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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流年---关于电影的光魅回忆

红拂夜奔
2002-07-17 11:11   收藏:5 回复:5 点击:755

   
  
  喜欢波德莱尔的诗句:我爱回忆那没有遮掩的岁月。回忆是一件美妙或者痛苦的事,有时会让人分不清虚构和真实的界限,无它,也许内心只是想让美好的更美好,让不愉快的记忆早点烟消云散罢。所以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姜文说: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简直不可能。我知道自己也是那个无法彻底地诚实的人,如果人的内心可以象磁盘那样划分成不同的区,我想我的内心最纯净的那个区应该是给了电影。它可以让我在早春暧昧的凌晨哭泣;在仲夏夜的梦里徜徉;在秋风瑟瑟的下午叹息;在寒冷的冬夜里感到丝丝温暖……它也许是唯一可以一直给我惊喜和安慰,永远不会背弃我的朋友。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有的人记不清五岁以前的事,我最初的记忆却是一岁多时,妈妈让我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她面前的事,因为年龄很小所以觉得那个走廊光线暗淡,好长,好长……关于电影的记忆应该是从六七岁时开始吧。那时和妈妈,一岁多的弟弟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生活。和那个时代的很多家庭一样,爸妈两地分居。爸爸是军队里的政治教员,妈妈的工作是报务员,都是政治上可以过关的职业,所以他们的结合,组织上很顺利地通过了。妈妈是成都人,毕业后接受统一分配去了偏僻的山区,我长大后听妈妈说,据她们当年的班主任回忆,那时把她们那群十六七岁的花般年华的女孩子分配到全省的各地,是为了解决那些南下的年轻干部的个人问题。小县城很封闭,也很小,但是民风淳朴,走在街上个个都是熟面孔,人人都在相互问候。因为县城离现在的旅游景点九寨黄龙不远,所以单位里一些闲来无事的单身汉总是会弄来一些大城市里见不到的东西,比如娃娃鱼,蛇,羊胎盘之类的给大家改善伙食,给人们平静的生活也会带来一些惊喜,但是妈妈却是不让我们吃的。但是她却给了我另一个惊喜,她总是带我去看电影。
  
  那时看电影,在小县城里是件奢侈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妈妈当时也算是大城市来的年轻人吧,电影里总是会带来一些外界的新鲜空气,所以每有新的电影妈妈总是要先睹为快的,和今年春天等待瑞典电影周的我的心情是差不多的。当时看过的电影,现在能有印象的是:《戴手拷的旅客》《伤痕》,戏曲片:《七品芝麻官》《卷席筒》《李天宝娶亲》,为什么会记住最后一部莫名其妙的片子呢?这里还有个典故:因为当时弟弟才两岁吧,长得很可爱,属于那种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小美男子,阿姨阿婆都叫他天宝,而我当时因为妈妈没有更多的精力管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丫头,也有个外号叫天棒。
  
  那时妈妈和电影院的放映员很熟,她常把我带进电影院看电影而不用补儿童票。我想其实她的初衷是不想我在外面疯,给她惹事。我对银幕上的故事情节一知半解,但是因为有明亮的色彩和叮咚作响的音乐,所以我总是安静地坐在黑暗中用一个小孩子的眼光自顾自地欣赏。这样的生活直到七岁那年那个叫白糖爸爸的解放军叔叔的出现而结束。他是我爸爸,却因为常年见不到面,只是偶尔会提着那个年代很紧俏的几斤白糖来看我们,小孩子又总是喜欢吃白糖,所以我叫他白糖爸爸。现在想想,这样的称呼对于妈妈而言,其实有点点心酸。这次白糖爸爸的出现是告诉我们: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我们娘仨随白糖爸爸到了一所陆军学校。
  
