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12日
　　
　　 昨天夜班，接班时白天下午来了个待产的，胎膜早破。俗称的“早破水”。白班张医生检查完后建议手术，但是因为病人丈夫迟迟未到，所以一拖再拖。结果该5点半下班的张为此又耽搁半天，也没等个结果。走前还一再跟我交代，如果病人拒绝手术，一定要签字。
　　 病人是3-8床的。离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还没有发作，但是羊膜囊破了。胎膜早破一是容易引起感染，二是刺激发作。但是病人目前没有宫缩，宫颈管未消失，宫口闭，还没有进入产程。短期内根本无法分娩，而羊水持续流出，羊水减少将不利于胎儿宫内生存环境。“胎膜早破”和“羊水过少”均是手术指针。病人要求自然分娩，但是目前没有临产，而且又是晚上，不适合催产素引产。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观察等待。但是在观察等待中，也许会随时出现问题。所以如果病人不同意医生的治疗方案，就必须签字以说明。
　　
　　 3-8的丈夫还是没来，来的是她姑子姐。来了一见，原来是熟人。张医生的同学，曾经也是妇产科的医生，现在改行了。姑子姐说他们的意见都是希望自然分娩，弟弟和弟媳妇都下岗了，经济不充裕。还说“胎膜早破”的也没什么，就让她试试。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医生总不能替病人当家。我们碰见许多类似的情况，家庭条件好的，生孩子是天大的事，从头到尾都惶惶恐恐，力求母子平安。经济拮据的，有的已经出现了问题还是不肯手术，总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只要坚持就能生下来。生命本来就是赌博，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晚上8点多，终于见到了3-8的丈夫。跟他交代病情之后，他并不表态。燕子听胎心音说不很规律，病人已经出现不规则宫缩，查宫口依然未开，羊水持续流出，量还不少。再次交代病情，仍要求观察不同意手术。于是签字。
　　 快10点，胎心音发生了变化。将近160次/分。而且不规则。给予吸氧等对症处理，再次交代病情，胎心音发生异常，吸氧等对症治疗不能解决根本，产程无进展，需尽快终止妊娠，建议手术。仍拒绝。谈话情况记录病历。
　　 那时我很烦躁。就好象我已经能看到一个孩子将溺水，家长却仍心存幻想无动于衷。回到办公室我和燕子大眼瞪小眼，她烦我也烦。她是护士我是医生，病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好过。那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她能不能坚持到生？即使生，这孩子也需要抢救，又能不能抢的过来？风险太大。压力更大。
　　
　　 有时我恨不得跟病人说“不做手术不行的！做吧！”。可是我不能说。毕竟手术也有风险，我不能保证。我只能建议，不能做主。所以有时我们很无能为力。我也知道病人怎么想，一是经济问题，另就是总觉得医生说的言过其实，为了自己轻松，为了给医院创收，巴不得病人都做手术。确实，出现一个问题有时我们会交代很多。正因为我们是医生，所以要考虑全面。所交代的情况并不是都会发生，但有没发生是一回事，交没交代是另一回事。病人不听是病人的问题，医生没交代出了问题就是医生的责任了。虽然我再三交代了，还签字为证，我的义务和责任尽到了，病人不配合治疗出了问题不该是我的责任。可是心情根本不能轻松。
　　 其实医生和病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就是希望病人安全。听来好象是自我标榜吹捧。即使说自私些，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我们也希望病人平安。天天跟我吵我精神受不了，被人打一顿我更是倒霉，惹上官司可能我当医生的这一辈子就完了，被处分或取消行医资格我的饭碗就得重新找。可是人一辈子谁能保证自己不疏忽的时候，而我们一疏忽就完了。
　　 从第一天上班，上级医生们们就告诉我们，做了这一行就是“一脚踏医院，一脚踏法院”。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胆大心细。所以只要上班就无法放松。加班呀，熬夜呀，辛苦呀，累呀都没什么，只要病人安全就行。最累的就是这种压力。主任常说：病房每一个一个剖宫产的病人，孩子没生担心孩子，手术做了担心术后情况，如果病人出院3个月没来找她，她才能放心。
　　 我的压力又没她大，我不需要负责全体。我只要管好我的病人就行了。就如今天这个人，问题已经出现了，情况自行好转机会几乎渺小，可是他要赌要拼，我只能竭尽全力跟他一起。我们的压力不会比他少，或者更多。如果输了，我们不会去指责病人什么，但是过后很多病人反过来指责我们失职。说，孩子是死在医院，是死在我们手里。不讲理的还闹事，侮辱或恐吓殴打医护，叫人很寒心。所以，我们真心的希望病人个个都顺利的出院，满意而归。
　　
　　 “我现在只希望她胎心音好好的，能坚持到明天白天。”这是我唯一的祈祷了。
　　 燕子叹了一口气。
　　 11点半，经过给氧纠正后胎心音138次/分左右，但是还是听着不很规律。查宫口仍未开，检查时又流了不少羊水。宫缩渐强。羊水越少之后胎儿将越发无法耐受宫缩，缺氧会逐渐加重。我又一次建议，希望他们能改变观点同意手术。最后，依然拒绝。
　　 唉，那就这样吧。我尽力了。没办法。今晚是够受的了。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等着我。
