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黎小明说的老地方，叫谪仙酒庄，在城东的城乡结合处，老板叫曾阿娇，是苏州一带的人，已经在本地住了十多年了，原来是在市里开大酒店的，四年前，老公和酒店的一个女领班跑广东去了，她一气之下就卖了酒店，搬进这个曾经给老公买下来做家俱厂的地方。地方很大，占地有五亩左右，就盖了两通头的大四合院，院后种了一小片青竹腊梅，想过一段隐居生活。可事与愿违，第二年门前通了公路，后院又有一条宽10米的小河，有人看上这片地，便通过关系想强买强卖。她虽不是本地人，但毕竟在这里住的十多年了，就托人找到了当时还是公安局法制办副主任孟劳智，保住了这片宅地。
　　 但经过这场事后，隐居念头全没了。当时正值兴办农家旅游热潮，她脑筋一动，轻车熟路地建了这谪仙酒庄。而这酒庄的策划、格调有一大半是孟劳智的主意。酒庄不但有田园风光那种悠闲，又有苏州园林那种清雅。
　　 她并不缺钱，所缺的是文化氛围。所以对孟劳智和黎小明的到来，就显的特别眷顾。每次他们来，总要亲自下厨抄勺，她做的菜，选料精细讲究，味道清鲜淡雅，能吃到她做的菜，市面上的人物也屈指可数的。每次上完菜，她总要到桌上坐一会儿，听孟劳智和黎小明他们说文论酒，兴趣来的时候也要表演一番，她吹的一手好笛。最拿手的是《姑苏行》，吹起来，能将听者引入飘逸幽远的境界，仿佛一幅晨雾依稀、楼台亭阁隐现的美丽画面展现在眼前。
　　 她见孟劳智到了，主动就把他领进竹梅阁。
　　 边走边问：“怎么没有和黎局长一起来吗？”
　　 黎局长现在路上，估计半个小时到了吧，今天准备了什么菜。”
　　 “四凉菜：水晶猪手，泡椒脆三样，玫瑰牛腱，茴香三色豆。四热：荷叶鸡块，拔丝莲子，脱骨桂鱼，花菇菜心。一汤：竹桶茉莉鸽子汤。两点心：臻子窝头，葱花饼。”
　　 "阿娇，可以啊，我们每次来，你总是要添个新菜。你不怕我吃上瘾，赖着不走了吗？”
　　 “哟，瞧您说的，您舍得不走吗？您要真不走了，我这里什么都是您的。今天来，带的有什么好东西呢？”
　　 “一瓶荔枝酒，一幅《兰亭序》拓帖。今天把笛准备好，我就喜欢听你的《故苏行》。百听不厌。”
　　 两人说着就到了竹梅阁，把临帖挂好后。阿娇说去接黎局长去，关上门，走了。
　　 竹梅阁是为黎小明和孟劳智专门准备的雅间，从不对外。间内都是竹制品，四周墙上也挂满了竹编帘子，上有黎小明写的一幅行书体：竹梅伴兰香，诗酒趁年华。窗台上放了两盆兰花，散出清淡的幽香，窗外正对着一簇细竹随风摇曳，竹下几株腊梅枝闲散的悠荡着，有几只家鸡在树丛中觅食。
　　 平时孟劳智总要站在窗台前，留恋一会儿，今天却无心尝景，脑子里盘旋着如何恰到好处地把黎陶然的事说出来，虽然他想了两天。可总是没有把稳自己什么时间说才好。
　　 正想的入神，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黎小明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曾阿娇。
　　 “劳智老弟啊。可想煞我也，这两天听说你的荔枝酒，会开的也没劲了，光想你的酒了，那儿啊？”黎小明进门眼睛就转圈的找酒，转到餐桌上，看见放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包装，拿出酒瓶说：“我看看啊。20度的果酒啊。很少见。”
　　 曾阿娇在一旁笑着说：“黎局长，你怎么进门就看酒，人家孟队长带来的《兰亭序》那才叫好呢。你看，就在墙上挂着呢。”
　　 黎小明抬起头扫了一眼，漫不经心说：“哦，我看看。咦，不对啊。”
　　 孟劳智忙问：“什么不对？这帖有问题吗？”
　　 黎小明又低下头，细看那酒瓶上的介绍说：“我说的不是帖，是这酒，怎么是热的啊？”
　　 孟劳智不懂的问：“热，这天本来就热，酒能不热吗？有问题吗？等会让阿娇拿点冰块，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黎小明摇摇头，看着孟劳智说：“此言差矣。老弟，你是书香门第，书里的事你拿手，这酒你就差点了。我可是酒香门第。这酒温度不能高于室内温度，不能高于摄氏20度，而果酒最好的在10到12度之间，要不酒就有酸涩味。另外，酒中放冰块，会冲淡酒精的含量，和喝水有什么区别。”他说着，把酒递给了曾阿娇说：“曾老板麻烦你拿到冰箱里镇一会，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曾阿娇一噘嘴，眼里含笑说：“黎局长我是阿娇，不是什么老板，给你说了几次了，哼，老记不住。”
　　 黎小明呵呵直笑：“好，阿娇。怎么叫的这么别扭啊。像叫个小姑娘。”
　　 “人家本来就不大，我喜欢你们这样叫。”阿娇咯咯地笑着，眼睛瞥了瞥孟劳智说：“好，我去给你们准备菜去。你们看帖吧。”
　　 阿娇出门后，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聚精会神的看起帖来。
