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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门之落日风云第十章 杀夜下
□ lengsheng
2004-07-19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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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衣
时已入夜,大厅之上却仍旧灯火通明。谷令公缓缓转动着手中的杯子,道:“天已入夜了啊……”
野鹤连日赶路,这时已微感有些倦怠,道:“令公,天色已晚,如何还不去休息?”
谷令公微笑道:“我在等一个人。”
野鹤微觉奇怪,但知令公行事向来突然,有神鬼莫测之机,也不便多话,只在一旁静坐。夜却更加深了,天空被遮的如浓墨也似,一丝月光也透不出来。那无尽的黑暗,似是要把这一切都吸去似的。天空中忽然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便是“咔嚓”一个大雷劈了下来。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蹄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迅速传来。谷令公一喜,站起身来,道:“来了!”哗!那积蓄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有如天河倒流之水,狂泻而下,转眼之间,整个长安城已被卷入到一片雨气蒙蒙之中。
那蹄声直达府门即止,只听下马声音,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谷令公快步走向厅门。那脚步声却是甚急,踩的雨水啪啪作响,野鹤随着谷令公刚迎出门去,一个高大的人影已倏地在门前拜倒,“令公,不才阿馒来了!”
野鹤本来已猜到三分,此时亦不禁大喜,抢上前去,攥住他手腕,动容道:“罗兄!”
来者正是幽州节度使罗仪威。他今年尚未愈不惑,为九大节度使中最年轻者。当年令公挥军南北,荡平“犴墀之乱”之际,他便在帐下效命,本身为令公之贴身侍从,后来被令公一手提拔为军中将领,上场即浴血拼杀,不顾性命,可三日夜不眠不休,不卸甲鞍。一向与宇文辰等被列为“军中三虎将”。后来又曾带孤兵一支,奋不顾身将皇帝从叛军包围中抢了出来,可说有大功于朝,平乱后即被封为节度使,镇守幽州疆域,北接高句丽。可说是本朝边关的一道铁闸。与高拙音并称边内边外两大名将。他本号罗仪威,小名阿馒,在谷令公面前,常自称“阿馒”而不名,以示尊重。为人铁骨铮铮,不畏权势,极得军方敬重。可说是少数几个不为鱼古积威所动的人之一。
野鹤与他一朝一野,但相交甚是知心,这数日来心力交淬,见了罗仪威,这一颗心不由放下了三分。对于谷令公之深谋远虑,亦不禁叹服。要知令公虽然权重,但手下亲信多半驻边,京城内实是鱼古与高拙音的天下。密召罗仪威回京,实不亚得一臂助在身。谷令公握住罗仪威双臂,手亦不禁微颤,道:“我们去后堂详谈吧。”
令公府后有一“半日堂”,取“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意,为令公聚会议事之所。面依竹林而建,环境甚是清幽。令公笑道:“如此暗夜,听雨声谈心事,岂不妙哉?”说罢轻咳一声,已有两名护卫提起了气死风灯,另三人打起油纸伞,令公轻咳一声,当先走了出去。野鹤与罗仪威紧随其身侧,另外五名护卫便护其左右,向后走去。
这时那雨已愈下愈急,似乎便要在顷刻之间将天河之水倒泻一个干净。已不是雨滴,而是笔直成柱而下,便似是无数道水流披将下来。浇在伞面之上,溅起无数水滴,噼啪作响。天地之间,但闻风声雨声,一时作响,一眼望去,朦朦胧胧,目光几不及远。令人顿觉天地之大,人之卑微渺小。
这时众人一行已过那竹林,那竹林中分两侧,中间有一青花石纹小径。两名护卫打灯,谷令公便随其后。正行到竹林中部,野鹤心中猛地一凛,但觉在那千万条水气之外,有一股淡淡的杀意,猛地透了过来。野鹤心中一惊,心机电转,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沉肩,缩肘,拔剑,动作一气呵成。转瞬之间,那剑已倏地刺向了虚空之中!
只听“蓬”的一声,水珠四起。似乎在半空中凝成了一个大水球,被野鹤一剑刺破,顿时杀机四溢!
暴雨这时下的更加猛烈,野鹤放眼看去,只觉得雾蒙蒙一片,全看不见敌踪。他临危不乱,狂喝了一声,“护令公,退半日堂!”左掌一推,催动内力,已将那隆隆水流激起一片水幕,向前冲去。同时人却向后疾退。
罗仪威脚下一移,已闪到令公身侧。手中已抽出了那曾饮尽无数敌人鲜血的宝刀,抢在前头护住令公,那“七苦”之卫,这时方才显出实力,已在令公身侧形成圆形护翼之状,护着谷令公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野鹤在前,独当大敌。他出身江湖,又追随令公,平生大小数百战,刺杀也不知遇上过多少。却数这次最是惊心。那敌人竟似无影无形,那无边的杀意自四周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他猛压过来。在如此暗夜之际,却抓不到敌人的半点踪迹,野鹤心中一动,低喝道:“午夜!”除了“影子”午夜,又有谁能在这虚空之中,如此变幻无踪!
野鹤心中顿时一惊,虽然朝中两派之争,已臻势不两立的地步,但毕竟在面子上未扯破脸皮。相互之间仍能保持着平衡,午夜这一出手,无疑宣告了两派之争表面上和平的结束,今日一战,已是必杀之局!
只听前面有人低低笑了一声,声音甚是阴桀,但在这隆隆之夜,仍能清晰入耳。只这一笑,野鹤已抓住他的踪迹,登时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出,顿有一股暗力反击回来。野鹤正运功相抗,突有一道极阴极细的内力,已倏地刺破这虚空,电光石火的向他攻了过来!
