落后,况且母子之间说这些隐私更难为情,所以,香叶就拿公鸡给母鸡压绒来说事,母鸡只有给公鸡骑上去压了,才能生蛋,女人生孩子也是一样,必须要男人经常“压”才能生出来。李麻子老实但是不憨,他知道老娘的意思,每天晚上他都脱得赤条条地压在迎春身上,等待着迎春受孕。现在说起这些,年轻人一定会觉得可笑,多么愚笨的人啊,没有一点性知识!可是在七十年代初期,在农村,人们对性是谈之色变的,性知识的贫瘠与可怜,并不是现在年轻人能想象到的。所以,迎春以为李麻子每天晚上沉重的身体是她结婚后理所当然应该承受的重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感谢杠子,这个因为赌博被劳改的男人为她的人生开启了一扇美丽的窗,让她感受到人生的另一种快乐与幸福!她才明白男人、女人绝对不是公鸡、母鸡那么简单。那天晚上,她哭了,她紧紧拉着这个她本该痛恨的强奸犯,心中恋恋不舍。杠子很快捕捉到她的信息,两人再次演练了一遍,这次更加放松和投入,迎春感受到什么叫快活似神仙。伏在杠子怀里,迎春乖顺温柔,像只小绵羊,结婚两年,今天才是她做新娘的日子。
  
   迎春试图让李麻子得道入巷,试了几次,除了让压在身上的李麻子有些痒,笑出声之外,迎春并没有看到李麻子一如杠子那样雄伟、勃起。也许,麻子本身就是先天性阳痿吧!迎春多次尝试之后,绝望地放弃了。她也曾想就这么过吧,不再和杠子来往,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老是想那事。她偷偷和杠子来往着,果园深处、麦秸垛后、萝卜窖里,每个隐蔽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痕迹。直到有一天,面对饭菜她突然恶心,跑到猪圈边呕吐一番,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擦干因为干呕而呛出的眼泪,一起身,发现香叶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看着她。
  
   迎春怀孕了!
  
   香叶终于了结了心头事,舒心地笑着,脸上皱纹都舒展许多,李麻子干起活来也更加有劲了。
  
   只有迎春和杠子知道,这孩子是他们的。
  
   3
  
   迎春怀孕的事情还被村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另一个爆炸性消息又传了出来——杠子变好了。
   最先说这话的是照看水磨的张大娘。张大娘眼看秋凉了,来推磨的人少了,她收拾一下磨房的被褥、家什,准备回家住,碰见杠子正在把从柳树上勾下的一些树枝铺在桥面上,培上土,修补被雨水冲坏的桥面。
  
   “这娃娃变好啦。”
   “公家的法厉害嘛,给劳教一回,还是老实了。”
   “其实这娃不瞎,都是爹妈死得早,没人指教嘛。”
   “能变好是好事呀,要不,这辈子就完咧。”
   ……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秋收完了,忙活半年的人们终于可以轻松一阵子,男人们不是轧在一堆喝酒就是打麻将,东家长西家短是女人、老年人们聊天打发时间的主要内容,更何况迎春怀孕、杠子变好这样的特大新闻,更是说起来没完没了。
  
   杠子父母死得早,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十几岁时候,爷爷奶奶都死了,他就一个人守着那三孔烂窑洞,饥一顿饱一顿,也算是长大了。他在砖瓦窑揽工期间,学了一手烧砖瓦手艺,同时也学了一身坏毛病,赌起博来什么都不顾,月初发的工资,不到十天就能输个精光,没有钱了,就去东家偷只鸡西家摸只鸭,村里人提起他来都恨得咬牙根。后来,在县城进行的一次打击赌博专项运动中,他被在赌博现场抓捕,成了顶风作浪的典型,被送去劳教。逮捕他那天,村里热闹非凡,大家都站到窑畔上看,畅快地议论着,都说除了一个害家子。
   两年之后,当他劳改出狱回到村里,村民们对他是冷淡的、疏远的,面对面碰见也没有人搭理他。原来的窑洞更加破旧,他简单收拾一番,住了进去,眼看一家一家麦子收了,他找队长要一块地,准备种些秋庄稼,每天深居简出,也不主动接近别人,深深的自卑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信心。
  