  到了军队,对周围的一切很是新鲜。除了结识了很多军队大院的小朋友外,最让我兴奋的还是每周星期五的露天电影。我还记得第一次去看电影的情形。那应该是夏天,吃完饭三三两两的人们,拿着军用的帆布凳,到了大礼堂前的操场看电影。操场的中间挂着一块白色的幕布,本来白糖爸爸是教员,应该带着他的学员们一起看的,这是部队的规矩。因为我们是第一次来看,所以他就陪着我们娘仨,妈妈手里抱着三岁的弟弟,我手里拿着白糖爸爸给我买的四分钱的白糖冰棒,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看电影。当时,我的注意力不在电影上,而是对这样看电影的方式感到好奇。电影还没开始的时候,我看见很多的解放军叔叔整齐地列队在礼堂前,然后每人拿出帆布凳坐下,开始喊歌。而家属和小孩是坐在幕布的另一面看电影的。那天看的什么片子我记不住了,只记得电影里的人都是左撇子,那是因为我们是坐在银幕的反面的缘故。我一直就这样看了几年反面的电影。所以后来在青春期有些叛逆的我,被白糖爸爸指责说我长了反骨的时候,我总是顶他一句:反面的电影都看了几年,人能不反么?
  
  在陆军学校的六年间,我渡过了童年的最美好的时光:在我家的自留地里和白糖爸爸种菜(因为陆校前不挨村,后不挨店,蔬菜奇缺,要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和小伙伴一起去捉鱼,和好朋友躲在鱼塘边的芦苇丛里唱《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和《熊猫咪咪》……最令我难忘的是看了很多的电影。有每到建军节必看的战争片:《战上海》《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巍巍昆仑》;有每到儿童节看的少儿片《小兵张嘎》《红孩子》《闪闪的红星》《扶我上战马的人》《啊,摇篮》《国王和小鸟》;有反映当时人们生活的《牧马人》《海外赤子》《人生》《大桥下面》《人到中年》《鸡洼窝的人家》;也有被吓哭过的恐怖片《四零五谋杀案》《夜半歌声》《绝唱》(因为里面有三浦抱着死去的百惠的长段镜头,景象可怖凄凉,被当成恐怖片看了)还有当时喜欢的戏曲片:越剧《红楼梦》黄梅戏《龙女》《女附马》豫剧《状元和乞丐》外国片:《简爱》《叶塞尼娅》《佐罗》《追捕》……
  
  妈妈那时开始订《大众电影》以及后来出的《上影画报》,我经常在假期里翻看这些杂志,不厌其烦。现在也会问妈妈,她当年的偶像是谁?她只是说喜欢演《知音》里蔡锷将军的王心刚,演《雷雨》的孙道临,《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白杨,《乌鸦和麻雀》里的赵丹……。她若问我喜欢哪类电影我肯定会说:王家卫的《春光乍泄》,杨德昌的《一一》,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岩井俊二的《情书》,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陈英雄的《三轮车夫》,许秦豪的《八月照相馆》,奇斯洛夫斯基的三色,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英格玛伯格曼《秋天奏鸣曲》……,看来不同时代的人所喜欢的电影也是不同的。
  
  进入八十年代中期,我们部队不仅放露天电影,还在礼堂里放很多国外的新片。《第一滴血》《野鹅敢死队》《寅次郎的故事》《莆田进行曲》……还有轰动一时的相当于现在的美国的大片的《超人》,当时真是盛况空前。不过,进礼堂看电影是要买票的,分为三类票:甲票三毛钱,乙票二毛五,丙票二毛。那时大人的工资不算很高,在那个一毛钱可以买十个水果糖的物价标准的年代,小孩子手中的零用钱是不多的。但是我们又都喜欢看电影。记得有一次我们七八个小孩子想进礼堂看电影,大家凑了凑身上的钱,只能买两张票,一张乙票和一张丙票。于是大家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时的电影院因为是只为部队里的人放映,所以一般是不检票的,所以我们先让两个孩子进去,然后他们又把票从侧面的一个门缝里偷偷地又递出来,然后又可以进去两个人,最后大家都进去了,但是因为没有座位,在里面闲逛还是被逮了个正著。那场电影虽然让我们站着看完了,但从此以后,就开始检票了。
  