野鹤暗哼一声,“影子!我早该记着,入夜时的午夜,他的影子就出现了。”
午夜答道:“影子是我,我便是影子。午夜时,又哪里会有影子?”
野鹤反身,抽剑。但两股在力道上截然相反的内力已将他的剑缠的动弹不得,他猛地催动内空,向前攻去。但那两股内力相互交缠,变幻之间互相转化,他竟找不到可着力处。午夜阴阴的笑了一声,“影子,影子!”
野鹤心中一凛,影子!不错,我用力了半天,攻击到的不过只是他的影子而已。但哪个是午夜,哪一个又是影子?在此雨夜之际,影子便是午夜,午夜便是影子。他念刚及此,心头已如被钢针狠狠刺了一下,野鹤心头一痛,只觉那股内力仍遥遥牵制着他的长剑,心中大奇,午夜阴阴一笑,“影子便是我,我便是影子!”
野鹤心头虽痛,心中却是一片雪亮。午夜的“影子”神功,根本就是一种幻术,是通过内力的巧妙运用加以周围形势,所营造出的一种幻觉。那幻觉就是他的“影子”!与他对敌之人,分不清哪个是影子,哪个才是午夜!
但更可怕的是,这“影子”不但可在午夜虚实之间相互转换,更可以变假为真!别忘了,真正的“影子”傅尘瑶,至今仍仍遥遥以制,而未出手,更根本找不到她的踪迹!
但形势越是艰险,反而越激起野鹤的血气与豪情,他猛地撒手撤剑,将那发出去的内力倏地一下全收回来。正是虚位以待,后发制人的武学精义。
午夜“咦”了一声,也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顿时留下丈许的一个空间。野鹤顿觉方圆之地的生气,似是一下子都被抽尽了,那种压抑阴郁,空空荡荡的感觉一下子浮上心头,恨不得要吐出一口血来,才能稍抒心头郁结。似乎积压了千年的阴气,鬼气,都在这一刻全都从地底翻了上来。
便在此时,一道剑光,剑气森森,纵横捭阖,已从虚空之处荡了过来。是黑,暗至无边的黑。但与这漆黑的夜却迥然不同。这黑,是扫荡了一切灰暗的黑,黑的尽处,便是白,便是光明!虽在这漆黑之夜,但在野鹤心中,却如同是半天之中打了一道利闪。这一剑,不但吸去了那无数阴郁之气,更挟带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野鹤猛压过来。
窥视在侧已久的傅尘瑶,终于出手了!
她竟已将这“影”的功夫,练至了“镜”的境界,黑的尽处便是白,又如何去分黑白!
这时随着剑气传来声声朗笑,是发自午夜,还是傅尘瑶?这即是“镜”,物便是像,像便是物。午夜就是影子,影子就是午夜。野鹤被这极度的转换扯的心乱神飞,再也按捺不住,一口鲜血扑的喷出,人则飞快的向后退去。
这时“七苦”之卫与罗仪威护着令公,已到了石径的后半段。这时忽见半空中光华一闪,铿锵有声。半天之中已有一个人影,卷着雨水如注,飞坠而下。一股弥天杀气,竟是直冲谷令公而来。
罗仪威尚未看清来路,只觉寒光一闪,对方已破开雨水雾气,到了近前。不防之下,只得一刀挥了出去。
“叮——”一阵细碎的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竟似是连成了长长的一声,罗仪威已觉得无数劲道便如利剑一般自刀身上传来,但觉对方的来路中有一股慷慨之气,激昂之意,不由哑着嗓子喝了一声,“痛快!”猛加劲力,向前催送过去。
野鹤虽然受伤,但对战局却洞若明悉,这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喝道:“盛颜!”
“骷髅画”盛颜业已出手,萧寒也必不会坐视,这一场杀局,至此已真真切切的拉开了序幕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罗仪威刀法号称“百战”,那是自战场上无数次的拼杀血战得来的。盛颜的“断刀”来自江湖,意气激昂,有薄尽天下恩仇之称。这双刀相遇,必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那盛颜着一身黑衣,身形甚是俏丽。她手中刀号称“断刀”,专走险峻奇峰的路子。出刀之快,刀法之狠辣决绝,无人可敌。随着她手中刀挥出,在刀身之延已生出一层层的气浪,激的水花四溅,打在人的身上脸上,如针刺一般生硬。罗仪威喝了一声,“好刀!”反手一刀,竟是以硬对硬,以强克强,破空直入。他出手即是杀招,便是抱着硬拼之心,一步不让,以便护卫护着谷令公安然退走。
谷令公虽处乱境,神态仍甚雍容,脚下丝毫不乱,在护卫之中,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这时风雨如晦,天地一片漆黑。野鹤在午夜与傅尘瑶压力之下,向后疾退,但那份巨大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轻。他自幼行走江湖,大小数百战,经验之丰,可算此中人的翘楚。但突然感到一股淡淡的,但却蕴含着无边的杀意的气息传来,那纯是自己心中的一种直觉,喝道:“布阵,防破烂王!”
谷令公一震停步,那“七苦”之卫迅速变幻位置,断后的两个人一挥手,已拿起自己头上的斗笠扔了出去,在半空中只听“嚓”的一声闷响,如碎裂帛,那两顶斗笠竟被齐刷刷割成四截。但半空中却看不见兵器的痕迹。那两人摘去斗笠,便露出了齐刷刷的光头。铮然一响,已从腰间弹出了一柄又细又窄的长剑,同时向前攻去。
这两剑刚刚刺出,便觉在半空之中倏忽而来的一道引力,已将这剑缠住了。只发出一声细碎之响,全看不清来路。这两人齐齐低呼了一声,“销金线!”