   那天晚上强暴迎春,是他破罐子破摔心态下的一次疯狂行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人们当作垃圾,索性要坏到底。他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在门外站了很久都没有下手,就在迎春关上门,准备上门闩的刹那,他推开了门。毕竟正当年轻,面对迎春漂亮的脸蛋,丰满的身体,他激情膨胀,难以自抑。让他意外的是,他这一行为没有让迎春恨他,而是深深依恋上了他。他明白,迎春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就是他,他要对迎春好点,不能让她受苦,听说迎春怀孕的那天,他跪在窑洞里呜呜大哭!他杠子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劳改犯、赌博汉,现在却有一个女人给他温暖和爱恋,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生活一下充满阳光和希望,他的心情、想法在一夜之间有了巨大改变。他要重新做人,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他要给孩子积点德!
   他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修桥。夏天连阴雨多,桥面冲出好多窟窿,很不安全,他立即行动,勾树枝,搬石头,拉土,忙得不亦乐乎!没有想到就这一点小事,在村里引起了极大反响,现在有的人见到他,不再是那么冷漠,甚至笑着点点头,年纪大点的,他尊敬地招呼一声,也会得到和蔼的回应。他更有信心要活出个样来给大家看看。
  
   4
  
   秋去冬来,4月8日,迎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满月这天,杠子早早地在迎春家附近转悠,按农村风俗,满月这天出门碰到的第一个成年男人就是孩子干爸,要给孩子取名。只要杠子能做了孩子干爸,以后亲近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虽然说是过了清明,但毕竟迎春刚过一月,身体还很虚弱,她穿着棉衣棉裤,头上包着红围巾,怀里抱着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在太阳红红地升上天空时走出来,看见杠子,她抿嘴一笑,婆婆香叶搀着她要下跪,杠子凑手一扶,迎春也就不跪了,香叶一边搀着迎春往回走,一边招呼杠子去家里坐,家里早就摆上了酒菜,三杯酒下肚,杠子就算正式成了孩子干爸,他给孩子取名叫龙飞,意思是希望孩子能像龙一样在天上飞翔。
  
   龙飞像一棵小苗,茁壮成长,每个人都说这孩子长得漂亮、可爱,像个小姑娘,尤其一双毛茸茸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招人喜欢。随着他长大、变化,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这孩子咋一点都不像李麻子,相貌、神态越看越像杠子。
   香叶拉长脸,关上门,李麻子锤头子雨点般招呼在迎春身上,迎春打死也不敢吭声,紧紧护着龙飞,眼泪流了龙飞一头,吓得龙飞哇哇大哭。杠子无法上门了,亲戚也就散了,虽然他和迎春不承认,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茶余饭后,村民们三个一群、两个一堆,嘀咕杠子和迎春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李麻子扬言要弄死这个杂种!迎春怕得浑身颤抖,她跪在婆婆脚下,泪水涟涟,她豁出去脸面,把李麻子那东西不争气原原本本地说了,并把当初在磨房的事情坦白了,她说她可以去死,但是不能伤害孩子,你李家无后,这娃可以接续李家香火哩,如果婆婆确实不容她们母子,她豁出去要把李麻子硬不起来的毛病说给村里人,让你李麻子、香叶在村里永世抬不起头。香叶一听,傻了,她寻思半天,要求迎春以后不许再和杠子来往,说话都不行,她保证不让麻子伤害龙飞,她可不希望麻子的毛病被村里人知道,这样的话,村民立即会为杠子的插足找到借口,反而会嘲笑麻子,一个男人如果硬不起来,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香叶、麻子在村民们面前装出一副疼爱龙飞的样子,稍微听到别人议论,立即变脸反驳。村民们尽管心里还在嘀咕,可也只是背着他们议论了。杠子不再上迎春家,偶然碰到迎春也是惶惶地走开,什么话也不敢说。
   但是龙飞在家中是被欺凌的,小小年纪,他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心理,他依然奶奶、爸爸的叫着,只是他们莫名的耳光和恶毒的漫骂让他不知所措,他渐渐变得敏感,小小年纪,学会看奶奶、爸爸脸色,整天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时常被噩梦惊醒。
  
