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树下
　　 鸣钟
　　
　　 很多年以前，爷爷的妈妈和爷爷的姑姑坐在一起。一起在柚子树下乘凉，一起纳鞋底。两个女人都挺着大肚子。笑模笑样，亲密无间。
　　 那个叫柚子坪的地方是龙溪的上游，距现在的我家有三十多公里。龙溪象一条侗族姑娘巧手绣制的花腰带，圆圆地镶在寨子的周围。站在驼子坳上，龙溪先从右手这边悄悄走来，绕了大大的一个圈子后，又从左手这边悄无声息的流走。你面前好象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那片柚子林就象蛋糕师傅随意撒在那里的几片禄叶。
　　 那阵子，两个女人都有点闷了困了，都停下了手中纳鞋底的活。太阳已经靠近了驼子坳，没有了中午那热辣辣的劲头。也许都该回去做饭了。她们在那里百无聊赖又不想马上回家。这时爷爷的姑姑突然指着爷爷的妈妈说：“你看你，足月了还包日子也不显山露水。我才六个月，咋会比你的肚子还大这么多呢？”说着便丢下鞋底，比划着将两只手伸向爷爷的妈妈的腰间。
　　 爷爷的妈妈莞尔一笑，扭捏了两下，接着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可是她笑声未断，突然脸色大变——爷爷已经掉在了裤裆里。爷爷的哭声是那么的响亮，那么刺耳。好象他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爷爷他就这么容容易易的来到了这个七彩缤纷的世界。
　　 七十多年仿佛一眨眼过去了。爷爷已经离休在家，儿孙满堂。但他和奶奶老两口坚持在柚子坪乡下自己过。逢年过节我们这些儿孙晚辈就齐刷刷的到那里去吃上两吨“大锅饭”。那里的柚子、李子、桃子，花生、洋芋，红薯及各种土特产品，象爷爷门前的龙溪转弯抹角还是会流到我们这城市一样，也源源不断的流进了大伯、二伯、姑姑、小叔及我家的大门。
　　 奶奶半年前已经去世，爷爷现在孤身一人还坚持在柚子坪住着。我和妈妈便经常去看望爷爷。一次单位电话打到乡下，妈妈有急事先回去了。我喜欢这里柚子林的清新和龙溪里的螃蟹。我天天乐呵呵的跟着爷爷下河，看着芭篓里的收获一点一点的增多。吃了炒螃蟹，吃了烧洋芋或者是烤红薯再或者是烤苞谷，等爷爷喝下最后一杯酒。我就牵着爷爷或者是爷爷牵着我，一起去那柚子林里歇凉。爷爷栽种的柚子又大又甜，那时候我还开不了柚壳。爷爷不用我开口，看我眼神就知道我想不想吃柚子。只要我有想吃的念头，爷爷就会剥好柚子送到我的口边。
　　 看着这么慈祥的爷爷，可是我却不能天天和他住在一起。看着日渐衰老、爬坡上坎越来越费气力的爷爷。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爷爷。你怎么不和我们去城里住啊？”那一次我终于问爷爷。
　　 “呵呵。宝宝想爷爷和你们一起住是吗？”爷爷笑着问我。
　　 “是啊。我家搬了新家。爸妈说我家选在二楼，就是担心你爬楼梯不方便。爸妈给你留了一个单间。采光又好，离厨房近，离厕所不远。干吗不和我们一起去住呢？”
　　 “去！就凭宝宝和爷爷的热乎劲。咋不去啊。”爷爷说。
　　 “不要骗我。什么时候去啊？”
　　 “马上。爷爷什么时候骗过宝宝啊？”
　　 “真的吗？那我打电话叫爸妈来接你”
　　 “不忙。爷爷问你一件事。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爷爷了。你就马上去打电话”
　　 “万岁。什么事啊？”我蹦跳着欢呼起来。
　　 “大伯家萌萌向我要摩托，二伯家萤莹向我要彩电，姑姑家英英向我要家庭影院，你小叔也要了一个电脑。他们都如愿已偿。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啊？只要宝宝开口，爷爷说什么也会满足你的。”
　　 “爸妈不让。”我没好气的告诉爷爷，我真的很委屈。
　　 “为什么？？”爷爷也很不理解。
　　 “爸妈说：爷爷是革命功臣，离休老干部。生养死葬有国家，还有十来万存款。我们不急。只要爷爷和我们住了，将来那十来万存款早晚是我们家的。”
　　 爷爷不吭声。呆呆的坐在柚子树下。嘴唇蠕动着，我却没有听见他说一个字。
　　 “爸妈还说，大伯、二伯和姑姑家都只有丫头，小叔在省城工作不会回这个家了。我是爷爷的独苗。我这宝宝的名字还是爷爷给取的。爷爷那么喜......。”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爷爷他背靠着柚子树，头向后昂,两目圆睁，面无血色。
　　 “爷爷。”我呼喊着扑向爷爷，我摇了摇他的头，爷爷那颗仅有几根雪白头发的脑袋竟搭拉下来。
　　 爷爷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没有人象我爷爷这样容容易易的生，无声无息的死。
　　 爷爷走的那年我八岁，刚读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