“破烂王”萧寒,也终于出手了。在这漆黑如墨的午夜,他那神出鬼没的暗器手法,有谁能操必胜?
这时野鹤已疾退至罗仪威身侧,低喝一声:“送我入阵!”罗仪威右手一刀横出,左手托住野鹤下肘,轻轻一送,野鹤加劲向后退去,已与后面迎来的三名护卫接上。罗仪威露了这一丝空隙,盛颜的断刀早已趁隙而入,已在他那战袍上划了一道口子。
那三名护卫长剑出鞘,同时迎上。午夜与傅尘瑶二人如电光石火般的闪过,终是差了这么一瞬,野鹤已落在那三人剑光笼罩之下。野鹤伸袖,搭在二人肩头之上,回过了一口气,吟道:“苦来天地悲无数……”
那三人同时出剑,剑气当中竟弥漫着一股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悲苦之意。午夜与傅尘瑶同时后退了一步。中间留下了丈余的空间,对峙之势已成。
这时雨势依旧不歇,但午夜屹然而立,傅尘瑶却身形飘乎,难寻踪迹。只听他沉声道:“七苦之阵!”
野鹤淡淡一笑,迅速运功平复伤势。这“七苦”之阵,乃是大成门近百年来第一位高手白衣剑神,应“幽游散人”入灭前重托,苦思积虑,所创出的一种含先天运行之妙,变化无穷的阵法。取佛家“七苦”之意,即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其功夫之奥妙亦循这“七苦”之意,虽只小小七人布阵,却无异于大千世界。当年白衣剑神创出此阵后,于大成门血杀十二阴鬼中择其七,是为生、老、病、死、怨、离、求七鬼,将其带到人间游历,饱饮世间疾苦,随后带回居所修行佛法,令其心大彻大悟。这才授以这“七苦”之阵,可纳须弥于荠子,翻尘世于掌中。只要尘世间诸人有凡心受疾苦者,一入此阵,受气机牵引,便会意乱神迷,自陷阵中。其变化之奥妙,实已暗合了天地未判,混沌之前的那一点灵机。据说当年大成门主阿兴曾一试此阵,竟被困一日夜而不能出。出阵后亦不禁叹服白衣之能。此阵遂按“幽游散人”入灭前所嘱,护卫谷令公之安全,至少已十数载而过,令公其间出生入死,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有七卫相护,却是履险如夷,得保平安。
但今日幽人中三大高手,便要出手试上一试,这大成门中百年来第一奇阵!
午夜面容严肃,双手抱成弧形之状,那目光似要破开水雾,直视前方。战局至此,双方最强的势力,终于开始硬撼。
那生鬼身形高瘦,手中剑已斜斜递出,口中吟道:“生来何欢……”虽在这大雨磅砣之下,声音却仍是传达的清清楚楚,那尾音拖的极长,他口中虽是言生,但却带着一股无尽的悲苦之意,久久不歇。
一剑递出,那层层气浪已激的水珠四溅,而且那内力竟似留有余力,其势绵绵不绝,难摸来路。
午夜默然不语,只觉那来势当中存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但威势却并不甚足,猛地双手推出,积聚多时的掌力顿时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那力道在空中竟是笔直如枪,凝而不散。长剑在此一震之下,顿时已弯成了弓形。
生鬼脸上的愁苦之意却是更浓了。又是喃喃吟道:“生来何欢……”猛地松手,那剑在两道奇异的力道互相牵扯之下,一下子飞上半天。生鬼向旁侧一闪,午夜全力发掌,已收不住力,顿时失去平衡,向前倾去。
便在这一刹那,午夜明白,他已经“入阵”了!
生来何欢!
所谓“七苦”者,生者第一,生,即是人世间千万苦难的来源。人一出世,即有雷电袭身,风雪相吹。午夜深读经典,通晓百家,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他知道自己已入阵中,不敢妄动,只怕牵动气机,阵法流转发动,一发而不可收。只低声喝道:“影子!”
这时生鬼人已闪向右边去,那弹向半空的长剑,却是落向左边。只听“扑”的一声,一道劲气破空而来,飘忽不定的傅尘瑶,终于出手。劲气森森,却是直逼生鬼而来。
这时只听一人淡淡吟道:“死亦何苦?”声音甚是铿锵,原来出手的正是死鬼。他脸上,罩着一层淡然之意,似乎有看破红尘,悯然世人之慨。只见他二指捏着一根闪亮之物,原来竟是一枚金针。他淡淡道:“金针度劫,今日让我来度一度你如何?”
