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开始会爬到能够走路,
　　一直是在一铺很大很大的炕上.
　　身旁,永远坐着一个盘着腿的
　　叼着卷烟守着火盆暖手的老女人.
　　
　　有一天,屋子里闯进了一个年轻的疯女人,
　　后面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沉默的男人.
　　疯女人蹲下身子展开双臂,扑向我.
　　吓得我哇哇大叫躲在老女人的身后.
　　谁知道,沉默了许久后,
　　疯女人扑向了老女人的怀抱,
　　眼泪从老女人的肩头掉了下来,
　　砸在我的脸上.很重,很重
　　
　　后来,那沉默的男人也疯了.
　　野蛮地把我拽到他的身边,
　　告诉我:
　　 那个疯女人是我的妈妈
　　 那个老女人是我的姥姥
　　 那个坏男人是我的爸爸
　　
　　 (二)
　　
　　追逐在公园的树林里,
　　像蝴蝶一样.
　　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
　　趴在地上,回过头去
　　望着后面跑过来的妈妈和爸爸.
　　但是爸爸挡住了妈妈向我支援的双手,
　　厉声道:
　　 自己站起来!
　　
　　我望着爸爸的可怕和妈妈的心疼,
　　裂开了大嘴,让泪水流了进去.
　　
　　 (三)
　　
　　妈妈有一头很黑很长的秀发,
　　妈妈说:
　　 那些女人真傻,
　　 为啥要把钱给别人,
　　 却剪掉美丽.
　　
　　后来又一次,妈妈和爸爸一夜没睡.
　　第二天,妈妈的长发不见了.
　　又过了一天,我上学了.
　　
　　 (四)
　　
　　妈妈的泪水
　　没有录取通知书来得早
　　妈妈的泪水
　　却比火车来得快
　　
　　 (五)
　　
　　电话里,妈妈说:
　　你爸,你妈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只是生意不如从前.
　　但是爸爸妈妈都比别人能挣.
　　家里换了新房子,
　　而且比以前暖和多了.
　　你小舅舅成家了,
　　这下你姥姥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电话这头,我只听见妈妈的声音.
　　
　　 (六)
　　
　　我收到了买火车票的钱,
　　是妈妈寄来的.
　　
　　 (七)
　　
　　父亲站在我面前:
　　穿着捡来的棉鞋,
　　穿着捡来的衣服,
　　穿着捡来的裤子,
　　戴着破旧的帽子
　　和母亲亲手做的手套,
　　望着我,开心地笑着.
　　
　　我却不敢用泪水相迎.
　　
　　 (八)
　　
　　毕业了
　　工作了
　　结婚了
　　生子了
　　我幻想着.以及生命
　　最后一幕:
　　
　　 头发和墙壁一样白
　　 面皮和被单一样松,
　　 身体平躺着,像床一样安静
　　 四周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我一生挚爱着的
　　 活着的和未活着的人们.
　　
　　 身体里面还可以动的
　　 只剩下老去的心,以及
　　 鱼尾纹里脱缰的泪水
　　
　　
　　 200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