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25日
　　
　　 4月24日 14：00 饭后迷糊了一个小时，妈叫我起床了。今天下午要去总院参加业务学习，是关于全院医护人员非典知识的培训。出了门，天气依然下着小雨。
　　 14：30 到了总院。来到三楼会议室，里面已经座无虚席。签了到，四处张望很久，才看到一个空位坐下。以往的业务学习，医生和护士都是分开的。这样一起参加学习的，记忆中好象没有几次。听课的医护人员装束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工作服加帽子口罩，几乎都是总院的同事。一类是便装，大多是我们分院的。虽然是一个医院，但是消息的传播到分院总是晚点，所以行动举措也就相应慢点。从这次非典的预防措施上就可以表现出来。我到的时候，学习已经开始了。黑板上板写着非典的诊断标准。今天的业务学习分了三个内容：（1）医务科讲了非典的病因，传播途径，症状，临床表现，病情演变，诊断标准，治疗措施。（2）控感办详细讲解了非典的消毒隔离防护措施。这个内容很多很详细，占了整个学习时间的一大半。（3）业务院长讲了我们医护人员对疑似非典病人的正规接待程序和一些经验，非典的一些最新情况。等等。而今天的学习内容，也将会尽快打印出来下发到各科室。今天的会议秩序比以往要好很多，因为关乎切身安危。领导的讲话中有这样一个现象，有时说只要保护好自己，非典并不可怕。有时神情严肃，说病情凶险。这倒是可理解的。既怕说轻了，我们不够重视。又怕说重了，引起大家的恐慌。作为非典病的唯一对手，人民健康保障的维系者，医务人员思想上松懈或者恐惧，都会引起很大的负面后果。唯一正确的是思想警惕认识客观。今天的学习自然是必要的，至少我是重新有了认识，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一直持续到16：30，学习才结束。
　　 16：50 从总院的学习结束后，我直接来到科室接班。今天我上夜班。
　　 17：00 穿上工衣，戴上了口罩。开始工作。
　　 18：00 工作做完。我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想今天下午的学习。思维散漫。对于非典，我已经不象以前那么不以为然了。固然我认为自己对死并不害怕，既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是若我患上了，我的病人，我的亲人朋友，我周围的人群就可能也被连累。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而我又偏巧是个医务人员，每天接触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难保就会遇上一个感染者。也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证自己不为非典助纣为虐。要对他人的生命负责，首先就是对自己负责。医院里已经普遍都是厚厚的口罩了，一走进来，就无法轻松。戴上口罩之后，心里略有安慰如有保障，呼吸才正常起来。不知道这场疫情会演变到什么时候，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又一次想到，如果有一天这人人都戴上了口罩，将会是什么样。恋人不能亲吻，朋友无法亲密，人与人相互距离，我们将失去多少乐趣。唉，该死的非典！真盼望它早点过去。
　　 19：00 去填充我的肚子。脱了工衣口罩，走出医院。街上戴口罩的人并不多，生活仿佛并无改变。身边来往的男男女女，营业的店面和路边的小摊儿，星星点点阑珊的灯火，我仿佛刚从地狱来到人间，感觉没有非典的生活真好。贪婪的大大的吸了两口气，很满足。
　　 19：30 和值班护士聊天，交流各自对于妇科手术操作的经验和心得。不觉谈了近两个小时。很愉快。
　　 21：30 值班护士写读书笔记，我看书。各做各事。