他这话中,隐然有佛法中大破解,大智慧之意。午夜心中一喜,这七苦由生而始,由死而终,即由生门入阵,必得从死门寻出阵之法。他阴阴一笑,“请大师指点。”双手成乱环之状,刹那间已连变十数种招式,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将过去。
死鬼的二指轻轻一弹,那金针便脱手飞出。本是柔软无质的一件东西,但在这暴雨倾泻之下,去路却丝毫不改,那势头不是飞向午夜,而是直指傅尘瑶。
这金针来路奇特,后发而先至。傅尘瑶本来形如鬼魅,来无影去无踪。但这金针一至,却似是掌握了她身法来路一般,令她不得不出手格挡。死鬼的右手一招,半空中落下那柄剑,已到了他的手里。面色忽变,“你错了。由生入死,却不是脱苦的劫难。生生死死,六道轮回,苦难正是无穷无尽啊。”那声音浑厚,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意。
这声音有如暮鼓晨钟,震的午夜心头嗡嗡作响。不错,生死循环,报业止歇,何时方是尽头?他心头忽地在这一刹那迷惘起来,便在这一刻,对方已陡然出手!那剑光如雪,向午夜横扫过来。剑气之中,更充满了怖畏之意,迷离之意。仿佛那亘古而来千生万世无始终的业报已纷纷浮现,
但午夜亦是高手,心智坚定,非常人可及。尤其他所习“影子”神功,更令其深明幻术之窍要。这一刹那,他已明白,自己一开始便受了阵法所迷。在生死之间一个轮转,便已失去了洞明的心境。这时那剑光如雪,当头罩下,他心中反变得清明起来。“嘿”的一声冷笑,猛地掌指交错,反击上去。“蓬”的一声,两股劲力在半空中相碰。顿时一股气浪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漩涡,然后猛地激发出来。水珠顿时四溅。午夜吃亏在失了先手,但他身为幽人中三大高手之一,在功夫上却胜了同在大成门的血杀十二阴鬼一筹,死鬼既然无法以阵法制他,只得硬碰硬的以真功夫相对,便输了一招,闷哼一声,向后退去,已是小小吃了暗亏。
午夜心中一喜,知道自己以硬对硬,终于勉强摸到了这阵的一丝缝隙,此时正须乘势而入,这时,一阵劲风挟带而过,相比生、死二鬼一人悠然,一人淡漠,此人出手可谓是霸道十足,人未至力先至。一柄大关刀,已将那水柱激起了无数水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道、怨愤之气。
怨憎会。七鬼之中的“怨鬼”,出手了!
这一刀席卷而来,似乎带着积蓄了千万世的怨愤,那种为复强仇,一往无前,势毙敌于刀下的气势,血腥之气,惨烈之气,扑面而来!
午夜刚与死鬼硬拼了一招,哪敢试撄其锋,但被这一刀的怨气所激,心中不禁微有怒意。暗怨傅尘瑶未能及时与他联手,以至这影子神功发挥不到极致。
影子神功本来要水乳交融,配合无间,他心中怒意一起,傅尘瑶处立有感应,她正与生鬼交手,连下七着,已略占了上风。这时忽觉心中一动,功力不由的便减弱了三分。
那影子神功修炼之初,需两人相对而坐,不眠不休无数日夜。以求二人心中相通的一点灵机。平日更需一明一暗,形影不离。直至真正练成了物影互换,才算是了臻大成之境。这情景说来甚是玄妙,平时虽是二人,但其实却如同一人一般。午夜怒意一生,傅尘瑶心头顿起烦躁之意。她与生鬼缠斗,并未踏入阵中。但也隐隐受这阵法的牵引。那阵法最擅系人心情而动,那生鬼顿时长吟一声,左旋右转,步步系阵法形式而动,已将这阵的中心,引到了“怨憎会”上去。
这“七苦”之阵最妙之处,就是暗合大千世界之万事万物,变化无穷。阵之中心亦时刻可变,完全系对手之心情而动。这七鬼互修佛法,心境明澈,彼此相知。死鬼淡然道:“死亦何苦?”长剑已自手中递了出去。生鬼用二指夹住剑锋,轻轻一带,转眼间二人已位置互异,变生为死,化死为生。阵法两个要位互变,一下子将傅尘瑶卷入阵中。
傅尘瑶一入阵中,三鬼步法流转,这时忽听一人吟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一道寒气,泛着精光,带着那无尽的凄苦与酸楚之意,已从旁侧倏地递了过来。原来却是离鬼为气机所感,踏入此阵。
傅尘瑶心中大起烦躁之意,她这“修心”的境界,已被这阵法破开了三分,三年来古井不波的内心顿起波澜,当年与华发生那一段情事,竟忽地浮上心头。悲莫悲兮生别离,人生本就是聚少离多。相爱之深,离别之苦,天下间少年男女怎能堪受?她这尘心一动,牵动阵法气机变化,旁边的离鬼顿生感应,一双银钩钩光如雪,顿时出手。
这“七苦”阵法之妙,只要有两个人,便可因循变化,从而布阵,生三生四,一起延到七人,变化实是繁多。离鬼一入,已成四人。阵法顿时由一极变为两极,生、死两鬼在旁暗暗遥制,怨、离二鬼却正面出手。
阵法变动顷刻,只在刹那之间。这时午夜已暴喝一声,迎上当先那一柄大关刀。他本在暴怒之下出手,此时又与傅尘瑶心神不合,威力大减,闷哼一声,已被劈退了三步。傅尘瑶一入阵中,顿受牵制,那如影似魅的身法已施展不开。影子神功那物影互异,变化难测的奇效已失。只得出手硬接离鬼那对银钩。二人硬较功力,离鬼乃是顺阵法运行出招,傅尘瑶却是心境被破,一来一去,高下已是立判。傅尘瑶脚步踉跄,已被离鬼逼退三步。四鬼同时再动,阵法越收越紧。
生、死二鬼这时亦紧随出招,杀气漫漫,铺天盖地。出生、望苦、怨憎、离别。诸般苦劫一时涌上,午夜与傅尘瑶二人影子神功被破,心神俱丧,已无力反击。四鬼同时长吟,充满了救苦救难之心,那招数却是除恶务尽之意。四般兵刃,一时俱落。
一声断喝,忽地从后方传来,喝道:“破!”一道劲风,破开这风声雨声,已倏地飞了过来。
萧寒,这名满天下的暗器王,终于发出了他的暗器!
