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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故事(七)

爱上散步的鱼
2004-08-27 10:20   收藏:1 回复:2 点击:3135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向往。我总是对死亡情有独钟。甚至还喜欢看别人出殡的样子——绝对与幸灾乐祸无关。出殡其实还挺热闹的,有鞭炮、有唢呐,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一大群人臂上挽着黑纱,头顶着白布,抬着贴满彩纸的花圈,咿咿呀呀地哭着,拥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缓缓地走,这样是不能给人什么恐惧感的,只能说是一群人在唱戏而已。
  我的恐惧感在初中时就慢慢地被克服了。这还得多亏了我的一位朋友,她叫何小冰。如果不是她,说不定我会像小时候一样孤僻下去。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我陆陆续续地把我的经历都告诉她,我那个叫狗蛋的小名、那些侮辱性的外号,我的鼻涕虫、我的鼻血,白七的死、刘斌的死;我做的梦、以及我对死亡莫名的恐惧与亲近。
  “你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她说起话像个姐姐,“你从小的经历就暗示了你要经历很多与众不同的苦难和折磨。”
  我问她:我笨吗?我很害怕自己真是一个笨蛋,这样的话,我怀疑自己连怎么死都不会理解透彻,说不定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我最不甘心的就是一件事发生得不明不白,结束也一样不明不白。
   她说:不,你很聪明。敏感的人决不会是笨蛋,但是一个人敏感了就容易受伤。你的敏感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你可以忍受那些让你受伤的经历,这很奇怪。
   我又告诉她我小时候举着衣服在村子里赤身裸体地游行的事,我总觉得自己能受各种各样的侮辱而不爆发与那件事有莫大的关系。但她也说不出所以然。让我有些失望,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把过去的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啊!这个问题后来我想明白了:只要你长久地处在一种生活苦难当中,你就会把这种苦难当作幸福。你会认为它无法改变,并且,很自然地去适应它。这都是人的惰性使然。
   有一天小冰突然问我:“你想去看死人吗?”
  我想到白七的死——到现在给我的印象少得可怜了,连他的脸我也记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他的鼻血和他屁眼里的屎让我的记忆沉重不堪。尸体对我而言是神秘的,去看的冲动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和亲近,以及对尸体的好奇。也许我该庆幸这次与尸体的亲密接触,那是我改变自己心态的开始。
  那一天,阳光很是灿烂。我们一起偷偷地进入了医院的太平间。
  进太平间的时候冒了一些风险。太平间的看守是一个老头,干瘦的,两眼枯滞,面无表情,也许是和实体接触得久了,连头发也尸味甚浓,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活脱一副死人样。我估计他躺在太平间没有人会认出来。如果半夜里在大街上晃悠,没准就吓坏几个夜归人。我们走上前去,那老头就问: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去去去!”
  小冰回答:“院长叫你去一趟。”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们一下,就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第一座楼的拐弯处,我们就冲进了冰冷的太平间。我们战抖着手掀开了所有遮盖尸体的白布。
  如果我说,一千具尸体就有一千中表情,我想没有人会反对。对于死亡,有些人恐惧,也有些人坦然;有些人狂躁,也有些人安详;有些人愤怒,也有些人安宁,甚至还有人怀着不可知的欣喜。总而言之,面对死亡,每一个人各有表情。我觉得把死亡比做盛宴未尝不可。每个人参加这场盛宴心情迥异,各种表情也相应而生。
  那里一共有二十多具尸体,每一张脸略微浮肿而且带着死灰色,都是模模糊糊的,晦涩而且朦胧。这些是尸体最基本的表情——这让我觉得死亡是个很含糊很暧昧的东西,在二十几具尸体中,有一张脸让我终生难忘。那是一张小孩的脸,十岁光景,清清秀秀的,分布着匀称的五官,百分百一个美人胚子。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细看之下,眼角似乎带着笑意,慢慢地在眉间洋溢开去。只是脸色差了些,仿佛她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快乐的梦。我实在无法把她的快乐和白七的难看连接起来,血、粪便、笑脸不停地冲击着我的神经,我说不出的难受,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甜,眼睛痛得发黑。
  这时小冰把我拉出太平间,恰是时候。外面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一刹那我以为这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阳光。我忍不住抬起头,阳光很刺眼,我条件反射似的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红的混沌,血的颜色把我带回到我7岁那年那一天的午后,鼻血,灰黑色粪便,连同白七软塌塌的身体在我面前伸展,我俯下头,剧烈地干呕,却吐不出一点东西。
  那天的阳光和死亡一样暧昧不清。
  如果没有那次经历我想我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那个不知名的美丽的小女孩脸上堆砌的笑容让我看见了人们对待死亡的另一种表情,这表情无比生动,是我喜欢的表情。我对那个女孩的死感到难受,却对她的表情倍感亲切。原来死亡也是有很多不同的面具的,女孩戴着安详宁静的脸谱,白七则裸露而且血腥。但无论死亡戴着那一种脸谱,都将带你去同一个地方,而且不分男女老少,更不讲先来后到。这说明,每一个人到达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到达目的地的方式,或者手段。无论女孩身上表现出来的对死亡态度是真心还是无意,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让我看到死神温柔和善的一面,所谓的死并不想我原来想象中的一样可怕。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不管怎么说,她让我对死亡真相的了解又进了一步——我明白了,笑着死去,是一种对死神最为残酷的表情,而对自己,这种表情最为妥当。它是震撼人心的,其力量足以撕心裂肺。在此之后,我慢慢摆脱了白七的死带来的恐惧感,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待续)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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