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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

无限透明的蓝
2002-06-06 12:37   收藏:0 回复:5 点击:2333

    初五
   我是初五。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我喜欢初四或者初七。十三也可以。可是我的出生注定了我是初五。如果早生五个小时,就是我喜欢的初四。初四,应该是那种活泼可爱淳朴的女孩。就象后村的纯子。而初五。注定了。一切都是如此。正月的。阴寒天空下出现的女子。
  
   小时候老人在我耳边喜吟吟的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女孩越生的前就越好命啊。算命的先生却说,你生在个男人的日子,将来注定是个男人的命。我很不明白。日子,还分男人女人吗?男孩的命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可是日子就缓慢的走过来了。我没有象算命的先生说的那样象个男孩子,也没有象老人说的那样命好。平淡安定的。在6岁以前都是这样的。因为6岁的时候娘生了弟弟。一个我很陌生的男子。
  
   弟弟生在十六。夏天很热很热的下午,他来了。老人都感叹的说弟弟是个短命的烂谷子,还是算了吧。当然这些话都是在离我家很远的山坡上说的。
  
   当时的太阳很亮,我一个人平躺在山坡背后晒着。艳艳的光,照在眼睛上会出现彩虹。我在阳光下舞动着细长的手指,薄薄的皮肤透着亮,可以看到蓝色的血液在清脆的滚动。沉重的心脏钝浊的靠拢,刺痛的感觉直到我昏睡过去之后消失。没有人发现6岁的我听到了一切命运的宣言。
  
   十六,石榴。娘说,就叫石榴吧,顺口,方便。爹粗声粗气的吼着,一个男人叫什么石榴!你们女人就是会瞎添乱子。娘悄悄的坐在门口,一针一针的衲着这双给我做的绣花鞋。不再多说一句话。我大气都不敢出,蹲在娘的旁边,安静的打量娘苍白的脸庞和那双灵活飞舞的手。爹还在嘟嘟囔囔着,说男人就要有个霸气点的名字才够响亮,什么什么之类的话。最后爹找了算命的先生,花了很多钱给弟弟起了个很霸气的名字。
  
   铁鹰。
  
  
   有了弟弟之后,我的生活就跟别的家里一样了。没有区别。女孩,什么都没有。爹只是有着铁鹰这一个孩子,初五是不存在的。我什么都不敢说,跟我那个苦命的娘是一样的。家里的一点点荤腥都给了弟弟,爹说弟弟要长身体。小孩子都喜欢的零食也只有弟弟吃的,爹说弟弟还小。过年的时候也总是只有弟弟有新衣服穿,爹说弟弟将来是会雄飞的铁鹰。
  
   我只会安静的流泪。不多说一句话。
  
   娘心疼的还是初五。总是会偷偷的塞给我1毛2毛的钱让我去买吃的。我没有买。钱全都压在我和弟弟睡的小床下的红砖头下面。我不缺这些。虎子会给我买的。我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虎子是村长家的二儿子。比我大4岁。当然,除了我们两个,就没有人知道这些。
  
   慢慢的我跟铁鹰也就熟了。他看到我,会笑的很开心。我从来不怨恨他。他是那么可爱的孩子,我们都喜欢着。很快的他会走路了,我就带他去我以前经常一个人去的地方。那个可以晒到温暖太阳的山坡背面。铁鹰也懂事的,安静的陪我躺着。我依然喜欢看太阳下舞动的我的手指。蓝色的血液开始浑浊,我看到有黑色出现了。
  
  
   虎子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要走了。我带他去那个山坡。看着他忧郁的眼睛,我知道,我们不再是同样时间的人。我踮着脚亲了比我高半个头的虎子。在他宽阔的额头上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我看到他忧郁的眼睛里噙含着晶莹的泪,滚动着,却始终没有流下来。我笑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第一次发现虎子的眼睛是这么大,这么明亮。
  第二天,我看见虎子在去县里的车上,对着车窗安静的流泪。我轻轻的抬起右手,勾勾指头,这是我说再见的方式。铁鹰在我身边声嘶力竭的哭着。我知道,他只是想要那辆车。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离别。没有伤感。没有眼泪。没有喜悦。没有微笑。什么都没有。我想这预示着,我真的是个注定冷血残忍的人。
  