萧寒人称“破烂王”,暗器之术独步天下。他平日虽只以“一笑伤人”克敌,但幽人之中,都盛传他身有“三绝器”。但他平日只常以“销金线”对敌,另外两器,却不得其名而知。如今,在这必杀之局中,在午夜与傅尘瑶命在顷刻之际,萧寒终于发出了他的“绝器”,那便是“既戟”!
即济。天地交,泰;坎上离下,水火相交,是为既济。
萧寒正以销金线,与老、病二鬼相斗。那销金线可长可短,可软可硬,又能及远。虽只细细一线,但在萧寒手下使来,无异于变化万千。那老鬼使一根短杖,病鬼则是短剑,二人虽能遥相呼应,却无法令萧寒入阵。纯以功力相对,萧寒虽是以一敌二,仍是稍占上风。这时盛颜与罗仪威双刀相斗,犹自打的热闹,难分胜负,午夜与傅尘瑶却已陷入死局,当即出手相助。
萧寒本双手各执一线,与二鬼相斗,这时也不见他有如何动作,尤其在黑夜之中,手法当真变化难测。“呼”的一声,那暗器已挟带劲风,从二鬼之间穿过,直扑对面!
此时暴雨依旧倾盆而下,天地间漆黑如墨,众人虽是高手,但目力却难以及远。二鬼只微一愣,看到一个硕大无比的影子,从二人中间掠过。以迅如雷电之势袭向围攻午夜和傅尘瑶的四鬼。
生、死二鬼背向萧寒,正是首当其冲。那暗器其速之快,后发而先至。二鬼心中已顾不得惊异,回身挡格,死鬼手中的金针已转瞬出手,只听“叮”的一声,那金针已被弹飞,却丝毫不减其来势,生死手中剑刚递出一半,那劲风扑面而来,已逼的他无法变招,一股绝大的压力自剑上而来,“当”的一声,剑器相交。生鬼只觉那暗器上似有锋刃,其大其强,远非平常的飞刀、铁莲子等物可比,竟似是一件兵器一般,带着无比强烈的旋转之势,生鬼手中一麻,那剑已脱手飞出。心中惊异,叫道:“即戟,好厉害的暗器!”
只听萧寒傲然道:“我这不是暗器,而是明器!”
明器!
萧寒宁愿人叫他“破烂王”,亦从不提“暗器王”三字,皆因他所使的并非暗器,而是明器!
好厉害的明器!
既戟一出,天下既济。
万事万象,以乾坤而始,既济而终。
既戟一出,便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生鬼大惊之下,再不敢当其锋锐,反身避开。怨、离二鬼亦不禁黯然失色,兵刃齐出,当面硬挡。
“既戟”挟风而来,威势无匹。一刀双钩齐出,仍架不住那来势,二鬼齐齐一闪,那既戟便呼的飞过,直没入夜空。
萧寒的“明器”初试其威,便已震动全局!
本来侍于令公身侧的求鬼轻咳一声,吟道:“求而求兮求不得……”双袖一展,双手已倏地伸出,攻向萧寒。七鬼终于同时出手!
萧寒冷笑了一声,夜空中“嗖”的传来一声细响,马上被被那雨声掩盖下去。求鬼眉头不动,双袖一扬,“扑”的一声轻响,他一对袖子已被穿了两个小孔。萧寒第三根“销金线”,再度出手!
他究竟有多少暗器,又是如何诡异的手法?
战局至此,双方已缠斗了一盏茶的时间。其变化之快,战局之难测,均令人叹为观止。这时盛颜的“断刀”连出一十九刀,气息不停,终于将罗仪威逼退了一步,朗声道:“速战速决!”
萧寒淡然一笑,手指轻轻一动,那“销金线”猛地缩回袖中。人则倏忽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就来试一试这七苦之阵!”
好一份胆气!
求鬼默然不语,双手却已倏忽出招。三人顿时将萧寒围住。萧寒那一步踏前,竟是进而忽退,倏忽之间,竟是向后退了一步。求鬼口中长吟一声,身形暴起,在半空中已变换了数种招式。直向萧寒攻去。
病、老二鬼在左右护翼,三人布阵,阵法的重心已转向“求不得”。
不得不得,求而不得,已入困境!
七苦之阵,入而不得出,不得无所求。
既戟一出,天下既济。萧寒的既戟已出,自己业已被困。
罗仪威这时终已挡不住盛颜,他的刀法来自杀场,大开大阖,极具征伐之气,却不及盛颜江湖中的“断刀”,快意恩仇,刀势着着狠辣。罗仪威连退三步,距离谷令公已不过数步之遥。
令公虽处危境,身旁只一受伤的野鹤护卫,面色仍是不动,毫无惊惶之意。野鹤心中却已不禁暗惊。顾不得自己伤重,已倏然出剑刺去,助罗仪威同战盛颜。
午夜得萧寒一援,已缓过神来。四鬼所布阵法,被萧寒破开了一道口子,心头怒意顿去,人亦变的冷静起来。纯以守势出招,傅尘瑶身形亦变得飘忽起来,互相制衡,正在僵持不下之际。
这时萧寒与三鬼之战,却已到了立判生死的境地。三鬼阵势一步步收紧,气机压迫,已令人连气都喘不过来。萧寒这时忽地破颜一笑,虽是夜黑如墨,但却仍能让人感到那动人的气息。只听他淡然道:“我不但有既戟,还有未戟。”
物必不穷,故受之一未济而终。
寻破而后立,绝地而后生,便是萧寒手中的“未戟”!