   5
  
   接连下了七八天暴雨,终于停了。
   上游发了山水,势头猛烈,波涛汹涌,就像一条泥龙翻滚着、叫嚣着,非常壮观!
   村里老年人、妇女、孩子都站在桥头看山水,男人们力气大,趁机捞河财,河财就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木料、西瓜、玉米,还有嗷嗷叫的小猪呢。李麻子和村里年轻人一样也拿个长杆子站在河边捞,不多会就捞了一大堆南瓜、西瓜、三根木料,还有一头小猪。香叶和迎春来回跑着,帮忙拾揽着。突然,远处漂来一头牛,村里几个男人兴奋地大叫起来,手里的长杆子伸出去划拉着、互相争抢着,那牛却向麻子这个方向漂过来,村里有个不成文规定,捞河财时,东西漂到谁身边,就说明河神有意要把这东西送给谁,别人不能抢。麻子望着牛漂来了,兴奋地喊叫着:“是我的,是我的,不要胡抢!”现今包产到户了,捞一头牛就顶又给家里增加了一个劳力呢。香叶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招呼迎春快放下手里东西,帮忙逮牛。麻子把杆子伸出去,勾住牛角往过拉,牛渐渐靠近,他松下劲,准备换个手,那牛却一拧脖子,往后一甩,顺着水流,眼看就漂向离自己不远的顺子。到手的牛不能这么飞了,麻子奋力向前一探,脚下一松,一下倒跌进河里,就在身边的香叶伸手就抓,只抓住麻子一只鞋,由于用力过猛,她也一头跌进了水里……
   “啊!妈——,麻子——”迎春扑上前,人早被洪水卷到了河中央,村民们大声喊叫着,互相用杆子勾着、勾着,离得太远了,杆子有点用不上劲,再加上刚才眼看麻子掉进水里,大家也不敢太靠前。“救命啊,救救人呀——”迎春像疯了一样哀求着,看大家的杆子都探不上,急得不行,就想自己跳进去,一双大手把她往回一拉,一个人影“唰”地一下跳进河里,迎春擦擦眼泪,她看清楚了,跳进去的是杠子。
  
   杠子一只手抱着根粗杆子,掌握着平衡,另一只手狠劲划着水,渐渐靠近李麻子,一伸手拉住他胳膊,脚底踩着水,艰难地向岸边拖……靠近河岸了,大家一起帮手把麻子拉上来,杠子一转身又扑进了洪水里。香叶已经被冲得很远,好在她抱住一只漂下来的南瓜,不时地可以看到她在水面上漂来荡去。杠子已经不能游了,洪水的势头让他无法掌握,他索性顺着洪水势头尽力向前冲,洪水里翻飞的石头不断打在他身上,他忍住疼,紧紧抱住杆子,对自己暗暗说,不能泄气,不能泄气,一泄气就他妈的活不成了。
  
   杠子终于冲到香叶跟前,伸手一把抓住她头发,他已经筋疲力尽,几次努力都无济于事,冲冲撞撞一直漂到村口两条不同方向的河流交汇处,两股洪水一碰撞,形成一个回流,洪水由横冲直撞迂回一个转弯,杠子利用这个回旋,把已经昏迷的香叶扯上河滩,自己也瘫软成了一堆泥。
  
   6
  
   杠子到底身体强壮,休息三天也就恢复了。他提着两瓶酒,一包点心,走进迎春家,李麻子在水里被石头划破腿,流了很多血,又被泥沙污染,结果腿化脓了,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香叶高烧不退,一阵清醒一阵昏迷,迎春在灶台上忙着熬药,看见杠子进来,用袖子擦擦红红的眼睛,没有言传,只顾低头忙碌着。
   杠子在炕沿边坐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回头看见龙飞正怯怯地站在门口,赶紧招手喊他近前来,爱怜地摸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果塞在他手里,叹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香叶醒来了,看见杠子坐在身边,微微欠起身,想要坐起,杠子赶紧伸手扶住,拿过枕头靠在她背后。香叶望着杠子,那眼光里没有丝毫表情,淡淡的,杠子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杠子,婶子和麻子的命是你救的,咱们扯平了。”香叶流下泪来,“婶子不顶事了,好杠子,婶子求你一件事……”杠子望着香叶,香叶伸手抓住杠子:“你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了,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啦。”杠子双手颤抖,满眼流泪,他狠狠地点点头,最后望一眼迎春和龙飞,掀开门帘,走了。
  
   一个月后,香叶死了。
   李麻子因为腿化脓不能下地,所以埋葬香叶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迎春在张罗。
  
   院子、房里因为少了一个人而突然冷清许多,迎春呆坐在当院里,像僵了一样。自始到终,婆婆没有和迎春说一句话,甚至到咽气得瞬间,迎春想去把婆婆抱在怀里,都因为婆婆那怨毒的眼神而退却了。婆婆是恨她的。可是迎春心里的苦又该去恨谁呢?
  
