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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饼干

寒水月沙
2005-01-21 20:57   收藏:2 回复:21 点击:1180

    今天下雪,很大很大的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飘舞着,像千万只玉蝴蝶,轻盈地飞动在苍穹里。很快,便织成了一张白色的网,将天地罩在一片冰清玉洁的世界里。
  
  漫行在街道,任由瓣瓣冰莹有意无意地扑洒在脸上。很多年了,习惯这样亲近它。
  
  三十年前,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听爸爸说,十二月份,是新疆最冷的时候,老天爷长达数日阴沉着脸。北风大发淫威,肆意呼啸在戈壁滩上,掀卷起的风沙打在脸上生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骑着马去两里外接来了产婆。
  
  冲出母体的我,好像生怕这世界忽视了自己,迫不及待地攥起两个小拳头,扯开喉咙呐喊扬威。宏亮的哭声吵得老天爷再也不好意思装聋作哑,拉开天窗,抖落无数冰花在人间。鹅毛般的雪片,扬扬洒洒地飘了一夜,拂晓时分才停歇下来。风,亦消逝在晨雾里。从那天起,我与雪结下了不解之缘,名字里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它。
  
  小时候,父母很苦,每天早出晚归,挣得微薄的工资勉强支撑着这个小家。模糊的记忆里,三岁多的我就有了钱的慨念。年罢十五了,人们都回到单位上班。身怀六甲的妈妈却在这个时候,得了重感冒,病倒在床上。爸爸出门买药,缺两分钱,不得已又转回家来。可是,家里的钱已经在过年时花得干干净净。爸爸自尊心强,很爱面子的,刚过完年怎好找亲友张口借钱?于是,一家三口大清早儿腾箱倒柜的,希望能找出一两枚硬币来。家,几乎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爸爸失望地坐到床上,锁着眉头发愁。这时,我欢呼着从床底下探头出来,手里高高举着在床腿的拐角处捡到的五分钱。爸爸高兴得抱起我,用他的胡子在我的小脸上扎啊扎的,我也骄傲昂着头,搂着爸爸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仿佛立了天下第一大功。
  
  我就是在这种窘迫的家境长大的。家虽贫寒,却没有因此受过委屈。爸妈工作忙,妹妹十个月就断了奶,被遣送到姥姥家长期蹲点儿,我依然享受着独生女的待遇。每天清晨,爸爸临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在小桌上放一盘饼干或者自家打的小酥饼,倒一杯碗喷香的奶茶热在炉子上,留作我的早餐。
  
  我喜欢吃甜食,尤其偏爱饼干。爸爸为了给我换品味,千方百计地托人从一些城市带来一大袋一大袋形状各异的甜饼干。现在想来,一定很贵。开新包装的时候,最是令人兴奋。爸爸拿着剪刀一点一点剪开密封线,立刻,满屋飘香。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强咽着口水,取出来一块递给爸爸,让他先吃。爸爸每次都说:“我不爱吃饼干,你快吃吧。”于是,我如获赦令,不再客气,立马竖着放在嘴边,一点点啃,发出很脆很响的声音。等爸爸把饼干整齐地码进点心筒,再次注意到我的时候,一般情况下,至少已经有三块饼干下肚。他就靠在椅子里微笑着看我忙忙地往嘴里喂,手里不忘燃起一根烟,那种不带过滤嘴的劣制香烟,简包装“雪莲”。偶尔,看到我不慎将饼干碎块掉落在地上,便弯腰拾起,吹一下丢进自己的嘴里。
  
  过足饼干瘾,我就支了下巴在爸爸的腿上,看他抽烟。大大小小的烟圈一个接一个爸爸的嘴里吐出来,在眼前飘啊飘的就不见了。我目不暇接地追望着每一个青色的圆圈,与此同时,金钱的欲望也在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如果我能挣钱钱该多好呀,可以给爸爸买最好最好的烟抽。”
  
  二十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加入上班族的行列。领到第一个月薪,就不假思索地跑到商店买了一条“红塔山”和妈妈平时爱吃的零食。晚饭后,笑吟吟地捧在他们面前。那晚,他们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嗔怪我太奢侈。然后,抚着我买回来的东西,相视而笑,脸上是很幸福的表情。
  
