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眷恋，先想到了元好问关于雁丘的词。1205年他16岁去太原应试，汾河边碰到一个猎人，携带着两只死雁，猎人说，他早晨用罗网捕了这两只雁，一只硬是挣脱出去，他把网着的那只给杀了，脱网的鸟却怎么也不肯飞走，在空中不停的盘旋悲鸣，最会竟一头撞地而死。元好问听完，久久不能平静，从猎人那买下来两只死雁，将他们埋在汾水之滨，用石块垒起一座坟墓，起名叫“雁丘”。多年后这段悲婉的故事还在心头，他写了一首词，调寄《摸鱼儿》，词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机会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等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时间悠悠的又过了几百年，接续着另一种的永恒。
　　
　　 昨天又拿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看，其中一段话，我用笔划上波浪线。
　　 “他想起有一回钓到了一对大马哈林鱼中的一条。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那条上了钩的正是雌鱼，他发了狂，惊慌失措而绝望地挣扎着，不久就筋疲力尽了，那雄鱼始终待在它身边，在钓索下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这雄鱼离钓索好近，老人生怕它会用它的尾巴把钓索割断，这尾巴像大镰刀般锋利，大小形状和大镰刀差不多。老人用鱼钩把雌鱼钩上来，用棍子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长嘴，连连朝它头顶打去，直打的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红色差不多，然后由孩子帮忙，把它拖上船去，这当儿，雄鱼一直待在船舷边。跟着，当老人忙着解下钩索.拿起鱼叉的时候，雄鱼在船边高高的跳到空中，看雌鱼在哪里，然后掉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淡紫色的翅膀，实在正是它的胸鳍，大大的张开来，于是它身上所有淡紫色的宽条纹都露出来了。它是美丽的，老人想起，而它始终待在那儿不走。
　　 他们这情景是我看到最伤心的了，老人想。孩子也很伤心，因此我们请求雌鱼原谅，马上把它宰了。”
　　 看过之后，久久不知想什么，我就在那发愣。为什么这么凄美的故事总和人有关？鸟儿和鱼儿所眷恋的又是什么呢?
　　
　　 人的生活内容很繁多，当然所眷恋的内容也就比动物多的多了。只引用一点点来说明：
　　
　　 如昌耀在他的《在山谷：乡途》中所写
　　
　　 在山谷，倾听薄暮如缕的
　　 细语。激动的颤栗了。为着
　　 这柔情，因之风里雨里
　　 有宁可老死于乡途的
　　 黄牛。
　　
　　 感觉到天野之极，辉煌的屏幕
　　 游牧民的半轮纯金之弓弩快将燃没，
　　 而我如醉的腿脚也愈来愈沉重了；
　　 走向山谷深处-----松林间
　　 似有簌簌羽翼越溪流境空，
　　 追逐而过；是一群正在梦中飞行的
　　 孩子？......
　　
　　 前方灶头
　　 有我的黄铜茶饮。
　　
　　 如爱铃在《金锁记》里的结尾，让人想起邓恩的诗句：
　　 光亮的发镯绕在骨上。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还有前两个月看到的乔治.葛里宾写的那段有名的关于推销保险单的《广告文案》，搜索很久在电脑上没找到，就摘几句敲上来吧：
　　 当我28岁时，我认为今生今世我很可能不结婚了。我的个子太高，双手及两条腿的不对头常常防碍了我。衣服穿在我身上，也从来没有像穿到别的女郎身上那么好看。......