萧寒手中的未戟,已破空而出!迎上三鬼,劲气相击,以硬对硬,顿时惊天动地。
噼!一个大雷当头击下,随即闪电掠过长空,一刹那间,周围变的亮如白昼。
众人一时之间均是睁目如盲。战局均已发展到立决生死的境界。
一声冷笑,忽地破空而来。有如夜枭之鸣,振聋发聩,随着电光闪过,半空之中已有一个人影,如流星一般飞坠而下,劲气鼓荡,如博激流。竟是直奔谷令公而去!
这雨夜杀局进行如许,等的便是这惊天一瞬!
那人影自半空中飞坠而下,一双大手,刹那间已笼罩了周围方圆之地,劲气交击,谷令公已是须发飞扬。
众人同时惊呼,离谷令公最近的老、病、求三鬼反身便要应援。萧寒淡淡的道:“只怕来得去不得。”所发出的“未戟”,已带着风雷之势,席卷而来!
“破烂王”萧寒,向来以手法诡异,变化莫测见长。此时竟是要硬碰硬的一战,便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三鬼不及转身,已听若是回身援助,自己必先丧命于这“未戟”之下。只得同时大喝一声,拼尽全力迎了上去。
围攻午夜与傅尘瑶的四鬼招数一收,反身欲转。午夜二人同时出招,却只有怨、离二鬼可脱身应援,但那“骷髅画”盛颜,却正横亘在半路之间,手中“断刀”一扬,映着闪电,划出一片夺目的刀光。顿时将二鬼挡在半路之中。
生死只在刹那,那人的手几已近了谷令公丈许方圆之地。杀气扑面而来。谷令公脚步踉跄,微向后退了一步,自知无幸,只是用目光冷冷看着那人。
盛颜回身阻敌,此时便只罗仪威与野鹤未受敌人所缠,心中已不及闪念,刀剑齐出,带着一股无比惨烈的气势,直冲那人而去。二人这时再快,亦已无法将敌人的招数拦下,只求攻敌所必救,缓得这一缓,令公便有生机。
那人似一只大鸟,自空中直扑而下,手掌方圆,已笼罩了谷令公的天灵地谷,这时罗仪威的长刀,业已递到了他身侧,生死便在顷刻!
那人掌力未至,谷令公已被他的劲气激的须发飞扬。这时罗仪威的长刀,业已刺破了他那鼓涨的长衣,但劲力递到前处,便是一涩。那人的内力激荡,竟已在身周形成了一个极强的护力,几能阻得刀锋一瞬,便只这一瞬,已可生死立判。
那人的大手,几已临至谷令公头颅。谷令公微微一笑,已是闭目待死。猛然,却觉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已在顷刻之间,突的收了回去!
罗仪威身当其境,体会最切,只觉从那人身上激发出来的一股霸道气势,一时全消。反而一下子改成了内敛之势,本来充盈鼓荡的劲气一下子变的空空荡荡,无迹可寻。全力一击却寻不到去处,心头有如被大铁锤击了一样,烦闷欲呕。那人手臂长伸,在空中有如神龙一般翻折回来,那衣衫如破了气一样缩进,已将罗仪威的长刀锁住,双掌同时击出,重重的打在罗仪威胸膛之上,印了一个结实。两道骇然无匹的真气顷刻间已侵入罗仪威的四肢百骸中去。罗仪威全身剧震,一道血箭冲天而起,人已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飘飞。
那人一击得手,再不停留,脚尖微一点地,低喝了一声,“走!”人已掠空而去。
变化只在顷刻之间,萧寒与三鬼此时,才结结实实的交了一击。“蓬”的一声,劲气交击,风云四合,碎片四溅,萧寒所发的“未戟”,竟被三鬼合力震的粉碎,萧寒人已退后数步,一口血登时便喷了出来。三鬼同时后退,求鬼功力较深,勉强不倒,另外两鬼却已颓然跌落在地。鲜血已映着雨水狂喷出来。
这时那人已掠到萧寒顶上,用手一拉,二人已飞掠而去。闪电瞬间一过,天地重归寂暗,再摸不着半点踪迹。
盛颜刀光一闪,逼退二鬼,来去倏忽,与午夜三人已同隐去黑暗之中。众人却也顾不得追击。谷令公早已抢前两步,将罗仪威身体抱住,但那人掌力何等剧烈,罗仪威全身经脉且已全部震碎。鲜血不断从嘴角流出,已是气若游丝。
野鹤一搭他的腕脉,黯然道:“令公!”
谷令公长叹一声,抱住罗仪威的尸体不放,求鬼这时才踉跄而来,他虽久历生死,看破世情,此时虎目亦不禁泪下,哽咽道:“令公,他二人已离世了!”
谷令公放眼看去,老、病二鬼身子倾斜在地,头颅歪向一边,原来三人同当萧寒“未戟”的全力一击,萧寒的“未戟”有物必不穷,天地未判之意,中间蕴含的力量非同小可。三人同力当之,虽将萧寒重创,但病、老二鬼亦当不住那一击之力,相激之下经脉俱损,同时逝去。
谷令公虽然久历生死,但此时他身边良将与贴身护卫同时殒去,亦不禁长叹,“好一个萧寒,好一个高拙音!”
野鹤动容道:“高拙音?”
谷令令“嘿”了一声,神色不禁黯然。“不错,出手那人必是高拙音,他布这一局,不在杀我,却是阿馒。他必已提前侦知阿馒来京之事,是故星夜回京,布这一局。以利他主帅之位。嘿嘿,好歹毒的心计,好诡诈的人物!”
