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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之间

jlyjlwh200
2004-07-08 14:53   收藏:9 回复:7 点击:4729

   
  
  (一)
  
  我二嫂还没成为我二嫂,我大嫂就对我二嫂有了意见。
  那年头我家人口多,父母生了我们八个,我是老疙瘩。大哥足足长我20岁,大嫂与大哥同岁,也足足长我20岁。
  我大嫂嫁过来时,还没有我。直到我大侄出生一年后,我才与大嫂见着面。我母亲体弱多病,大嫂像照顾大侄一样照顾我。大嫂有时对我也很厉害,比如有时弄坏东西、有鼻涕之类都不放过;说起来就没完,直到我哭着说不再弄坏东西、不淌鼻涕才算完。二侄小我一岁,那年头粮食缺,二侄出生时,说大侄叫了粮仓,小二就叫谷仓吧,早晚粮食会吃不了。二侄出生刚两个月,大哥当兵去了。
  家中除了二哥和爹能在生产队挣工分外,剩下8口人全是吃闲饭的。那时当兵生产队不给一点照顾,实质是二哥养活大嫂他们娘仨。
  要说二哥也很苦,念完小学四年,五年都没考上。14岁就在生产队当了“小半拉子”。他对弟妹们真好,不仅从不以大欺小,还对我们百般呵护。提起他没考上高级小学也怪我,那时成天喝糊糊粥,我饿得精瘦,二哥瞧着可怜,成天给我捉麻雀烧着吃。
  由这,爹没少骂他,他总是呲牙一笑,从没见他生过气。二哥的长样可真好,生产队中不少人家都想把姑娘嫁给他,别人一提,他呲牙一笑,说不找。
  二嫂是“北大荒”人,其实是我们邻县,因为在我们北面,当地人习惯地称“北大荒”。她姐姐嫁到我们生产队,她第一次到我们队来,我二哥就相中了她。
  二嫂并不比我们村的姑娘漂亮,只因为她名字叫李桂英。二哥在两岁时,我家的邻屯住个李大炊手,因做烧饼小买卖而得名。那时还没解放,我家是中农,比贫雇农生活强,李大炊手有个姑娘大号叫李桂英,她见我家还能吃上溜,李桂英又总跟我二哥在一起玩, 就有了一种想法。
  “让我家桂英给你们做儿媳妇吧!”那时兴定娃娃亲,一天李大炊手对我父母说。
  “桂英长得多俊呢,就怕我们永生配不上。”二哥大号叫永生,妈提着二哥的大号对李大炊手说。
  “我就喜欢永生浓眉大眼的,只要你们不嫌我家穷、桂英丑就兴了。”
  当二哥长到18岁时,李大炊手已搬走16年了,两家相隔有几百里,没钱走动,写封信的人都没有。也就基本没来往了。
  李大炊手可没忘这个碴,给我家捎来了信,说姑娘大了,非要另嫁别人,表示很对不住。二哥可着实苦闷了一阵子。
  恰巧又来了个李桂英,二哥就非她不娶。
  大嫂不同意二哥这门亲事,大嫂是想的自己事,二哥要是娶了媳妇,就有了小份子,再不能还这样甘心情愿地养她们那三口人了。
  “你老叔(当地人叫小叔子都这样称呼),外面都说李桂英是‘白虎’,你去跟妈说,别让你二哥娶她。”我小时懂事早,一般的事还明白,但什么是“白虎”实在糊涂了。