  从那以后,我开始用自己挣来的钱给爸爸妈妈买东西,只要他们喜欢的,我就想办法去弄来。不是为了补偿,更谈不到报答,我简单的大脑考虑不到这些深刻的问题。只因为爱,简单的爱。喜欢看到爸妈欣然微笑的神情,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金钱买不到的快乐。尽管妈妈强烈反对,我还是隔三差五的给爸爸提过去一条烟。谁都知道的,香烟对人的身体有害。可是,爸爸离不了,就是喜欢它。他自己常说,饭可以不吃,烟可不能没有。我想我是了解爸爸的,就如他知道我爱吃饼干,明知道对牙不好,还是成袋成袋地往家买。爸爸是性情中人,喜欢淋漓尽致地活,我也是。并因此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个贴心的好女儿,直到昨天。
  
  中午下班,进屋就看到炉子上热的奶茶,揭开锅盖,是喷喷香的抓饭,久违了的新疆饭。结婚以后,家里做好吃的,爸爸是一定要打电话通知我的。爸爸看我来了,就接过早准备好的碗筷,催促我趁热吃。搬来口里(甘肃)好多年,家人已渐渐习惯了本地人的饮食,偶尔做一两顿抓饭,只是为了调调口味。而对我来说,奶茶抓饭却是最可口的饭菜。
  
  洗筷子刷碗的时候,老妈才提了一大包东西推门进屋。看我在,就掏出来展示给我看她的奋斗成果,说是最近街口的一家超市大降价,挤半天才抢购到这些价廉物美东西。对于降价货,我向来不宵一顾的,也阻止家人去买。谁都知道,便宜没好货。我忙着擦碗,没有抬头看。只随口劝她:“妈,缺什么你跟我说,再不要买这些便宜货了。”
  
  “便宜货怎么了?你看,这种碎饼干就很好吃的,才两块五毛钱一斤。你爸爸最爱吃饼干了,前天我买来两斤,他都当早点吃完了。”老妈是急性子,听我不乐意就赶紧辩白,还顺手从袋里取出一片碎饼干,塞到我嘴里。
  
  心头一怔,抬头,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瞅着自己笑:“你妈说得没错,这饼干真挺好吃的。”
  
  我的目光转向老妈放在桌上的饼干。天!全是碎的,鼓鼓得塞了满满一袋子,大约有十斤左右。尤其粘在塑料袋上的饼干渣, 使这些食品看起来脏兮兮的,简直让人倒足了胃口。心里这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忍耐了片刻,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冲着老妈发火:“妈,你说你买的这叫饼干嘛?还图便宜买这么多,谁吃呀?我爸从来不动饼干的。”
  
  “谁说不动?你爸爸和你一样,最爱吃饼干了。”妈妈给我惹生气了,也提高嗓门跟我论理。
  
  “小时候我吃饼干让过爸爸的,他说他不爱吃”我固执地坚持着,心底却开始阵阵收缩。
  
  “傻丫头,那时候家穷,好吃的都要留给你,哪有你爸爸吃的饼干?”
  
  我立时哑声,怔在当地。爸爸已然从西厢房取来了点心筒,就是当年给自己装饼干的红色点心筒。昔日鲜艳的漆皮早已剥落得不成样子,缕缕锈迹隐隐刻着岁月的痕迹。我看着他双手将那些碎饼干小心一把把的捧进点心筒,末了,举起袋子将剩余的渣末拍到筒里,再轻轻合上盖子。
  
  心,砰然碎裂,成渣。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家门的,路上,眼前时不时浮现出若干年爸爸的一举一动,与今天一样,细心、安然。可是,他分明说过的:“我不爱吃饼干,你快吃吧。”
  
  寒风卷起一股尘土,扑到眼睛里。泪,再也遏止不住地流下来。
  
  风沙,对,是风沙迷了我的眼睛…… ……
  
  轻柔的音乐打断了暇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家超市门口。雪,渐飘渐止。
  
  快到家的时候,太阳的笑脸拂散了最后一朵乌云,天,放睛了。
  
  我踩着松软的雪,一步步向家门走去,手里沉甸甸的大袋子里,装的全都是饼干。出自不同厂家的,味美香甜的饼干 。
  
  一路上,我很小心地拎着,没有弄碎一块儿,真的。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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