  十三岁那年,陆军学校被撤消,我们一家到了成都,而我的童年时光也随之渐渐远去……
  
  我不知道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会不会有和我类似的一些经历,我想应该还是有一些吧。因为那时的家长们好象觉得我们这些孩子小,什么也不懂,所以在十二岁之前其实看了许多和年龄不相符的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芙蓉镇》《良家妇女》日本片《啊,野麦岭》《望乡》……当时的大人可能意识不到,那些电影的一些镜头对于我们这些对世事懵懵懂懂的孩子带来的是何等心惊肉跳的感觉。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十几岁的青春期一直是处于羞涩的状态。内心有很多似是而非的疑惑,但是却无法言说。我记得关于羞涩,表现得最为直接的是,在看一些关于爱情的电影的时候。那时的电影里亲吻的镜头逐渐地多了起来,电视里常播一些好看的爱情电影,每次又都是和父母看的,所以每当快要出现亲吻的镜头的时候,我总会借故走开,比如倒杯水,或者上厕所,因为每次有这些镜头的时候,父母总会审视我和弟弟,那种眼神让我觉得羞耻而不安。记得几年前和男友还有爸爸妈妈一起看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片子总会让我们回忆起过往的那些岁月,但是当看到马小军用安全套吹气球玩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难堪,借故去倒水了。后来我问男友,他说和你爸妈一起看好尴尬。其实小的时候很多小孩子不懂事都玩过的,那应该是对童年往事的美好回忆,可是和爸妈一起看,却会浑身不自在。而这种不自在现在依然如故。
  
  我的一个死党说,象我这样在军人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不是特别地乖,就是特别地叛逆。我呢,当然是后者。是我们家唯一长反骨的人,白羊座的人么,总是热情冲动而反叛的。但是逆反却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并不后悔,因为性格决定命运,殊途同归。经过一些曲折之后,我按部就班地工作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却交给了电影,音乐和书。从九五年开始我成了一名淘牒者。我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因为喜欢披头士乐队,五元钱淘到了关于他们的电影《披头岁月》;喜欢张爱玲的小说,买了《半生缘》《红玫瑰与白玫瑰》;因为喜欢象猫一样敏感略带神经质的阿佳妮,收集了《杀人的夏天》《罗丹的情人》《着魔》《孳迷宫》;喜欢脆弱而感性的比诺什,于是有了《蓝色情挑》《布拉格之恋》《屋顶上的骑兵》《巧克力》《英国病人》《雪地里的情人》《烈火情人》《一生所爱》《艾丽斯的情人》《巴黎怨曲》;为了苏菲玛索在《勇敢的心》里的惊艳一笑,收集了她的《初吻》《芳芳》《心火》《忠贞》;也拥有一些再也不会和爸妈一起看的情色片:《三十七度二》《亨利和琼》《情陷撒哈拉》《巴黎最后的探戈》《白昼美人》;还有一些喜欢的文艺片:《纯真年代》《春逝》《洛丽塔》《北极圈恋人》《心动》《秋天的童话》;大师的作品也能淘到不少:阿巴斯的《生生长流》《橄榄树下的情人》,英格玛的《芬妮和亚历山大》《冬日之光》《野草莓》《秋天奏鸣曲》《魔笛》,基斯洛夫斯基的《十诫》……现在柜子里的收集的牒片大概也快两百部了。有时我会和我的死党开玩笑,说:这些片子等我以后有了小孩,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我会送他一把钥匙,里面全是喜欢的电影牒,让他也能感受到电影的魅力,以及妈妈对他的爱。死党说,说不定有的人如果知道了你有这么多收藏,现在就想当你的干儿子呢!这样的玩笑话,我们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提起。也许我们都是喜欢电影的人,感性而耽于幻想,所以也是生活在云端的人……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里,那个编号223的警察说: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身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可能成为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我想这句话对于电影也一样吧,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会因为一部电影而想起生命中难忘的一段回忆,或者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你会因为一部电影而唏嘘落泪;为着一部电影而感受到生命的意义……我爱我的看《清凉寺钟声》看得落泪的白糖爸爸,我爱我的喜欢带我看电影的妈妈,我爱我的喜欢在房间里贴满各种电影海报的弟弟,我爱我的总是在夜里看《东邪西毒》的死党,我爱那些喜欢电影的人们,因为电影,让我们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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