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认识金老师以前，我连想都没想过一个双耳失聪的人会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去。
　　 初三那年，我转学到县城的一所私立中学读书。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金老师——一位清癯但精神矍铄，有一种学者风度的老人。得知他将教我们历史课时，我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想一睹他讲课的丰采。
　　 然而，令我极为震惊的是，金老师在几年前因为生病吃药而双耳失聪！于是我开始怀疑校领导决策的失误——让这样一个“残疾”老师带我们毕业班的课，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第一次上他的课，那是怎样的一节课啊！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他听不见，在他转过身去板书的时候肆无忌惮地说话、吃东西、做小动作……由于长期双耳失聪，附之而来的是吐字也不大清晰，我几乎听不懂他讲些什么。我认为那是我上学生涯中最糟糕的一节课，金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一落千丈。
　　 但是迫于升学压力，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试着用心去听。几周后，我逐渐适应了他的吐字发音，也适应了他的课。有一次，金老师请假，让另外一位老师代课，我突然觉得很不习惯，那时我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对金老师的课已经有了深深的依恋——
　　 我习惯了他一手拿着小黑板，一手拿着教案走进教室的姿势；习惯了小黑板上那些精挑细选富有挑战性的问题；习惯了小黑板上刚劲挺拔的字体和脉络清晰的板书；甚至习惯了他让班长给我们打分的特殊的提问方式……那个时候，小黑板是他教学的最重要的道具，以至于每次我去办公室找他时，都能看到他佝偻着身子的背影、握着粉笔头的手和小黑板上隽秀的字迹……多少年来，这背影不时地在我心里脑海里回放，在某个难眠的夜晚被悄无声息地还原、放大。我坚信，这是爱的力量所致。
　　 爱的力量？是的，我相信，只有这种力量才能让他以极大的热忱投入到教学中去，让他的课堂超越自身的局限产生令人陶醉的魅力。他常常不看课本的教案，妙语如珠，侃侃而谈。我敢说，如果不是双耳失聪而致的吐字不太清晰，他绝对是一个出色的演讲家。我的思想往往会随着他的讲解而穿越历史时空的界限，绵延到远古，绵延的遥远的世界：我领悟了孔孟思想的博大和深邃；领略了一代帝王文经武纬下惊世掠史的繁荣和昌盛；感受到了拿破仑以一只劲旅横扫整个欧洲大陆的势如破竹和所向披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残疾”老师给我的感觉，就像我站在历史的边缘看，历史或急或徐从我眼前一幕幕重新走过。
　　 他总是那样执着、投入，往往一节课还未讲下来，就会因用嗓过度而剧烈咳嗽，仿佛要吐出血的样子。每当这时他总是满脸歉意地说：“唉，老了，不中用了！”那个“不”字说的特重。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沧桑和无奈。对于事业的执爱并不能使他跨越岁月设下的门槛。他还能在他的讲台上坚守多久？
　　 也许因为与人沟通不方便的缘故吧，他养了很多花草和几笼小鸟。闲暇的时候，他会象和人说话一样对着花草鸟虫喃喃自语。每次看到那种场面时，我就抑止不住内心的感动——
　　 他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却把爱之声传给了小鸟，传给了花草。鸟鸣和花开的声音足以证明他是多么爱这个世界并给予了这个世界多少爱！
　　 而我，我们，不就是金老师盆里的那些花，笼里的那些鸟么？
　　 在我走过的18年的人生之路上，每当我回首仰望，站在我的世界的制高点上的只有他——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