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隽坐在我的对面，用一把金属的小汤匙轻轻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氤氲的暖气缓缓贴在她眼睛上，湿湿的。
　　 “还回去吗？”我双手捂着茶壶，两眼盯着她。
　　 “自然要回去，快上班了呢！”
　　 “当年真不该回去的，否则也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吧！”我替她痛惜着。
　　 “嗯，谁知道呢？也许还不如现在好！”
　　 茶壶似乎有些凉了，我松了手。
　　 听了子隽的话心里很不赞同，在我看来她现在的境况真是糟糕透了。
　　
　　 那天接到她的电话，一开口就吓了我一大跳。
　　 “媛，我的车撞到立交桥的栏杆上了。”
　　 “什么？！你，你怎么样？”心里一阵发寒。
　　 “我没事，不然也不能打电话给你！“
　　
　　 “真的？！没伤到哪里？”
　　 “嗯，车子损坏的很严重，整个车头都扁了。不过，我命大，只擦破了手腕上的皮肤，膝盖撞青了。”
　　 “你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幸好没事，不然真是不敢想！”我又心疼又埋怨地对着电话大叫。
　　
　　 子隽大我几岁，她一直把我当妹妹，我们认识有十年了。那会儿，她是个有些社会经验的人，而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只是这些年走过来，我倒觉得某些方面她甚至比我天真纯粹。用我的话来说：这么大的人还这么傻！
　　
　　 子隽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转过脸望着窗外。
　　 窗外浓重的夜色被路灯、车灯、霓虹灯拆得七零八落。细细的雨飘洒下来，被灯光映衬得像是金线银丝，熠熠生辉。
　　 偶尔有人从窗前走过，撑一把伞，缩着颈项，仿佛很冷的样子。
　　 “明天就走。那边很暖和，我已经不习惯在家里了。”子隽叹了口气，悠悠地说。
　　
　　 看着她飘渺的眼神，我终于没能忍住，问道：“他去机场接你吗？”
　　 她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立刻恢复平静。转过脸来对我微笑着说：明天是情人节，我让他和老婆孩子一起，不要来接我。”
　　 “你可真伟大！”
　　 “真是不明白，他到底好在哪里！你爱他什么？啊？”我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声音，质问她。
　　 “你准备一辈子都这样？！”
　　
　　 子隽好像早已经知道我会这样质问她，依然微笑着看着我，直看到我心里。其实，我也明白，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只是，每年看见她都忍不住要责问她。也许是我太残忍，可是我觉得有时候只有对自己对他人都残忍一些才不至于一辈子都痛苦。
　　
　　 子隽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完，用手把玩着小小的杯子。
　　 “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太太身体很弱，没有他那个女人没办法活。我怎么能要求他离婚呢？”
　　 “我和他认识了那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中间分开过三年的。然而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明白， 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分手了。”
　　 听到这儿，我也怅然起来。
　　
　　 孰是孰非有时并不像世人的眼眸一样，黑白分明。
　　 还记得学生时代，每每读小说看电影，对故事里的第三者都痛恨有加。可如今，我竟是如此怜惜她们，她们才是真正的弱者。
　　 没有属于自己的爱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没有社会的保护，没有亲人的支持，有的只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环顾四周的叹息和一颗永远不能对自己作出交待的心。
　　
　　 “走吧，不早了。明天你还要赶飞机。”不忍这样对坐下去，我拉着她起了身。
　　
　　 街道上行人很少，商店几乎都打烊了。只有汽车不时的驶过，嗤嗤作响，给寂寥的冬夜增添一点声音。
　　 路过一家婴儿用品商店，子隽突然停住了，直钩钩地看着橱窗里展示的婴儿服饰半天不肯挪步。
　　 等我就着路灯看向子隽时，只见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庞。
　　
　　 “开车出事的前一天，我刚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了。”
　　
　　 我打了个哆嗦，心里一阵抽搐。紧紧地握着子隽的手，想给她一点温度。
　　
　　 “明天我会收到一束红玫瑰，他每年都会送给我。其实，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见到他就好。”子隽喃喃地说着，又摇摇头，似乎在否定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能相守何必又要相遇？开在雨夜的玫瑰到底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