野鹤默然,怒道:“明日高拙音率军归来,令公可在金殿上直斥其非,诛杀节度使,此事岂同小可?”
谷令公黯然道:“高拙音岂会轻易认帐,还有鱼古在旁帮腔,我们又无确实把柄,此事若闹将起来,必是滔天风浪,当此大军压境之际……”他长叹一声,“他便是把握了我不会轻易启衅,才会出此一招,当真狠辣!”
野鹤默然不语。这时天空中又闪过一个霹雳,那雨下的更加急了。谷令公仍是手抱着罗仪威的尸体不放,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但见华发萧萧,那脚步竟有些许蹒跚。野鹤心中不禁一叹,这位曾一手平叛乱军的当朝柱石,如今竟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吗?
长夜漫漫,却终有过去的一天。红日东升,已是辰时。
黄罗伞盖,天子仪帐,浩浩荡荡出东门而去。正是当朝圣上,率百官出迎远征南粤而回的高拙音大将军。
萧寒身为神策军副统领,为皇上贴身护军,便在鱼古身后不远,午夜为鱼古的贴身近卫,便随在其身侧,将马稍带,与萧寒并骑而行。
萧寒仍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但脸色却略显苍白。午夜苦笑一声,“你的伤如何了?”
萧寒淡然道:“反正死不了。”
午夜苦笑道:“昨夜一役,那阵法之变,已破了我修为的心境。这影子神功最重心神,恐怕要再费年余功夫,才能重复昔日境界。”
萧寒道:“那又如何,你与影子双修,事半功倍。你可知我这数月来,已不能与人动手了么?”
午夜不禁一惊,“你伤的竟如此之重!”
萧寒哼了一声,“我虽伤重,但对方两死一伤,倒还是我占了些便宜。”
此时锣鼓喧天,百姓夹道,终于出了城门。
另一骑人马,这时亦已迎面而来。正是谷令公一行。谷令公身侧正是野鹤。午夜见了野鹤,微一拱手,笑道:“区兄,别来无恙?”
野鹤却不言语,只是恨恨的看着萧寒,若说目光也能杀人,那萧寒此刻怕早已死了千百遍了。
萧寒却全不当一回事,只是淡淡的看了野鹤一眼,“区兄你好。”
野鹤哼了一声,扭马便行。
东门外大校场,向为将士南征迎归之地,一行人至此,皇帝登上点将之台落座,众臣便随侍身侧。这时忽见远处烟尘四起,鱼古便是一喜,张望道:“来了!”
只见远处一骑良驹,已如飞驰来。身后跟着百余卫士。眨眼间已入校场,马上那人飞已身而下,数步走到将台之下,翻身跪倒,“臣高拙音南征而回,叩见圣上!”
皇帝便是一喜,竟站起身来:“高卿远来辛苦,且上来回话。”
那高拙音站起身来,甲胄犹自在身,面上微露风尘之色,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他登上点将台,还欲再拜,皇帝早伸手扶住,道:“酒来。”
旁边鱼古早将御酒递上,皇帝笑道:“这一杯酒,且犒劳高卿及手下军士!”
高拙音接过喝了,猛地跪倒,道:“陛下,高拙音有一事请令!”
皇帝一愣,忙伸手欲扶,“高卿此去,有大功于朝,何事尽讲不妨。”
高拙音站起身来,“臣于南粤之际,听闻蕃寇犯边,肆虐北疆,心急如焚,恨不得日夜加鞭赶回京城,为吾皇效命。遂与蛮寇议和,星夜回京,如今士卒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军威正盛,恳请陛下发令,命臣率兵直发潼关,荡平北蕃,扬我朝军威于域外。但求陛下一命!”说罢猛地跪倒,他那百余卫士也同时在台下跪倒,齐道:“求圣上应高将军所请!”
这皇帝本打算回城之后,于金殿上再商议此事,数日争执,他心中本来已属高拙音。但毕竟尚未与谷令公等老臣商量,此时高拙音伏地请命,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中不由大为踌躇。
鱼古凑近皇帝身侧,低声道:“高将军挟南征之余威,军威之炽,若能出军潼关,必可一扫边寇,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道:“这个……”眼见高拙音伏地不起。不禁将目光投向谷令公,道,“令公,你意下如何?”
谷令公本一直肃容而坐,这时起身道:“陛下,老臣认为此事似有不妥。”
鱼古脸上神色顿时暗了下来,“如何不妥?”
谷令公面容一正,喝道:“鱼监,老臣与皇上应对,商讨军情之事,何用你在一旁多嘴!”
鱼古一怔,自他深受恩宠之后,谷令公平日里深为收敛,甚少与他相对。这时却是义正辞严,心中不禁有些着脑。但他自从监察西陲军情而惨败后,已大受皇帝斥责,不敢张扬,只是心中暗恨,却未反驳。
皇帝一摆手,止住鱼古说话,“令公请讲。”
谷令公道:“高将军虽久在军中,但独自领兵征战,毕竟是这几年的事,方今太平盛世,军事甚少。而域外大兵压境,社稷之危,已可直追十数年前‘犴墀之乱’。高将军独自领兵,就会如此乱局,只怕力有未逮。老臣并非对高将军有何置疑,只是牵扯到社稷安危,不得不小心从事。”
鱼古心中暗恨,谷令公此言,明明是说高拙音军功不够,难以领兵。忍不住出言道:“既然如此,便请令公提个适当人选吧,若能让高将军及众兵士心悦诚服,大家便都听他号令,也不妨事。”
高拙音身子亦是轻轻一动,罗仪威已死,当今朝野,将士调零,再也找不出能与他相抗者了。果然皇帝道:“高卿资历虽尚浅了些,但本朝乱后重兴,老将均已辞世,放眼当今,恐怕也找不到更胜于高卿的人了。”
谷令公肃容道:“陛下之话倒也不假,但却忘了,朝中尚有一人,历经三朝,为本朝出生入死,带兵大小数百战,统兵经验之丰,天下莫出其右。”忽地跪倒在地,须发激扬,大有壮烈之气,喝道,“老臣请命带兵平乱!”