  “白虎?人怎么能是白虎?瞎说妈要骂我的。”那年我12岁,被大嫂的话弄糊涂了。
  “小孩子家不要刨根问底的,妈明白,你就照我说的对妈说就行。”大嫂对我好,大嫂说什么我都听。
  “妈,外 面人都说李桂英是‘白虎’,你可别让我二哥娶她。”一天,屋内没人,我对妈说。
  “什么?你听谁说的?”妈很惊讶,向我逼问起来。
  “听外面人说的呗。”我不能说大嫂说的,这是大嫂告诉我的。
  “小奇生,外面谁说的?快告诉我。”妈似乎对这件事重视起来。
  我脑袋冒了汗,我不惯撒谎,嗫嚅着说:“我大嫂说的。”
  “去把你大嫂叫来!”妈吩咐我。
  “我不去!”我一想糟了,还得挨大嫂骂,所以拒绝了。
  “你敢不去,看我不掐你的。”妈严肃起来,我不敢拒绝了。
  我将大嫂喊来后,就借口躲了出去,但心中又不踏实,就自己蹲到屋后窗根下听了起来。
  “她嫂子,你听谁说的李桂英是‘白虎’?”这是妈的声音,废话没有,直来直去。
  “妈呀,这你可得信。开始我也是听传言,后来我倒是细心了一下,她眉毛淡淡的,跟汗毛一样,又长着两个虎牙。肯定那个地方没毛。”我越听越糊涂,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胳膊窝,我看见过大人,有的长着毛,有的没毛那算什么?我茫然了。
  “‘白虎炕头坐,不是招灾就惹祸’,妈,咱家可挺太平,你可要拿定主意呀。”
  “就怕永生不听话。”妈知道二哥的脾气,平常像绵羊,但真要认准个道,十个老牛拉不回头。
  “你爹,永生说媳妇的事,你想咋办?外面都说李桂英是‘白虎’。”晚上我刚迷糊,就听妈躺在被窝里对爹说。
  “他妈的,我也听说了,永生这小子竟瞎扯,屯中有多少好姑娘他不干,他得听父母的。”这是爹的态度。
  二哥拗是拗,可跟父母他不敢。但那几天他谁也不理是真的。上饭桌吃饭,谁也不看吃几口就下桌。眼见没几天就抠漏眼了。
  其实爹最喜欢的是二哥,因为就他能帮爹挣工分。爹思想虽守旧,但转变快,他毕竟读过不少书。
  “永生,你成天给我脸子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爷爷讲话啦,我这么多儿子,用筛子眼过也能过出两个好的。我非得指着你将来养活我吗?你整天赌气攮腮的。”一天吃饭时,爹对二哥说。在农村吃饭时是说话的最好时间,爹虽有些责备的意思,但语气很平稳,我知道二哥要胜利了。因为爹的脾气全家人都知道。
  我看了看二哥,二哥笑了,他更知道爹的脾气;我再看看大嫂,大嫂脸都有些不是色了。
  “行吧,你自己实在愿意,爹不拦你,新社会吗。可将来不好,可怪不着爹妈的。”爹果真答应了。妈从来都是爹说了算;二哥只会呲牙一笑。可这顿他多吃了二大碗饭是真的。我给他数着呢。大嫂可苦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走了,我只看见她的碗中还有半碗饭。
  