　　 22：30 护士叫我去休息。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11：00 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但是我睡不着。为了预防非典保证空气畅通，滑窗都开了一半。医院的建筑是环行设计，像一个圆形的“回”字。尤其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任何动静都会有很大的回声。加上窗户没关，一楼急诊室病人说话，四楼内科护士拖氧气瓶，还有谁穿着拖鞋啪踏啪踏，等等声音，在我耳朵里吵来吵去。虽然我还年轻，但是也有神经衰弱。凡是有亮有声任何响动和刺激我都睡不着，这是自从我当医生值夜班后开始的。因为夜里来的常常都是急诊，常在睡梦中就被惊醒马上起来做事。时间稍长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点动静就立即反应。入睡难，睡眠浅。凡是值夜班的医生或者护士，都有这个职业病。而且对于晚上来的病人，医院要求医务人员要在听到门铃后，一分钟之内穿戴完毕接待病人。所以有的就是只脱了外衣睡觉节约时间，有的就反应敏捷动作迅速。练的我在家从醒来，到穿衣叠被梳洗收拾完毕，5分钟之内出门绝对搞定。
　　 想到条件反射，就又想起那些条件反射引起的一些事情。虽然被我当笑话讲过，但是确是真实的。99年姐怀康乐在家待产时，孕晚期睡眠极困难她就醒着，听见好象有老鼠在啃门，就顺手捡起只凉拖鞋“啪”的砸在门上。结果门一响我马上“腾”的站起来，以为来了病人敲门的。后来我很恼怒的警告她，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少碰门。姐分娩是在别家医院，产后第一晚是我陪护的。结果晚上人家产科来病人，我也跟着醒，以为自己在值夜班。医院参加基干民兵军训的时候，一个房间住20多个人。晚上有人出去，门稍一响我就醒，睡门口的那个就翻身坐起。她也是个医生，年纪和我相仿。这些都是在医院落下的毛病，人都神经了。我还有个绝活，就是晚上接电话反应特快。不管我睡的多熟，放在我床头桌上的电话一响我就马上伸手接了。因为有时科室会半夜打来电话，要立即加班做急诊手术。有时人根本就没清醒过来，挂了电话还想想是不是做梦了。而且回想起来，夜里人迷糊着眼睛都没睁，居然电话一抓就是从没拿错。
　　 我清楚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也能感觉窗外走廊透过的光，我根本睡不着，却还是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今晚会不会来病人？我感觉会有。因为我心情很紧张，有种预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预感，我晚上要来病人的话就会莫名其妙的紧张，有个护士就是眼睛老跳。这说来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但是有时偏就是这样。而且有预感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讲出来。那简直就像咒语一样，说十回就有九回灵验。
　　 在医院值班睡觉不仅睡不熟，还老做梦。做的全是关于工作上的梦。今年回来有次夜班有个临产的，11点分娩。接完生做完事我就去睡觉，结果大脑还处于紧张的情绪中，不停的做梦老在接生。接生那时是非常紧张的，那种紧张在梦里也真实的存在着。然后我反复被惊醒，心脏“扑扑”的剧跳，颈动脉搏动的我不用手摸就能数清自己的心率。我就告诉自己那人已经生了，事情都做完了，我可以安心睡觉了。折腾了一晚。类似的梦做过很多，也很多人做。记得一个同事两年前跟我说过的梦，她梦见给自己做“宫外孕”手术，不过也确实就在上个月她因“宫外孕”在科室被手术了。我还做过我和主任一起给我自己做手术，结果主任不给我逢，我每天就捂着伤口像捂个口袋。醒来想想全是乱七八糟的鬼扯。
