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皓之前，我一直是安静的孩子，喜欢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音乐，看日本漫画，在大大的白纸上用彩色铅笔画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图案。那时候，我想以后自己也会这样一个人生活，对食物衣着都没有过分的奢求。不会去养宠物，因为连小孩子看见我都不会微笑，他们只是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看到我心里发怵。我想，那只是因为我不是美丽的女子。
　　
　　
　　 我的同桌，大家都叫他蝈蝈。事实上他也真的像只蝈蝈，很瘦，浑身上下总是一副懒散的架势，可是眼睛却非常有神，显得贼兮兮的。极爱讲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可以找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当做笑料，不论上课还是下课。他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哗众取宠。所以我总是低着头或者别过脸去，他依然在和坐在我们前面后面的人笑。偶尔，会安静下来，但是他总是向我这边看。
　　
　　 如果我有漂亮的嘴巴漂亮的鼻子我会以为他喜欢我，可是我只有一双比别人黑的眼睛。
　　
　　 我常常会对自己的脸产生不安。那些孩子，他们看我时眼睛里竟然一点感情也没有。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抖，我找不到原因，就像是困在黑暗迷宫里的孩子找不到出路。
　　
　　
　　 那天早晨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以为是废纸就扔掉了。下课的时候蝈蝈来问我说你抽屉里是不是有一张纸条呀。我说没有呀，然后说为什么要有一张纸条，他就悻悻地出去了。几分钟后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想扔了就算了，反正他写了什么和我没有关系吧。
　　
　　 蝈蝈的成绩下降，老师给他调了座位，那以后他开始和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从来没有间断过。
　　
　　
　　 后来皓给我说，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只是并不自知。我依旧沉默地上完课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去，途中会买一盒香草味道的冰淇淋边吃边走。曾经是有一个女孩子和我一起上学回家的，可是她的妈妈把她带去了很远的地方，一个她家里那个总是喝得醉醺醺喜欢打人的男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大家都把那里叫做天堂，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那里到底美丽成什么样子。
　　
　　 她离开以后我就一个人了。我一个人骑脚踏车或者走路去这个城市的西边看满地的野花，一个人爬到楼顶上看夕阳沉静地睡着，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走路回家。我不怕一个人，但是我的眼睛常常在风吹的时候掉泪。那些液体流下来滴到我的白色球鞋上，漫漫印散开来。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她。
　　
　　 MAY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海藻一样自然地垂在肩后，喜欢穿白色及膝的泡泡裙和橘黄色的球鞋。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美丽的的小虎牙，笑完之后会习惯地眨两下眼睛。MAY的眼睛和我的不一样，是棕色的。我们常常坐在楼顶上看着远方的山说，你的眼睛里看见的山是什么样子的呢？要是我们可以把眼睛换过来多好呀！
　　 可是她再也不回来了。
　　
　　 要毕业的时候蝈蝈给我写了很长的信，他说他喜欢了我三年，从同桌的时候开始。他喜欢看着我好让我转过去和他说话哪怕是给他白眼，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所以他开始尝试喜欢其他的女孩子，和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可是我对那些都无动于衷。
　　
　　 我问他，你喜欢我什么。他沉默地看着我的脸，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讨厌他看我了。
　　
　　 你的脸上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进入你的世界。可是我爱上了你的眼睛，它们可以清晰地映出我的样子，透析我的灵魂，使我没有办法产生一丝邪恶的意念。就像黑色水晶。
　　
　　 因为这些话，我第一次拥抱一个男生。谢谢你，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
　　
　　 可是接下来他说，我们做朋友吧。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我爱你的眼睛可是我们已经不是同桌了。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没有看见我的泪水。过去他在我身边张狂着笑的样子忽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可是我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遥远。我跑到操场的角落里去哭，阴了很久的天空也终于落下了很大的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我起身走向教学楼的走廊，打算去那里躲雨，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皓。我的双脚刚在干燥的地板上站定，原本在皓中指上旋转的篮球落地滚到了我脚边。我把被自己手上的雨水弄湿的球还给他的时候，看见他的微笑。他走过来说你怎么全身都湿了，然后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给我。
　　
　　 皓后来成为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到现在我都说不清对他的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有的时候我怀疑就是蝈蝈扼杀了我对爱的感觉。
　　
　　 皓放任我在他房子的墙壁上画画，漫画书摆地满地都是。我开始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说每天看的电视说在路边遇到的乞丐说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多的冰淇淋。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埋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开始聒噪起来。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指着墙上我画的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对他说，我要你变成那另一半的翅膀，那样我们的天使就可以飞啦。
　　
　　 可是宝贝，我们的天使怎么没有眼睛呢？皓看着天使白色空洞着的眼睛问我。这是个秘密。我说。
　　
　　 皓也有他的秘密。有几次蝈蝈来找我说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一定要努力去弄明白。我说算了吧你，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有你的样子在里面。这次他走的时候有些犹豫，可是所有的离开都是一样的，没有倒转无法挽回即使留念。谁知道，蝈蝈的这一走，就是永不相见。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他取出抽屉深处那个黑色的盒子，在我面前打开。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他会把它锁上而且从来不拿出来，但是我没有追问。终于他肯自己把它打开给我看了。
　　
　　 我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棕色眼睛，MAY站在山顶温柔地笑着，后面是隐约可见的云雾，皓伸手在后面抱着她，一脸幸福。盒子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千纸鹤，每一只上面都有MAY清秀的字迹，我爱你。
　　
　　 我流下泪来。然后紧紧地抱住皓，是不是，是不是你很爱她？皓在我的肩膀上点点头，有冰凉的液体滑落在我的脖子上。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妒忌一个死去的女孩，更何况那个女孩是MAY，何况我也那么爱她。皓说我有一双和MAY完全不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看不到快乐也看不到痛苦，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而有着棕色眼睛的MAY就像是一个天使，永远不知道哀愁的滋味。
　　
　　 我拿出镜子，看着里面黑色如墨的眼睛，终于明白，要让那些孩子笑起来，眼睛里是必须要有快乐的。
　　
　　 我从皓的房子里搬了出去，又重新过我从前的生活。每个周末会去看皓，和他在一起看天看夕阳吹夜晚的微风。蝈蝈从英国给我寄来了一套漫画，里面的女孩子有着漆黑的眼睛，夜空中的烟火在那片黑色里朵朵绽放，女孩子的微笑倒映在同样满是烟火的湖水里。
　　
　　 爱情在经过以后就剩下怀念。原来我始终都是属于安静的人，对过往的一切不伤痛不追究，任回忆如薄雾一样在心里笼罩然后消失。我用黑色的眼睛表明我的内心。
　　
　　 搬出去之前我把天使的眼睛填上了。美丽的棕色眼睛。
　　
　　 原来，我们的秘密是一样的。
　　
　　 这一切宿命一样在我们面前展现开来，皓就是MAY丢失的那一只翅膀。一定是MAY在天堂里指引我们相遇的。在亲吻皓的时候我不再睁着眼睛，这样就可以感觉到飞在我们周围的MAY了。
　　
　　 MAY所在的天堂，一定是安静美丽的。如果你想知道天堂的样子，请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