   “滚!”李麻子在屋里一声大吼,随即听到“啪”一声,接着传出龙飞的哭声。迎春像触电一样,迅速站起,跑进屋子,龙飞倒在地上,旁边是一只缸子,“龙龙……”迎春上前抱起孩子,李麻子看见她,喊叫道:“够杂种,想烫死老子!”迎春没有说什么,抱起龙飞到院子,轻声问烫着没有。李麻子想喝水,龙飞去倒,结果麻子说太烫,就打翻缸子,打了龙飞一耳光。迎春知道麻子是在找茬,她轻声告诉儿子,奶奶去了,爸爸心里烦,以后躲着点,有什么事找妈妈。
  
   后来,李麻子腿不流脓了,但是成了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重活干不了,家里分的几亩地全靠迎春支撑着。麻子对龙飞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不再故意找茬打龙飞,但是依然动不动就骂。
  
   龙飞最高兴的时候是去上学,因为在学校里他可以不用看爸爸脸色,那张脸上的表情太可怕了!下课了,没有人和他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同学们对他嘀嘀咕咕的,有些调皮的男孩子还对他吐唾沫,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顺子叔叔的儿子兵兵跑进教室,猛地把一口唾沫吐在龙飞课本上,龙飞被激怒了,他追出去,抓住兵兵就打……
   龙飞闯祸了!顺子和顺子媳妇撵到家里,把李麻子祖宗几辈骂个遍,还一口一个“王八”的叫着,李麻子开始还争辩,后来索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迎春哭着劝顺子媳妇别骂了,别和孩子一般见识。顺子媳妇越发张狂,指着迎春骂道:“婊子货,养汉货,弄下这么个狗杂种,好的没学会,学会打人啦,把我家兵兵打下毛病,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顺子和顺子媳妇气哼哼地走了,李麻子一拐一拐过来,拿根棍子没头没脸的向龙飞打来,“龙龙,快跑……”迎春大喊,龙飞一动不动,“啪”,棍子落在龙飞肩膀上,断成两截。龙飞一声不出,躺倒在地上,“龙龙……”迎春疯了一样,一把把李麻子掀翻在地,把龙飞抱在怀里。龙飞晕过去了,肩膀上一片黑紫,眼看肿起一个大疙瘩。李麻子爬起来,看见龙飞晕死过去,没敢再上前,一瘸一拐地回屋了。
  
   迎春哭着,用手掐龙飞人中,见龙飞睁开眼睛,她赶紧把孩子抱进屋,找出紫药水,给孩子抹上,用干净布包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一直往下掉。龙飞呆呆地望着妈妈,问道:“妈,我是不是杂种?是不是杂种?”迎春愕然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龙飞伤心地哭了,他无力地念叨着:“我不是杂种,我不是杂种,我就不是杂种!”看着哭泣的妈妈,绝情的爸爸,他幼小心灵里清楚地知道,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个狠心爸爸不喜欢他,他不能像别家孩子一样指靠爸爸给自己撑腰,他就是个杂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龙飞在家睡了一个礼拜,肩膀上的肿块才消下去。迎春担心龙飞不愿意上学去,没有想到龙飞自己收拾起书包,对迎春说:“妈,我明天去念书呀。”迎春答应一声,泪不由得流下来,她蹲下身,对龙飞说道:“娃呀,妈没本事,害得你也被人家欺负,你要好好念书,谋个出路,将来才能比欺负你的人强!要不,咱这一辈子都得被人家欺负下去啦。”龙飞点点头,帮妈妈擦去眼泪,经过这一场,他突然间成熟了许多。
   第二天上学,龙飞偷偷在书包里藏了一把剪子,兵兵要是再敢欺负他,他拿定主意要杀了他。
   到了学校,他挑衅地望着兵兵,兵兵躲避着他的眼睛,没有再招惹他。
  
   听说,龙飞在家养伤那几天,顺子被人打了,满口牙都打掉了,可是顺子和顺子媳妇愣不说是谁打的。
   迎春知道,那人一定是杠子。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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