　　燕子去睡了，我又坐了会。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又去听了一次胎心音，变化不大。燕子穿着衣服睡着了，我没去医生值班室休息。本来守产程是护士的事，如果有问题再叫医生。可是我是科室最年轻的医生，燕子是科室最年轻的护士，她比我还小。我们这最年轻的凑一对就需要比平时更加倍谨慎。这燕子在公是我同事，在私是我的狐朋狗友，于是我也穿着衣服挤在她身边睡。裹着衣服睡很难受，可是没办法，这样方便点。我知道我睡不着，可是躺着相对舒服些。我也很疲倦了。也有点饿了。
　　 夜间雨下的很大，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燕子的手机响了三次。和旋音，声音又大，半夜里响一次我心跳加速一次。然后她就爬起来去听胎心音，那是她专门定的时。还有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半夜打的骚扰电话，科室的电话骤响还没等你走去接又断掉，骚扰两回。还有楼上的病人弄的响动，燕子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有人敲门，爬起来又被我叫回来。就这样一晚上，记得自己和燕子不住的翻身，单人床小一翻都动动。记得自己醒一次看一次墙上的时钟，2点，3点，4点。。。记得自己好象又做乱七八糟的梦了，梦见白班的主任和护士长都来了。
　　
　　 再一次睁开眼睛6点了，燕子起来了，又去了病房。看着玻璃外的天，已经灰亮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现在已经停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下班了，可以解放了。
　　 “小康啊，她胎心音我听着只剩120多。”燕子进来告诉我。
　　 “啊！不会吧！”我穿上工衣就跑到病房。
　　 我听了三次，每次一分钟，胎心音真的只剩120多次了。完了。还是发生了。胎儿严重窘迫。胎心音正常范围是120-160，但是要频率稳定。这个病人来时胎心音140次/分，开始已经听的比较稳定。宫缩开始之后，胎心音150多次/分，且不规律，就已经有缺氧的征兆了。人体的机体脏器都有个代偿的功能和过程，好比胎儿的心脏，出现缺氧时心率是先增快，缺氧得不到及时改善持续加重时心脏代偿不了就会减慢，直到衰竭。这个胎儿胎心音由140到150再到现在的120，就是逐渐衰竭的过程了。而再次产检，宫口才开两指，但是已经形成了一个产瘤。
　　 “胎心音只剩120了。”我直接对着病人的姑子姐说。因为我知道之所以病人那么坚持要生，主要原因在她。她曾经是妇产科医生，他们信任她更甚至信任我。那是他姐姐，而我和燕子因为外表太年轻，好象给不了他们信任感。现在已经证明究竟谁对谁错了。
　　 “现在胎心音只剩120了！”我又对着她重复了一遍。
　　 “昨天叫你们做你们不做。”她小声嗫嚅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她弟弟弟妹。
　　 “你们到底做不做手术！”对于他们的沉默我真的恼怒了。我急了。
　　 我看着病人的丈夫，他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表情。“再等等吧。”
　　 “你还等，昨天一来就叫你做一直等到现在，现在孩子都不行了你还等到什么时候。”我又不敢说太多，怕在产妇听见受不良影响。
　　 “你出来！”我把病人丈夫叫到产房再次交代病情。现在做手术是抢了，孩子能不能抢过来难以保证。不做手术成功率几乎为零，做手术也有可能是胎儿死亡。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做？还是不做？
　　 “那就做吧。”
　　
　　
　　
　　 赶紧术前准备，谈话签手术同意书，通知手术室，打电话叫醒两个同事来加班手术。住在本院的徐医生立即赶到科室，半个小时之后住在院外6六七里远的张医生也到了。签同意书时，病人丈夫说，要是昨天做就好了。昨天做就好了，昨天跟你说你做什么去了。现在马后炮。KAO！！！
　　 还没等到麻醉效果出来就开始做了，病人疼的直叫唤，肌肉也紧的像门板。但是没办法，为了抢时间，不能再等了。其实胎心音只掉120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也有很多类似的病人有问题还坚持要生，但是在监测中经过医生反复交代和强调，多数还是同意手术没死犟到这种地步。有的医生经历过这种场面，听她们讲时都很紧张。有的来不及就在产房做手术，有的也是麻醉没出来就一刀划到腹腔。有的孩子抢过来了，有的丢了。
　　 今天的手术做着很吃亏，肌肉紧张做起来极费劲，形成了产瘤取头也困难，后来取头中子宫切口延成了裂伤。
　　 孩子取出来已经没有肌张力了，四肢软的像面条。燕子加上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一起抢救，后来台上的张医生也下去了。清理呼吸道，气管插管。。。台上病人因为裂伤广泛出血，也到处血糊糊的。就我和徐医生两在台上，又要逢切口要止血，要自己拉拉钩还要自己拿器械，也忙的手忙脚乱。终于听见了啼哭，接着第2声，第3声。孩子抢过来了。张医生又换上衣服手套回到台上，手术结束母子安返病房。
　　
　　 回到科室迎面碰见主任，“辛苦了”。她笑着对我说。
　　 “不辛苦不辛苦”。我也嘿嘿笑着。
　　 真的不觉得辛苦，因为总算都平安了。反而心情很愉快。因为，我们赢了。
　　
　　 噢，下班了。回家睡大觉去咯。
　　 突然想起今天是5.12，国际护士节，是燕子的节日。于是下班后，我请她吃了一碗水饺，聊表心意。
　　 向我们最亲密无间的合作战友：护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