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经商记》连载系列之二：阿Ｑ代理了咸亨酒
　　
　　 说也奇怪，自从“阿Q酒业公司”开张之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这在阿Ｑ，或者阿Ｑ有记忆以来，是从来未曾有过之事。未庄通例，出现新鲜事物，向来本不算口碑。一上口碑，则证明这新鲜事物非同小可。为什么非同小可呢？这可难解，穿凿起来说，或者因为阿Ｑ说是赵太爷的本家，虽然刚开了公司，总不如尊敬一些稳当。否则，也如孔庙里的太牢一般，虽然与猪羊一样，同是畜生，但既经圣人下箸，先儒们便不敢妄动了。
　　 阿Ｑ此后倒得意了许多天。
　　 这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日光下，阿Ｑ回头对了自己的影子发楞，两手插着空裤袋，慢慢的看着影子移动，突然仿佛觉得有些糟。他这时确也有些忐忑了，慌张的将双手插来插去，心想：妈妈的，这么多白酒厂，就没有一家合适的吗？
　　 王胡、小D这帮鸟人一个个都扬眉吐气的，就连孔乙己的破茴香豆也卖得风风火火的，妈妈的，凭什么？孔乙己……茴香豆……咸亨……，阿Q猛地一拍那长满癞痢的尖脑袋，有了，就代理“咸亨”白酒，一来“咸亨”白酒在当地知名度较高，二来这可是一家国营酒厂，三来酒厂的厂长是老相识——假洋鬼子。
　　 国营咸亨酒厂的大门正开着，阿Ｑ便怯怯的走了进去。他一到里面，很吃了惊，只见假洋鬼子正站在院子的中央，一身乌黑的好像是叫做西装的衣服，左手拿着一个公文包，右手手里是阿Ｑ曾经领教过的棍子，已经留到一尺多长的辫子都拆开了披在肩背上，蓬头散发的像一个刘海仙。对面挺直的站着赵白眼和三个闲人，正在必恭必敬的听他说话。
　　 阿Ｑ轻轻的走近了，站在赵白眼的背后，心里想招呼，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叫他假洋鬼子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洋先生也不妥，或者就应该叫洋厂长了罢。
　　 洋厂长却没有见他，因为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王哥，我们上市罢！他却总说道Ｎｏ！——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毕竟这儿只是分公司。他再三再四的请我上宜宾，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
　　 “唔，……这个……”阿Ｑ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口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并不叫他洋厂长。
　　 听着说话的四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洋厂长也才看见：
　　 “什么？”
　　 “我……我想代理咸亨……咸亨酒……”
　　 “你是国营的吗？我们只和国营的打交道！”
　　 “我有500……”
　　 “滚出去！”洋厂长扬起哭丧棒来了。
　　 赵白眼和闲人们便都吆喝道：“厂长叫你滚出去，你还不听么！”
　　 阿Ｑ将手向头上一遮，不自觉的逃出门外；洋厂长倒也没有追。他快跑了六十多步，这才慢慢的走，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洋厂长不准他卖白酒，他再没有别的路；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给小Ｄ王胡等辈笑话，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当时的白酒行业由于市场体制极不健全，且供大于求，所以酒厂一般只和国营的糖酒公司打交道。
　　 郁闷的阿Q突然又想起了从前调戏小尼姑的事情来，如此想着，心里便又畅快了很多，想到了自己“和尚动得，我动不得？”的名言，想到了酒店里闲人的大笑。妈妈的，对呀，同理呀，“国营卖得，我卖不得？”又想起了自己为得到尼姑庵里的空地给寂安师太返一成红利的往事，返利？对，用同样的方法搞掂假洋鬼子。
　　 古语说得好，“天下的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依阿Q看来，可以改成“天下的酒厂朝南开，代理无回扣别进来”。嘿嘿，假洋鬼子不愧他的姓，姓“钱”姓的好啊，给老子姓来了咸亨酒。
　　 在未庄再看见阿Ｑ出现的时候，“阿Q酒业公司”的牌子旁边多了另一块牌子：“国营咸亨酒厂直销店”。人们都惊异，说是阿Ｑ可能真的要发了，于是又回上去想道，他先前哪里去了呢？他或者也曾告诉过管土谷祠的老头子，然而未庄老例，只有赵太爷钱太爷和秀才大爷的动态大家才会关心。假洋鬼子尚且不足数，何况是阿Ｑ：因此假洋鬼子不替他宣传，而未庄的社会上也就无从知道了。
　　 但阿Ｑ这回的势头，却与先前大不同，确乎很值得惊异。每天天色将黑，他睡眼朦胧的在店铺门前出现了，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一边坐在凳子上数着，一边“手执钢鞭”的咦咦呀呀。穿的是新夹袄，看去腰间还挂着一个大搭连，沉钿钿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未庄老例，看见略有些醒目的人物，是与其慢也宁敬的，现在虽然明知道是阿Ｑ，但因为和破夹袄的阿Ｑ有些两样了，古人云，“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所以闲杂人等便自然显出一种凝而且敬的形态来。
　　 阿Ｑ飘飘然了，感觉未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对他看。这一种羡慕的眼光，是阿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见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他更加高兴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
　　 得得，锵锵！
　　 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
　　 悔不该，呀呀呀……
　　 得得，锵锵，得，锵令锵！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