　　 我的脑袋就是停不下想象，尽管现在已经很晚，我已经想的头疼，可就是无法停歇。不知道现在几点，楼上内科又来病人了。我听见他们说话，从急诊室到内科，声音很大闹了很久。我还是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就这样迷迷糊糊。。。
　　
　　 4月25日 3：15 其实我一直就没睡着，所以我听见了他们走到三楼，然后喊了声“妇产科”。我紧张的心反而安静下来，我的病人终于来了。起身穿衣，护士也起来了开了门。走到办公室，看见来的是个孕妇。可能半夜发作了，再抬头看看时间，3：30。开始工作了。
　　 4：00 问完病史，检查完毕。病人安在4-10床。孕足月临产。预产期过了11天。骨盆条件欠佳，自然分娩的话需要助产。产程刚刚开始，今晚是生不了的。但是预产期过了11天，至于能否试产还得等天亮后做完B超看情况决定。病人和护士都去睡了，我开始写病历。
　　 4：30 病历写完。再去床上躺一会儿。但是很清醒，没有睡意。却还是闭着眼睛努力。总不会再来病人了吧，已经来了一个了。来了一个就不会再来一个吗？未必。睡不着脑袋又开始折腾了。。。
　　 5：20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很匆忙，好象是几个人，渐渐走到我们这里，可能是刚才1-1的家属来了。“医生麻烦了”。听见是退休的办公室刘主任的声音，在敲办公室的门。老太太人很好跟我们很熟悉，她的儿媳妇也是最近的预产期。“刘主任。”我一边穿戴一边在屋里应声。“是小康值班啊。”“是我。”打开门，果然跟着的是她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
　　 6：00 病人检查完毕，住在1-1室。她做B超提示脐带绕颈，所以来了就是要求手术的。拟定8：00剖宫产，现在开始术前准备。
　　 7：45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医嘱，产科病历，首程记录，主任查房记录，术前小结，手术同意书，手术通知单。大舒一口气。1-1的术前化验结果已回，均正常。护士的术前准备也基本完成。还有一个辅检结果待定，就是1-1的心电图。如果无异常就可行手术。
　　 7：50 护士出去过早，给我带了份回来。做手术得填饱肚子，这也是术前准备之一啊。还没吃完，刘主任拿着心电图结果过来了。“怎么没医生签名？结果怎么样？”“内科医生说叫你看看。”“怎么让我看，我就等这结果看能不能手术呢。”我拿着心电图找到内科。“心电图有点问题，等8点我们主任来看吧。”内科医生很谨慎的说。
　　 8：00 白班医生和护士都来了，我的夜班结束了。可是工作还没结束。1-1的心电图是左束支传导阻滞，内科主任说手术中可能会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我们科主任一脸沉重，风险太大。因为就在年前，一个产妇由于心脏病死在手术台上。那次事件并非手术失败，尸检结果患者先天心脏发育不良。却闹的手术室的主任疯了，科室医护筋疲力尽人心惶惶。而且今天又是熟人，若有闪失更加难堪。和刘主任交代病情之后，这个老太太给了莫大的支持。她没有告诉儿子儿媳，而是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还安慰我们不要太担心，相信我们的技术。
　　 8：30 1-1送往手术室开始麻醉。4-10的B超结果也做回来了，羊水过少。加上她预产期过了较长，骨盆条件欠佳，我们建议其剖宫产。患者及其家属同意了手术。
　　 9：00 主任和徐医生上手术室做1-1的手术。我在科室做4-10的术前准备，准备连台。又要写那一堆的东西，间或门诊的病人看病开药，不住的打断我做事。
　　 10：00 术前准备完毕。将4-10送到手术室，1-1手术刚刚结束，没发生意外一切顺利。戴帽子口罩穿洗手衣，开始洗手消毒。
　　 10：30 我换下主任，和徐医生开始4-10的手术。
　　 11：30 手术完成，4-10安返病房。回到科室开医嘱处方，写手术记录。同时还有些没写完的病历必须在下班前完成，写病历是最令人耗时讨厌的事了。却又不得不做，也不得马虎着做。