  (二)
  
  二嫂进门后,开始,家里还算平静,可就是苦了我。经常在梦中碰到像书上说的吊睛白额大虫,惊醒过来就是一身冷汗。看到二嫂更怕,二嫂住在里屋,灯一闭,我就怕她变成大老虎出来吃掉我。半宿半宿睡不着,有尿也不敢下地撒,憋来憋去睡梦中尿了,自此还添了个尿炕的坏毛病。因家贫,十几岁了还睡在爹的被窝中,撒出的尿都呲在了他的脊梁骨上了,我的屁股也没少挨巴掌。
  我真佩服二哥,一天蔫巴的倒是有胆量,竟敢跟白虎睡在一起。
  时间长了,我见二嫂还不可怕,大嫂有时对我还瞪眼;二嫂不,总是蔫声不语的,也像二哥那样呲牙一笑,只是比二哥多露出两颗虎牙。别人看着不好,我总感觉这两颗虎牙怪对称的,而且笑起来也很妩媚。
  她和大嫂一样喜欢我,总是“老弟”、“老弟”地叫得满亲切的。渐渐地‘白虎’什么的,也被我忘却了;大嫂没忘,似乎牢记在心头。
  由这,妈开始有点不喜欢大嫂了,说大嫂哪样都好,就是太要尖。
  妈说得对,大嫂论模样、精灵劲,那在农村可是说得着的。没谁教过她,可东北小调和二人转唱得满有味道;一手裁剪活在村中那也就是一绝了。那时还兴用手针做衣服,谁会剪洋服衣裤?独有大嫂能。
  她的心总是一盆火一样,百求百应,那时都是白尽义务,哪像现在什么都要钱。村中有人来求剪衣服,她宁肯放下自己的活。为这,大哥从部队回来后没少和他急眼。大哥说:“你一分钱不挣,图啥?”大嫂说:“屯中住着,谁求不着谁?”
  大嫂比大哥大量,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容不下二嫂。
  妈给她俩分了工,每人轮流做7天饭。这时我已上了初中,离家七八里地,全是步行。大嫂饭做得顶架,从不让我迟到;可二嫂大概比大嫂小10岁的关系吧,好困,一睡就过站,使我迟到了几次。
  “看看,咱们家就这一个秀才,大家都得尽点心,老迟到耽误了学习谁负责?”大嫂终于又找到了话由。
  当着二嫂的面向妈叨咕了好几次,可妈的特点就是不愿意说谁不好,总是听听拉到。
  而我却不怪二嫂,因为大嫂叨咕时,二嫂似乎一点不怪大嫂,自己也感到自责的。每次饭晚了,都从兜里掏几角钱给我买麻花吃,我还真巴不得天天晚呢,麻花总比苞米面好吃多了。
  二嫂进门不到半年,大嫂生了第三胎,是个小姑娘,正是大嫂盼望的。小丫头生得豹头双眼的,全家人没有不喜欢的。
  娇子短命,半年刚过,孩子来了毛病。孩子的姥姥挺神,专会算命弄鬼,告诉大嫂孩子是冲着‘白虎’了,不好救,谁也没想到又联系到了二嫂身上,‘白虎’的碴又被重提出来。
  小丫头终于离开了我家,死时的情景真是够凄惨的。全家人没有不嚎啕的,大嫂当然最甚。小丫头气咽了半小时,大嫂扔把她抱在怀里,发疯似的啃着脸蛋,直到大家百般相劝,才用谷草包起来,捆了两道绕。大哥和大嫂亲自抱着到荒地格子上,放到那了(其实人刚一离开,死孩子就被野狗撕扯吃了)。
  时候不到清明,野田一片荒凉,平原地春风一起,尘土飞扬,大嫂放下小丫头,手拍大腿叫了几声天,就被大哥拽了回来。
  那几天,大嫂很少言语,瞅着二嫂就跟黑眼风一样,认为二嫂就是杀死她女儿的凶手,只是母亲百般劝阻,才没爆发。
  这一天终于爆发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爆发。我放学后走到院子就听到屋内哭声、骂声绞在一起。
  “你个白虎哨子,你妨死我闺女,你还我闺女。”大嫂唱小曲的嗓子今天更宏亮,竟然出口不逊了。
  “你才是白虎哨子呢?‘白虎’、‘白虎’的,你叫了一年多白虎,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年多,我第一次听二嫂发火,而且从口气中,分明有否认自己是白虎的意思。
  “你她妈的不是白虎?谁是白虎?你是灾星,咱老王家有你没好,×你妈的!”大嫂越说越离谱,而且破口大骂了起来。二嫂只反驳了一句,就再也不出声了,只是“呜呜”地哭起来;大嫂说什么也不肯罢休。
  妈左右拦挡也不行,爹这时也进屋里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威力也越来越小了,说了几句也没人当回事。二哥没在家,在家了也不好说什么,我对大哥有气,他躲在小屋里,就像没听到一样,大嫂那样闹,他硬是一声不吭。
  我实在忍不住了,进屋把书包一放,就说开了大嫂。
  “大嫂,你说得不对,什么‘白虎’,那都是迷信。”这时的我长了点年纪,也渐渐地从大人那里闻到了风声,原来所说的白虎,就是指女人那个地方不长毛。我想那算什么啊,蒋介石脑袋没毛,光得象灯泡,宋美龄还死跟着不离,能生孩子就行呗。
  大嫂见我说了话,才消停下来。大嫂不愿得罪我,我是全家唯一读到初中的人,而且学习成绩好,全家人盼我出息呢。也没人肯伤我。
  “好,你老叔,我听你的。”大嫂还挺爽快的。
  二嫂想不开,为这事还喝了药,差点没过不来。为这,大嫂也好懊悔了一阵子。
  我们家已是14口人的大家了,按爹原来的想法,再发展一下,拢在一起,当个老太爷子。后来看是拢不住了,就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
  爹说;“现在大家大口的也不大时兴了,咱们也分开吧。我这一辈子也没给你们攒下什么,大物只有这四间房子,我和你妈领着你三弟、你老弟,还有你老妹住最东边这一间吧,我们搭个顺山炕;其余三间你们哥俩各一间半,走一个堂屋地吧;再就是还有三口缸。咱们一家一口;六只母鸡你们一户三只吧,都有小孩子;碗筷分巴分巴就得了。”爹说着,似乎很伤感,几滴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
  大哥二哥没说出什么意见,就这样把家分了。
  
  (三)
  
