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SIDE A
　　
　　 岚屏坐在对面，一只圆珠笔轮流在她指间翻转，时不时会掉在桌上“卟”的一声。我正忙着抄她的制图作业。身边尺子、橡皮、圆规什么的围着我摆了个半圆。
　　
　　 “又下雨了。这天……潮乎乎的，人的心也潮乎乎的。”岚屏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鬼啦。你居然露出了颇为忧郁的神情。赫赫。”我拿着尺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不看我，继续摆弄那只圆珠笔。“你说，我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厉害么？”
　　 “恩。属于母老虎级人才！对了，昨天为什么扔凳子。我一看到你的残暴本性，我就想逃。”
　　 “生气呀！你不知道那情况……算了懒得说了。”她又回到那种近似封闭的状态。
　　 我作势要拿圆规扎她一下，她缩一下手：“干什么？！”
　　 “觉得你有问题……”我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呶，作业本还你。这小雨下的挺舒服，去雨中漫步。？”
　　 她看看窗外“走吧。”
　　 临跨出座位那一瞬间，我们都听见于天在背后唧咕：“纯粹有病！”
　　
　　 雨下了整晚，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势头了，变的细细密密。秋凉一天甚于一天。我们同时拉了拉校服的袖子，顺势耸了耸肩膀。围着小操场的跑道，慢慢走。
　　
　　 “老杨真的决定开家长会了吗？”我问她。
　　 “恩，这两天把时间定下来就公布了，他已经通知我们到时候来做接待了。”
　　 “我要死了。完蛋了。彻底完了……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我弄了个假的。我妈这一来开会，彻底穿帮。”
　　 “没办法的事了。你还是做好准备，迎接家法的处置吧。哈哈呵。”
　　 “你至于高兴成那样儿吗！”
　　 “我母老虎一个，又拥有残暴本性。当然也具有幸灾乐祸的特质了。”
　　 “唉。我好象看到了万丈深渊……”
　　 “其实……我不过是只纸老虎。”岚屏低了头。
　　 我们都仅仅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这种交谈很快就变成了沉默。
　　
　　 三天以后，家长会真的开起来了。
　　
　　
　　
　　SIDE B
　　
　　 我真有点不敢面对母亲如铅的脸色。她进门之后没有看过我，只是我听见盥洗间传出她的哭声。那一刻，我是真的驯服了。如果她骂我，或者打我。也许我会反抗会不屑。但是，她哭了。我想，我听得懂这哭泣的声音里所包含的一切。那一刻，我对自己更是失望到极点。
　　
　　 我慢慢靠近她，轻轻替她擦擦眼泪。我愿意这样的靠近她，彼此陪伴与安慰。虽然我给她的安慰看起来微不足道，与她对我的期望和渴念相比显得那么袖珍。却是唇齿相依的真实。
　　
　　 我想说些懊悔和保证之类的话，却终于没有说出口。我就那样站着，一只手扶着她。揣着一颗自责的心站成雕塑……
　　
　　 我试图改变自己。我去找了佳莹。她是那种在学生时代被广泛称为“好学生”的女孩子。聪明伶俐。热情爽朗。最重要的是，我们住的很近。
　　
　　 “还有三个月就考试了，我来讨教学习方法。不过，整个学期我几乎没听过课，我也不知道还有别的办法么？”我苦着脸对着她。
　　 “呵呵。那有什么关系。我也经常没办法听课，教室里诱惑那么多。我全靠下来自学！”
　　 “怎么自学呀。我连笔记都没记。”我心里微亮了一点，还想进一步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希望。
　　 “笔记还不好办么？我借给你。关键是看书。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你真的想学。”
　　 我觉得她的脸圆圆的，透着粉红色。像小学生作文里形容的那种苹果。
　　
　　 我回去看书了。一个月后我整理了一份比笔记更详尽的笔记。我拿给她看的时候小心翼翼，一点自信都没有。我真担心功夫白费了。
　　
　　 “天啊。这么详细。你要是把这些都理解了，不但能及格还能拿高分呢！”她一边翻笔记，一边连珠炮似的称赞。
　　 我看得出，这不仅仅是鼓励。我想我是真的做对了。
　　 “咱们一起用这个来复习。”
　　 “你不怕我出错么？我可是真的没听过课。”我觉得她这么做有点冒险。
　　 “怕什么，我听过呀。有问题我会告诉你的。”
　　 我又盯着她的苹果脸。我在想，她为什么总是粉嘟嘟的。
　　
　　 她把眼神从本子上拿开，望在我脸上：“知道么？每次考试前我至少用干净一只圆珠笔的油芯。我总是一边记，一边写。这样记忆深刻些。咱们现在学的东西理论性太强，又暂时接触不到实际，所以，主要靠记忆和想象。”
　　 她用手轻轻理了理垂到眼睛上的刘海，她的眼睛也是圆圆的。
　　
　　 “赵姝每次总是稳拿第一，我怎么都考不过她。我很好奇这样的格局，所以总想超越她一次。不过这种竞争是友好的，绝没有嫉妒之类的情绪在里面。这个就是我学习的动力。你也应该有一个动力，才会不断让自己进步。”
　　 “我想，我只是不能忍受自己一成不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认真想了想，动力是否来源于家庭的压力。最终还是被否定掉了。
　　 “恩。超越自我是一种好心态。不过还是会偶尔迷失的，因为你的周围并不仅仅是你独立的小世界，你进步到一定程度，不关注别人的脚步是不可能的。”
　　 我盯着她的圆眼睛，一下子不太明白，她怎么会这么理智。
　　
　　 考试之前我有点紧张，那种对自己的不信任感动辄包围着我。让我觉得窒息。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在意过、努力过。也就从来没有像这样暗自期待过。我突然有点明白感情世界的介意，因为在乎才会有要求。
　　
　　 临考的那个凌晨，我心里没底儿，静静看到五点多。躺上床那一刻，充盈而平静。我对自己说：“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