   这一年。虎子15岁。初五11岁。铁鹰只有5岁。
  
  
   我小学毕业了。铁鹰上了二年级。聪明懂事的男孩子。我们在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学习。彼此依恋着生存。爹疼他,娘疼我,看着是没有什么不平衡。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家里,爹说了算。
  
   然后爹说,初五就不用去上学了,可以在家帮忙做点事,学让铁鹰上就行了。我沉默的看着他,什么都不说。我想我是不认识这个人的。所以没有必要和他说话。娘哀求着爹说,初五还小,再上几年的吧,家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做来了,不用人帮忙的。爹怒吼着说,女孩子家学那么多干什么?!赔钱货!一样成了别人家的。娘哭着求爹。铁鹰也帮姐姐初五说着好话。爹看到铁鹰可怜的小脸纠结在一起痛苦的样子,有点心软。娘跟初五说,快点求你爹让你去上学吧。我站直着身体。不!脱口而出。然后坚决的看着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学可以不上,我不会求他的。大家都愣住了,短暂的几秒。然后爹劈头盖脸的巴掌就扇了过来,我没有任何躲闪的依然站直了在那里。娘和弟弟拼命去拉爹,可是巴掌的力度和次数根本没有减少降低。最后他打累了,眼睛猩红的瞪大了望着我,希冀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只是看着他,用手背轻轻擦着嘴角不断流出的红色液体。然后我先离开了。去了阳光明媚的山坡。
  
   我平躺着,血顺着嘴角流到脖子,然后流在衣服里被衣服吸取。我没有再去擦。我累了。一直以来我都看到手掌中流动的血液是暗蓝色的,没有想到今天从嘴里流出的,一样是红色。和其他的人是一样的。没有区别。这个发现让我想睡觉。所以我就睡了。安静的,在山坡背面的太阳下,睡了。
  
   天黑的时候,铁鹰独自一个人来找到了我。他哭着说姐姐你别吓我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等我长大以后绝对保护着你不让你受别人欺负。包括爹也不行。我笑着看他,姐姐只是累了想睡觉,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回家吧。铁鹰用小小的身体支撑着我回家了。
  
   这一年。初五13岁。铁鹰7岁。
  
  
   我的初中在爹的咒骂,娘的哀求,铁鹰的维护下结束了。中间虎子回来看过我一次。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我的安静使我们之间的空气更加沉默。然后各自回家了。我知道,消失了。
  
   铁鹰很快的漂亮了起来。然后有天我在隔壁李阿爷家的床上找到了他。衣衫褴褛。哭着。绝望的。我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的气息化成了空气漂浮着。托着我们,站立不稳。然后铁鹰开始丑陋了。初五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安静着。抱着弟弟,说,我们回家了,回家了。
  
   天黑着。我们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整个夏天,铁鹰都很快乐。笑。象绽放的昙花。可是我忘不了他的绝望。直到我在山坡后面的那条河里看到铁鹰挣扎着。他疼痛了。我麻木的站立在岸边,只是盯着他使劲的看,仿佛可以看到灵魂里面。然后我看他冲着我笑。他说,姐姐我很好,这样很快乐,我很干净。我只是累了,想睡觉。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是我第二次面对离别。没有伤感。没有眼泪。没有喜悦。没有微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个冷血残忍的人。还有麻木的疼痛。
  
   这一年。初五16岁。铁鹰10岁。
  
  
   爹很快的发现了铁鹰不见了。然后有人告诉他看见铁鹰曾经出现在河边。捞了三天之后铁鹰出现了。肿胀的变了形。消失了。这已经不是我的弟弟了。他只是铁鹰。
  
   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我的弟弟很漂亮,是可爱的孩子。这个丑陋的尸体不是他。他只是累了,在哪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睡觉,等着我。我知道的。
  
   爹疯了。整天在村里叫嚷着,铁鹰,铁鹰,我的儿,你快回来啊!已经没有人会去劝拦他。而爹也只是冲着高高在上的天空大声的叫嚷,从来不抬起头看别人的眼睛。
  
   娘靠给别人做些衣服糊口。家里现在只有三个人,而爹又是经常不见踪迹。娘什么都不说。我没有看见她为了铁鹰的事哭过,我想她应该是勇敢的人。
  
   我在床下那块砖头底下压的钱已经很多。够买那张车票。
  
  
   铁鹰消失了。火化了。
  
   然后初五也消失了。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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