　　 看了一会儿，孟劳智问：“怎么样，老兄，看出什么道道了吗？”
　　 黎小明用手摸了摸帖，沉吟了一下说：“你，先别说，我试着说，你看对不对。这《兰亭序》又称《临河序》、《兰亭集序》、《兰亭记》、《兰亭文》、《定武兰亭》、《曲水文》等等。原稿被李世民带入棺墓。神龙半印本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馆。你这是《定武兰亭》拓本。从哪里搞到的？这可是真品啊。不错，传说是欧阳询拓临，摹刻于唐朝内府。不对啊，据说其石失于扬州。”
　　 “不亏为鉴赏高手，一点不假。是真的，送给你了。”
　　 “这怎么能行啊。君子不夺人之好。”
　　 “什么好不好的，这原就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准备的？”
　　 "是啊，这里有一段故事，和你有关系的。”
　　 “老弟，开什么玩笑，那个年代的事了，和我挨不上。不行，我喜欢是喜欢，就是不能要。”
　　 “你听我说完嘛。这次我去四川，到五粮液酒厂办案，和他们厂里一个总工艺师喝酒，喝的很投机，诗、文、曲、琴全用上了，那老头一高兴，就送我了一瓶五粮液，70度的原浆酒，一打开，十里飘香。据他说，这酒浆有七十年的历史。真正的原货。我原想送你的。可我在路上，碰见了一个老汉，他闻到我这酒了，死缠着非要喝一口酒，还说一百元一口酒。我当然不愿意。你猜怎么着，我去哪里，他跟到哪里。去武汉、南京、郑州他都跟着，我念他是酒痴，狠下心就给他喝了一小杯，也没有要他的钱。谁知道，这一口酒喝完，他就拿出这幅拓帖了，非要和我换这瓶酒。我怎么能相信他啊。他就把我拉到文物鉴定处，找了五个专家鉴定，都说是无价之宝。我问他，既然是无价之宝，你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和我换酒啊。他说，一张破纸，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放在身边，还怕人盗走，整天提心吊胆，还闹的家人不和，伤透心了。卖了吧，不舍得，放在身边又是累赘。所以早就想换酒喝了。酒却不一样，死的时候绝对能带走。可真正让我动心的酒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就不能错过了。跟你直说了，哦，他是和我说，打闻到你的酒起，我就拿着这破纸，铁定心了，要和你换。我尝一口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是不是真正的酒，果然是真的。怎么样，一张破纸换你这瓶酒，如果不愿意，再给你一万元。没有办法，我也没有要他的钱，就和他换了。这酒是你的，帖自然就是你的啊。”
　　 “什么？竟然就这样的酒痴啊。佩服，佩服。哪酒真就这么好啊。唉！想想怪可惜的。你应该先让我尝尝再换也不迟啊。”
　　 “哈哈……。老哥啊，你也犯酒痴了。这帖百年难求，如果那老汉后悔了，再来要，就麻烦了。等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块去四川。凭你的本事，保证那老总会给你一瓶的。”
　　 两人正说着，阿娇端着凉菜进来了。
　　 黎小明说：“曾老板，对了，应该叫阿娇，你上那门子菜啊，叫服务员上，你过来，一起坐，今天孟老弟的一酒一帖让我如醉如痴，可惜就是没有那瓶五粮液。”
　　 "黎局长，我这里有，我去拿，今天我请。”
　　 “不是你说的哪个五粮液，是别有故事，等会让孟老弟给你讲。唉，这世界，竟然还有比我还酒痴的人啊。阿娇你叫服务员端菜吧，你来坐，还想听你的《姑苏行》呢。”
　　 “那怎么能行啊。她们笨手笨脚，打了你们的雅兴了。我可担待不起哟。我去做菜，马上就来。”
　　 “我们等你，你不来，我们就不动筷哦。”
　　 “万事具备，就欠下锅。一眨眼的功夫。”
　　 不到半个小时，阿娇推着餐车，进来了。
　　 摆好了菜，把酒刚打开，荔枝的果香和酒的清香立即从瓶中钻了出来。阿娇说了句好香，就拿起酒瓶很熟练地将清亮透明的棕褐色液体，沿着高脚杯口倒了小半杯酒。
　　 黎小明说了声我先品尝的话，喝了一口凉白开，漱漱口，将口中的水吐入餐车里小盆里。拿起酒杯，轻轻地摇晃了摇晃，看了看杯中酒，然后，抿了一小口，含在口里，闭目想了想，喉头一动，咽了下去。停了有几秒钟，才睁开眼睛，连说：“好酒，好酒。”
　　 阿娇见黎小明的表情，不由自住地咽了一口唾液。问“黎局长这酒好在哪里？”
　　 黎小明笑了笑说：“你们先尝一口，我再说。”
　　 两个人端起酒杯，学着黎小明样子，把酒咽进了肚里。黎小明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品酒一看外观，二闻其香，三尝其酒，四验入喉，五回其味。这些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这荔枝酒，好在哪里啊？外观上清亮透明，无悬浮、沉淀物。另外，你们看这酒液还挂在杯壁上，一点点向下漫延，说明这酒存放有一定年头了。闻味既有荔枝的果香又有酒的清香且香味醇正；尝入口中绵甜醇和适口；入喉无刺激感，无甜腻感；入进腹中后香醇之感依然停留在唇齿之间，回味悠长。当然有点稍微的欠缺，不是酒的问题，是温度的问题。如果一直在恒温的情况下就更好了。刚才冰镇了一下，只解决了一点问题，你们是不是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酸味。”