  要论过日子,二哥二嫂确实不行;大哥家说行,也全在大嫂支配。大嫂实在是过家的好手,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自留地的院子侍弄得像模像样,种的菜全全可可,总要比别家早吃几天;二嫂家尽管人口少,可心粗,日子过得不如大嫂。
  两家走一个堂屋地,难免磕磕碰碰。还好,没发生大的风波,二嫂能忍让,实在听不下去,就躲到姐姐家去呆几天。
  可是大嫂始终不愿与二嫂走一个堂屋地,她始终怀疑二嫂是白虎。可二嫂哪次都拒不承认。
  于是我经常发现,二嫂要是往厕所去,一会儿大嫂就来了尿,马上也向厕所跑去。
  “老二媳妇可贼了,我到厕所堵她好几次,一听脚步声就马上提上裤子。我是女的,为啥怕,心中有鬼。”一次我正趴在炕上写作业,大嫂过来对妈说。
  “大媳妇,分家了,各人过自己的日子,她是白虎,也妨不着你了,你别操那个心了。”妈劝着大嫂。
  “一家人还有妨不着的?你老太太几十年就是老好人。”大嫂跟妈的感情不错,不比亲母女差,有哈话都不埋着。
  “告诉你,大嫂,今后再不许你在我面前说这些了,我可是小男子汉了。”我警告大嫂。
  “是是是!小公子。”大嫂说笑着走了。她腿长,走起路来一阵风。
  大哥大嫂积攒了几个钱,二哥手头也有了几个钱。大哥就将自己这一间半房卖给了二哥,自己到前面盖了三间土洋结合的房子。这样两家都方便了。我想这回好了,厕所都各是各的了。可大嫂心不死,总想揭开二嫂那块迷。
  一次机会来了,二嫂十月怀胎,就要分娩了。
  “你二婶,咱姐妹闹是闹,毕竟是妯娌,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可得告诉我,别让外人笑话。”大嫂对二嫂生孩子兴趣极大,因为可以彻底揭开那块迷。
  可她如意算盘打错了,当她知道时,二嫂孩子已经生下来。二嫂那真叫厉害,在分娩前,她详细咨询了一些人,在刚觉病时,先自己烧了一些热水,弄来点谷草,将炕席掀开,将谷草铺在土炕上,自己楞是把孩子生了下来,当妈闻讯来时,二嫂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了,一点血迹都没有看到。
  妈好一顿埋怨二嫂,说:“生孩子是闹着玩的吗?人命关天那!”二嫂笑一笑,没说什么。最失落的是大嫂,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探察机会。但也更增加了她的怀疑,是白虎确定无疑了,不然生孩子,都怕人看,怕啥,不就怕看到那吗?
  白虎!百分之百的白虎!
  那年头事也多,家中要是太平点,虽说有个眉毛少的也就那么地了。可偏偏出事,而且还出大事。
  出嫁的大姐来家了,正赶上二嫂从地头拔回一捆花麻,已沤好晒干。大姐跟二嫂边唠边扒着麻干。哪成想大姐在家时做饭手烫了一个泡,麻毒太厉害,使大姐一下子倒下了,眼看着从手指往上肿。农村缺医少药,等送到城市大医院,就咽了气。
  大姐死时才26岁,大姐可是身强力壮的人,没出嫁时在生产队干农活,小伙子都不是她的个。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就没了,全家人都哭得死去活来。
  妈整天躺在炕上哭,谁也劝不了。大嫂拿着几个鸡蛋看妈来了,妈见大嫂进来,挺着坐起来。
  “妈,我早就跟你说,有白虎招灾,你不信吧。怎么样?”进屋屁股没沾炕大嫂就说开了。
  我正在学习,说实在的,大嫂的话我听烦了,拿起书到院子看起来。这时,二嫂也走进了屋,不知从哪弄来几个苹果。见我在院,问我:“你老叔,妈在屋吗?”
  “和大嫂说话呢。”我说。
  二嫂进了屋,隔了不到一袋烟工夫,屋内大吵了起来,听起来比哪次都凶。我对干仗早就反感,懒得理她们,干去吧。可是污言秽语还是不断往耳朵里钻。
  “你妨死两个还不够吗?你想让全家人死绝,你妈个×的!”这是大嫂在骂。
  “谁是白虎,你有啥证据,你妈个×!”我第一次听二嫂骂人,看来她真急了。难怪,妨死俩人的罪名。实在担当不起。
  “你就是白虎,你那光秃秃的你自己知道。”大嫂似乎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似乎一个白虎就可置人于死地。
  “给你看!”随着说话声,听到了解裤子的声音。
  “啊!”分明是大嫂的一声惊奇地叫声。
  接着二嫂从屋里冲出来,我看见她手还提着裤子。
  “你大嫂,你就这点不好,想一出,是一出。这下明白了吧?”妈数落了大嫂几句,分明说二嫂那长毛了。
  大嫂低着头,脸红红的,走了出去,从那再也没听她说二嫂是白虎。
  
  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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