皇帝一惊,顿时被弄乱了手脚,“令公,你这……”
鱼古与高拙音亦是同时一惊,万未想到谷令公竟亲自请命,若是旁人自可出言反驳,但他们难道可与堪称本朝再造功臣的谷令公争执?
皇帝咳了一声,“令公若肯出山,自是再好不过。可是你年事已高,久未军旅,怕是……”
谷令公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是为臣本份。老臣年纪虽大,但兵法战策,未敢一日有忘。老臣今日并非卖弄资历,实是效毛遂自荐,为国尽忠而已。当年曾随老臣征战杀场之北关节度使罗仪威,已带五万精兵来援,老臣出城之前收到急报,已至北门五十里外,将士们军威激奋,誓有与蕃军一战之心。数日来各地援军,亦近十万有多,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正是出兵大好时节。高将军远征初归,将士疲乏,原当好好休整才是。大军在外,圣上身边亦不能无兵。鱼相掌神策军,高将军掌禁卫军。原当护卫京城,守皇帝之安危,为本朝的第一大事。请皇上允老臣带兵出征!”
谷令公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句句紧逼,高拙音心中却是大惊。罗仪威!昨夜丧命于他手底的罗仪威竟又带兵出现,岂非是白日见鬼了不成?但谷令公言之凿凿,绝非虚言。饶是他平日镇定如恒,此时亦不禁乱了方寸。这时鱼古阴阴笑了一声,“令公。你密令节度使入京,如今兵临城下,始让我等知晓,岂非是以私人之军威,胁迫皇上不成。莫非这其中,还有别的用意?”这言中之意,大有指谷令公有拥兵自立之心。
谷令公勃然大怒,猛的站起身来,“鱼监,老夫历经三朝,嘿,兴衰起伏,什么没有见过。难道要你在旁边多话不成?话不妨当面说出,当年我若要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如今。皇上若信得过老臣,觉得老臣仍为天子效忠,便发令出征,否则便令老臣辞官归田,由高大将军领兵出征,其余的那些军士,也都散了罢!”他越说声音越高,掷地有声,须发飞扬,一派慷慨激昂之状。
众臣见这位三朝功臣顿发虎威,谁也不敢作声。皇帝被谷令公步步进逼,似也失了方寸。默然半晌,道:“令公,便依你所言,以你为首,罗仪威为副,授你兵书战策,明日出征!”
谷令公大喜,伏地拜倒,“多谢圣上!”
这一件争执多日的大事,便在这点将台上定下。皇帝却似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道:“都散了罢。高将军可与鱼古午后入宫,商讨京城防御。令公可自去兵部,整理军务,以便明日出征。”说罢微一顿首,鱼古道:“起驾!”皇帝起身下了点将台,进了銮辇,那天子仪帐,浩浩荡荡回京去了。
高拙音站起身来,向谷令公深施了一礼,道:“令公,且待我向罗将军问好,数年不见,想起当年曾在军中出生入死的日子,拙音却也不禁感慨了。”说完拱手作别,下台而去。
谷令公望着他远去背景,不由长叹一声,只觉全身气力,似欲离体而去。野鹤在旁道:“令公,你这一计苦心积虑,虽令高拙音带兵之事作罢,但你今日却有以势胁迫皇帝之意,大招圣上之忌。你领兵远出,京城之内必全是鱼古与高拙音只手遮天,这一得一失,却也难说的很。”
令公黯然道:“昨夜一杀,死了我三名护卫,求鬼假扮罗仪威,死于高拙音手底,另外两人则为萧寒所杀,如此牺牲,换来今日之局。嘿,不过是非成败,原本就难说的很。如今清平之期已过,若令高拙音出兵,得胜回朝之后,势力日张,我则日渐年老,天下立成乱局。时逢乱世,板荡显忠良。我带兵出征,京城里便要多靠你了。你附耳过来,让我告诉你几句话。”
野鹤附耳上前,谷令公便将密事相告,大成门中秘辛,一一入耳,野鹤不停顿首。令公虽要带兵出关,但京城之内,却是烈焰方炽,斗争远未歇止。
高拙音纵骑回京,萧寒与午夜便随在身侧。午夜恨恨的道:“今日之事,功败垂成!”
萧寒淡然道:“成败得失,本就一线之间,败了又如何?”
高拙音顿首道:“不错,今日之事,表面上虽是我等落了下风,实则未必没有好处。谷令公今日以势逼人,已招今上反感,他若带兵离京,精锐尽出,岂非给我等留下了极好的局面。中天阁之会,已不在远,昨夜你三人俱有损折,须得好生调养。且待来日方长吧。”
萧寒用手轻轻摩挲着他那件大氅,目光遥视远方,悠然道:“且看他日之京城,究竟是谁家天下?”
终于搞定了,接龙前十章至此告一段落,打斗写的多了些,收不住笔了,大家原谅。请龙辰兄尽快前来接棒。我明天整个小贴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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