　　 三个人，尝完酒，说起了阿娇做菜的手艺。阿娇笑着说：“别的菜你们都曾经品尝过，我就不多说了。这竹筒茉莉鸽子汤，恐怕是第一次吃吧。”她看两人表示赞同，就说：“这竹筒是新鲜竹筒，茉莉是今年刚采下来的苏州茉莉，鸽子是退役的信鸽，将茉莉和鸽子塞入竹筒内，加入高汤，密封竹口。在笼屉上蒸六个小时，出笼后，加少许精盐。你们尝尝怎么样。”
　　 黎小明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喝了口咋吧咋吧嘴说：“很鲜，不错，苏菜最讲究清鲜淡雅，做禽肉，讲究酥烂脱骨而保其形；做蔬菜，讲究滑嫩爽脆而显其味。你这道汤，既有竹的清香又有茉莉的花香，而鸽子的腥味，却一点没有，完全把鸽肉的细嫩鲜美体现出来了。”
　　 孟劳智尝完后说：“清鲜淡雅，花香四溢，入口既化，回味无穷。只是牛嚼牡丹，饕餮粗口，辜负阿娇同志的一片柔肠蜜意。”
　　 三个人哈哈笑了起来。吃饭中间，阿娇问了问她的外甥女封嫣然的情况，黎小明评价了八个字：认真好学，一丝不苟。阿娇说这孩子爱认死理，一根筋。希望经常批评指教。
　　 饭毕，阿娇拿出竹笛，正准备吹一曲，总台来人说有一个醉鬼正在帐台前缠闹。黎小明督促她让她先去办完正事再来。
　　 孟劳智今天话并不多，心里一直在考虑怎么找机会把黎陶然的事说一下。黎小明看出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没有点破，趁阿娇出去，就问他是不是为了拨款之事，并说让他放心，已经给汪笑天交代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孟劳智说：“黎兄，我想了，这笔款我们不要了。”
　　 黎小明眉头一皱，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孟劳智。孟劳智这时候已经不能再犹豫了。于是，就一五一十把黎陶然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说，基于这样情况，我想我们这款不能再要了。
　　 黎小明听的刚开始，并没有说什么，当他听见孟劳智说的最后那两句话时，眼睛一瞪，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孟劳智啊孟劳智，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这个人既然把话说出来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决不能收回的。你给我搞什么名堂，就这帖，就这酒，他妈的味道全变了。”他气的浑身发抖，颤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就要朝餐桌上摔。
　　 孟劳智上前按住他的手说：“老兄，你听我把话完，可能是我多虑了，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我才这样说。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福气，你要面子，我也要面子，我不想因为这些事，让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让别人有什么说法，钱可以不要，但朋友不能不做。尤其是你这样的朋友。”
　　 黎小明听到这儿，也不再说什么了。看了看孟劳智那激动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唉，这都什么事啊，也许是我想的多了，钱是肯定要给你们的。你也别多想，我也是气话。算了，不说了。我先走了。”说完他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孟劳智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愣愣地站在那儿出神。
　　 阿娇走了进来，看见孟劳智表情，感觉好像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因为他看见黎小明急匆匆的走了，叫也没有叫住。忙上前把孟劳智拉到竹藤椅上坐下。问他是怎么回事。孟劳智神情黯然的说；“没什么事，去，给我拿瓶五粮液。”
　　(待续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