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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菊花

徐博达
2005-02-07 10:22   收藏:2 回复:9 点击:5307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再没有拍过照片。我知道母亲是怕睹物伤情,因为以前的照片都是他们两人的合影。
  
   这一年开春,长期憋闷的竹鞭爆开了,几十只尖钻捅破泥层,玩命似地往上蹿,老远就能让你感受到那股咬牙切齿的狠劲。母亲看着那节节飙升的绿势,眉目间有些开朗了。我说:“妈,拍张照片吧。”
  
   母亲叹口气,刚有些活泛的脸色又黯淡下去,“等等吧。”我不知道母亲要等什么,但我没有再问。
  
   立夏时节,门前的景象壮观起来,整个麦地忽拉一下就变了颜色,千丝万缕的金线在天地间交织。母亲眯缝着眼,瞅着那一地金黄,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我说:“妈,来张照片怎么样?”“再等等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日光在每一张麦片上踱步。我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了,她一定是在咀嚼丰收的喜悦吧。看着她唇边的一丝微笑,我想,她大概又想起父亲来。
  
   风泼过来像一碗冷水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田地里仰躺着一大片割倒的庄稼,一眼望去顿时空旷了许多。一种繁华落尽的感觉侵袭过来,我以为母亲的心情是不能好了。不想回屋后,发现母亲眉宇间竟隐约着几分喜气。“再等几天,给我拍张照吧。”我先是觉得惊喜,因为母亲终于能让她的心灵从阴影里迈出步来,摊在阳光下晾晒。同时我也有几分疑惑,母亲究竟在等什么呢?
  
   树叶是最先落下的,一片片在风中旋舞,从容而优雅。与其说它们是赴死亡约会,倒不如说它们在作生命的飞翔。然后是牵牛,一朵一朵白的、蓝的小喇叭蔫瘪下来,再也发不出那每个清晨都要响起的生命的号角。后来连不时迸绽美丽火花的月季也消沉了,光秃秃的枝头上挂满了一颗颗糖葫芦似的圆珠。我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是值得让母亲等待的。一天母亲对我说:“那菊花该开了吧,什么时候开了,你就给我照张像。”
  
   我顿时明白母亲等待的是什么了。母亲生性爱花,常说养花可以怡情冶志,多年来一直汲汲此道,倒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清芬和愉悦。园前屋后,常见黄桃白李迎风摇曳,天井阳台,更有杜鹃、山茶步步生姿,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檐角垂下的几线薜荔,无不透出盎然的生机和喜悦。但在这么多的花品中,母亲最喜爱的,还是后园篱下的几丛菊花。父亲有一手好书画,画菊更是他的擅长,疏疏几笔,白纸黑墨,却透出凛凛的秋意和风骨。幼时承欢膝下,耳濡目染,对这花中君子,向来有种偏爱。母亲与父亲相处日久,受到的影响想必会更深吧。
  
   从这一天开始,我与母亲一起展开了等待。看着那些花蕾探出绿嫩的头,看着那些绿头鼓胀开来,咧开惊喜的小嘴。时光一天天地流走,母亲注视着它们,眼中的爱意越发深了。如果说所有的等待都是一种惩罚的话,那么我想也许会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等待花开,等待美丽的绽放。一日晨起,我没有看见母亲,推门出外,却见母亲站在篱旁,两朵菊花早吐露开来,黄灿灿的像两张嗔喜的笑脸。以后的几天里,我们的等待已经变成一种享受,因为随时都会有惊喜撞进我们眼中。母亲再没有提拍照的话,我也没提。
  
   终于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替我拍张照吧。”我默默地拿起相机陪母亲走了出去。在秋天的阳光下,那些菊花明亮而安详,细长蜷曲的花瓣里涌动着一个个金黄的漩涡。母亲站在花前仿佛受到感染,浅浅的微笑先是在唇边,尔后,眉角、眼梢都有了笑意,那些漩涡仿佛在母亲的心头旋转,将她这些日来的忧伤、痛楚都带走了。我赶紧按下快门,留住了这永恒的瞬间。
  
   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常常捧着那张照片端详,脸上也有了舒展的笑容。篱下的菊花到底输给了时间,次第在枝头萎谢了。当最后一朵美丽也在时光中老去,我惊讶地发现那么多的黄花竟没有一朵从枝头落下。“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坚守的,正如母亲对父亲的深情,在沁凉的秋风中,在萧索的枝头上,紧紧凝结着不肯掉落。
  

作者签名:
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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