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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守护的秘密
□ 蒹葭
2002-05-06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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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守护的秘密
那个飘着小雪的早晨,我被送进了医院。一阵紧似一阵的痛,让我的汗不停地向外渗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产房,我只是觉得痛,痛得要死。助产士的脸,在我的眼前扭曲得像个女巫,她的嘴里正在发出咒语似的声音:“使劲,使劲!”可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咬紧牙关在坚持着。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能行,我要这个孩子!……“好了,就要好了,出来了,出来了!”呵,我听见了那声响亮的啼哭,那是我—的—孩—子!泪水和身体里的血水一起决堤般涌出的一瞬间,我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晓寒!
晓寒不是我丈夫,但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认识晓寒纯粹是一场偶然。那是我读大学的最后一个冬季,那个雪后初霁的下午,我一个人带着耳塞躺在床上听音乐。同学们都去上课了,我之所以能这么逍遥自在,是因为我患了眼疾,刚刚作了一个小手术。医生嘱咐过,一周内不能上课,不能看书,所以一只眼睛粘着药布的我只能带着耳塞躺在床上听音乐。
“笃、笃、笃”,越来越大的敲门声在醉人的音乐之外极不协调地传进了我的耳中。我连忙下床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孩。
“请问林琳在么?”
由于没戴眼镜,又是一只眼睛,我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只是感觉到他穿着一身绿得晃眼的军装,
我告诉他,林琳正在上课,得一个小时后回来。
男孩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我可以在这等她吗?”
男孩进了屋,我不能听音乐了,便和他聊天。他的眉宇之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不等我问,他就告诉我,他是林琳的高中同学,刚刚入伍,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是特意来和她告别的。我很奇怪地问他,高中毕业三年多了,你怎么才当兵呢?他的脸上掠过片刻的忧郁,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说了很多话,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当时感觉到我们的共同爱好很多,比如听音乐、画画、写文章,那天他好象还给我朗诵了一首汪国真的诗。
林莉她们回来的时候,我俩正聊得起劲。当那个男孩和林琳一起往外走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有一种酸楚的滋味。送她们到门口,男孩忽然转身对我说:“忘了告诉你,我叫晓寒。祝你早日康复!我会写信给你的!”
转眼到了元旦,我真的收到了晓寒寄来的信和贺卡。信上详细介绍了他到了部队后的情况,信的末尾说:“很高兴能在离开家乡的最后一天认识了特别的你,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我有什么特别吗?我哑然失笑。哦,也许他指的是我的“独眼龙”形象吧?我很快给他回了一封信,署名的地方,画了一个一只眼的卡通龙娃。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书信往来。刚开始时,我和林琳总是能同时收到他那印着三角邮戳的信件,可是,后来,林琳的越来越少了,我的却越来越多。
一天晚上,只有我和林琳在屋,她走过来坐在我的床上说:“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和晓寒谈恋爱?”
我说不是,真不是。她说,别瞒我了,其实那天我下课回来,一看你俩的样子,就知道要出事!我说别胡说,能出什么事呀?她说,你别嘴硬,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了解他吗?
我点头,又摇头。于是她便开始细数晓寒的身世。原来晓寒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他的父母一直感情不和。在他高考那年,原籍北京的父亲和他母亲离了婚,只身回了北京。功课不比林琳差的晓寒没有考上大学。母亲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无力供他继续念书,父亲曾提出要资助他,却被他倔强地拒绝了。三年来,他一直在社会上混,摆过地摊,卖过水果,也打过架,蹲过拘留,后来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花店。可是他似乎又厌倦了这种生活,去报名当兵了。
“晓寒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林琳说:“无论是他的家庭还是他的个人经历,都很复杂,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林琳是我们班上大家公认的最有心计的女生,她的三任男朋友,都是高干子弟,难怪以她的处世哲学,要这样提醒我了。
可我不同,我一直简单地认为,爱情就是两情相悦,扯上别的,有失尊严。所以自从知道了晓寒的身世,我对他更增添了一种同情和敬佩,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那时候,班上有一个男生对我很好,他就是后来成为我丈夫的张宇冰。宇冰是我的老乡,四年大学生活,我俩一直结伴同行,他每次都帮助我提行李、占座位,抢着去买路上吃的食物。一到周末,他就攥着两张电影票来请我看电影。他是个老实得有些木讷的人,无论是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在看电影的过程上,他都应该有很多次机会对我作一些亲热的动作,或者说一些温柔的话,可他就是不会,我也正好装作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说实话,就算他做了,我也不会接受,我是不会喜欢像他那种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很平凡的男孩的。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我和宇冰一起被分到了家乡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由于当时公司的独身宿舍满了,便把我们和另外一些毕业生安排在公司的招待所里住。
那时,我和晓寒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说不上是谁先提出来的,在写信、盼信、回信的日子里,我们都强烈地感觉到对方的重要,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这样的恋爱实在太苦,我们不可能像别的恋人那样整日厮守在一起,他所在的那个部队,甚至连电话都不通。所有的思念、安慰、鼓励、痛苦等种种情绪都只能凭借着通信来表达。尽管已经互相寄过好多张照片,可我们几乎无法准确地描绘出对方的模样。
宇冰已经从我日渐增多的信件中,猜出了我在恋爱。可我看不出他对我的态度有多少改变。他仍然时常请我去看电影。有一次,招待所停电,他来找我出去玩,我当时正点着蜡烛给晓寒写信,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真幸福啊。” 就转身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还在想,他说的到底是“辛苦”呢,还是“幸福”?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春天,也就是我在认识了晓寒一年半以后,我决定借“五一”假期去看看他。他的部队在一个边陲小镇,我经过了整整两天的路程,终于见到了他。
我去的时候,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后来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怎么会穿那种酷似新娘装的衣服去他的部队看他呢?也许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我那一次去,将会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新娘?