　　 12：10 妈第2遍电话打来了，问我怎么还没下班。
　　 12：30 终于完成了所有的病历。在科室整整呆了19个小时，我可以回家了。
　　
　　 其实早上8点我就下夜班了，徐医生是今晚5点的夜班，而主任是公休。
　　 这就是我平常普通的一天。
　　
　　 下午我在坐门诊时，一个病人家属说，你们这里的医生还没戴口罩感觉轻松些。话还没说多久，护士长就拿着一大包刚从总院领来的口罩发给我两个。
　　 “从明天开始上班都要戴。”据说医院的口罩已经发完，这是才赶制出来的一批。
　　 “护士长，刚才冷老师和我说，不带口罩而在鼻子里塞棉花不知道管用不管用。”我一边试着口罩，一边嘿嘿的笑。
　　 “我觉得应该也可以。”冷老师是我们科的老护士，她也笑。
　　 “可能鼻子会很难受，出气不通畅。”我分析。又笑。
　　 办公室的小华送来当天的报纸。一面全是伊拉克，一面全是非典。现在在中国，非典的议论率已经非伊拉克所及了。看完报纸，对非典的初步印象如下：（1）呼吸道传染病。为冠壮病毒感染，死亡率高。以发热，咳嗽，四肢乏力为表现。无明显自觉症状。胸片有异常，血象检查白细胞不增或减少。抗菌治疗无效。（2）预防主要注意环境及个人卫生，防止接触传染源。以及最主要是增强身体抵抗力。
　　 “报纸给我，我把那些方子抄下来。”报纸上公布了几种方子，上写是由国家传染病预防中心发布的。冷老师边拿出纸笔边对我说。
　　 “你觉得这些中药有用吗？”我递给她报纸。“吃几天的中药就能增强抵抗力了？又不是疫苗能产生抗体。要增强抵抗力为什么不打丙种球蛋白。”
　　 “我觉得也是。我自己倒是没吃。给别人抄的。”冷老师说。
　　 “简直闹的像瘟疫。”
　　 “这不就是瘟疫。传染率这么高，死亡率也高。”护士长说。
　　 唠唠叨叨着5点了，该下班了。上夜班的主任和燕子来接班了。
　　 “明天下午到总院业务学习，别忘了。”主任又叮嘱我。
　　 “是学习非典吧。”我估计。
　　 “是的。全院业务学习。”
　　
　　 回到家。做饭。妈和爸相继都回来了。
　　 吃饭时把台扭到湖北台看节目。“7点我要看新闻。”爸说。
　　 新闻首先又是非典。国务院领导看望奋斗在非典战线的医务工作者。国务院拿出20个亿作为防治非典的救助资金。各地非典防治工作的开展。等等。
　　 新闻之后有个专题节目，介绍北京非典治疗中心的“佑安医院”。封闭的隔离环境，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凝重的气氛，感觉好象置身细菌实验的实验室。但是那里是人性光明的一面。医患之间浓厚的感情，医护人员甘于奉献的精神。在写实的画面和平实的话语之间流露，闪光。站在电视机前我是被感动的。我能懂得他们的辛苦和疲累，无私和奉献。那是每个医务工作者走进这一行业时的誓言。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承担风险，去拯救他人生活的希望。而全国各地的医务工作者，在需要的时候都会投身如此。
　　 而我知道自己，也注定了是其中的一员。我还知道我和我的同事们也会和他们一样努力。因为我们的职业，是医生。
　　 “妈，我们科室的都在喝中药。我不想吃。”
　　 “你跟你爸一样，什么都当一了的。”
　　 “为什么非要喝中药，我锻炼身体还不一样。每天多喝水多锻炼，勤洗手勤洗脸。多开窗户透透气，减少出门呆家里。”我一边唱，一边蹦蹦跳跳左转右转。跳的直喘粗气，锻炼身体。
　　 电视又在播报最新的全国非典统计，湖北已经明确发现1例。又注意了下河南和辽宁的，比湖北多点。
　　 然后发布湖北省2号通令。通告在20号乘坐T77次北京-武昌6号车厢的人，若有发热症状的要立即就近去医院治疗。可能是那节车厢有点问题吧。
　　 接着发布湖北省3号通令。公布了全省的非典治疗医疗机构名称。也包括我们这里。我们医院也是区里的非典防治机构，明天上班也要戴口罩了。届时，只见口罩半遮面。唉，非典非典，处处闻言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