　　 可是终于有一个男人陪伴我了。......一位羞怯并拙笨的人，也会手足无措。
　　 他看上了我不自知的优点。我才开始觉得不虚此生。...很快我们互相融洽无间，我们如不在一起就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时四月中的一天，苹果树的花盛开着，大地一片芬芳。那是近30年的事了，自从那一天之后，几乎每天都如此不变。......我希望我们能生几个孩子，但是我们未能达成愿望。我很像圣经中的撒拉，知道上帝并未赏赐我奇迹。也许上帝想我有了爱维莱特已经够了。
　　 哎！爱维在两年前的四月中故去。安静地，含着微笑，就和他生前一样。苹果树的花仍在盛开，大地仍然充满了甜蜜的气息。而我则嗒然若失，欲哭无泪。当我弟弟来帮助我料理爱维的后事时，我也发觉他是那么体贴关心我，就和他往常的所作所为一样。在银行中并没有给我存了很多钱，但是有一张照顾我余生全部费用的保险单。
　　 就一个女人所诚心相爱的男人过世之后而论，我实在是和别的女人一样的心满意足了。
　　
　　 总觉得眷恋是一种很深的情意，在这里没有说爱的意思。
　　
　　 前几天去乐香家，它的阳台上的纸箱里有一只黄鸟，站在一根细横棍上，很是小巧。她说是小鸟停在窗台上，这么冷的天，怕冻死，就把它捧了进来。有意思的是它一听到洗衣服或者水管流水的声音，就会快乐的叫起来，真的很奇怪。它浑身黄色，我想起孙犁所写的《黄鹂》，那是一种美丽的及至。也让我想起家乡春天的鸟雀来，大概是我的乡愁吧。
　　
　　 阳台上我养了不少花草，一般的品种多。刚开始时，只随便从婆婆家端来几盆玻璃翠，仙人球。时间久了，对花草也就有感情了，形容自己是个阳台上的小花匠，哈哈，也不错。在阳台上望云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发呆发痴，忘了时间。由此及彼，渐渐喜欢所有的小草，树叶子，所有的花朵，和风的含香。我的几本书里还有一些我86.87.88年郑州上学时摘的月季花瓣，颜色早枯了，脉络倒还清晰，也仿佛是我的旧日对于爱情的一些怅惘吧。那时除了学习，就会去看月季花，一朵一朵地看，因为喜欢一个男孩，其实只是对青春的眷恋而已。
　　
　　 说到眷恋，想起87年登的嵩山，3000多级台阶，我是一口气跑上去的，那时是6月，315和316两个物探班在登封实习。我是女生里第一个跑到山顶的，跑的肚子疼。在山顶上望黄河，如一条带子，远远的。那会很少注意细致景色的，所以只有快乐的心情。91年6月到9月，我去陕西彬县的448队搞重力，在室内组绘图，计算，抄数据。远近都是连绵的丘陵，山都不高。黄昏吃了饭，我总和桂萍，小慧，还有一个人忘了名字，一块淌过那条小河，去山上散步。那条河水底有一些泉眼，看到水泡一点点的往上冒,非常的清爽，好喝。能感觉到月亮从山背后升起的曼妙，除了看景致，也采了那些蓝紫色花瓣.淡黄色花蕊的野花和粉红深蓝的喇叭花来，插到瓶子里，装饰小屋。从那年秋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摘过一朵花，和当时11月男友和我分手有关。知道花朵只有盛开才美丽的原由。因为在新乡久了，也竟然会经常想起那些山上的树木，草的葱茂。
　　
　　 2001年，单位的花园弄好了。常去散步，后来02年4月就开始跑步、打羽毛球了。买菜时总是笑了看那些花花草草，以及树枝上、草上蹦跳的喜鹊，麻雀，还有不知名的小鸟。花园里还可以看到蛇跑过，夏天儿子还抓到过小刺猬，让他放了。前几天，小芳说看到松鼠毛茸茸的可爱，在柏树上吃果子。
　　
　　 还有常想念死去的老父亲，梦里他老人家从坟里爬出来，一脸的苍老和不舍。夜里看书，灯光和月一样的暖，窗外总有星星银青色的可爱。热爱生活，人生值得眷恋的内容很多，不一一罗嗦了。
　　
　　 最后忘了说,89年8月看过小说,遂记住了那一动不动的月亮,和狼的哀号声,当时只觉得心没有了呼吸。多年后,仍不能忘怀狼的目光。
　　
　　 2005/12/18 12:03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