在那个小小的火车站,当我们认出彼此的时候,都愣了一下。足足有半分钟的对视,然后,他就像信中说好的那样,张开双臂,一下子把我抱住了。
他开了一辆部队的141大卡车来接的我,一路上,每遇到一个他认识的人,他都会夸张地按响喇叭,人家就会大笑着说:“哈,晓寒,把女朋友接回来啦?”我才知道,我竟然是他们连第一个来探亲的女子,而他能开车去接我,是经过他们连部讨论决定的。
在他们那里,我受到了特别的礼遇。我被安排在了一个据说是首长级的套房里。他那时当着一个小班长,不时地有成帮结伙的小战士来敲我的门,热情地问这问那。晓寒后来说,他们其实就是想看我一眼,在这个偏僻的军营里,能见到年轻的女性,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直到最后一拔客人们散去,我们才终于有时间单独在一起。仔细打量面前的他,我才发现他比照片上还要英武。他长得很帅,有点像电影演员濮存淅 。
我在他们部队住了三天。那三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时光。我们形影不离地尽情享受着相聚的甜蜜。可更多的时候,这种甜蜜是掺着苦涩的。——我们不知道将来到底能不能生活在一起,两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这份单纯的爱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是多么地脆弱。那时,他正在为是否考军校而犹豫着。他从心里是渴望念军校的,他说这样他在我的面前才不会太自卑。可他又担心考上军校后,还要再念三年书,而我是否还能够等他。如果不考军校,一年半后他就可以复员,他说如果我在这一年半之间调不到他的家乡,他可以申请复员到我这里。我却极力主张让他考军校,我告诉他,只要他给我信心,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现在每当我回想起那时我们两个相拥着谋划着未来的时候,我都感动得想哭,为那份最真、最深的感情而感动。直到现在,我都一直认为,如果说我曾经得到过爱情的滋润,那就是在那三天之中,那三天像一个美丽的梦,美丽得让人不敢相信,美丽得极不真实。
临走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共同走过了少男少女的生命历程,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和女人。激情过后,我们两个都哭了。他问我:“我们做错了吗?”我摇头。我爱他,因为爱,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回到单位,我把他送我的用五角星和弹壳制成的金属画挂在墙上,把他的照片镶在镜框里,放在了床头。很快,家里人及朋友们都知道了我有一个当兵的男朋友。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对于这份感情,我的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我。首先是家里的极力反对。妈妈听说我找了一个大兵之后,专程从家里赶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在列举了我和他之间的种种不适合之后,让我和他断决来往,紧接着,是托人接二连三地给我介绍对象。还有就是一些好友的劝告,他们都认为我的这段恋爱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很准的例假竟然延期了。我吓坏了,一个人跑到个体诊所去检查,检查的结果更是让我不寒而栗。
我哭着给晓寒写信,问他我该怎么办。结果,这封信之后,晓寒竟然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了音讯!
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摘掉了晓寒的画和照片,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些似乎只有小说里才有的悲惨故事,怎么会在我的身上发生?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那天晚上,宇冰来了。他带来了一大堆吃食和一脸的关切。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劝我要吃点东西。我突然觉得,宇冰是那么可靠,像他这样的老实人,应该不会欺骗我的吧。
看着一点一点为我剥着茶蛋的他,我心头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宇冰,你愿意娶我吗?”
一个月后,我和宇冰结婚了。
太阳依旧每天升起又落下。婚后的我,努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宇冰是个好丈夫,他在我面前从不提起以前的事,对我一直是百依百顺,呵护倍至,特别是知道我怀了孕之后,更是欣喜若狂,不让我干一点活。每天,看着他扎着围裙,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我从心里感到一种平和的幸福,我知道,我嫁对了人。
然而,婚后不久,九月初的一天,我却再一次收到了晓寒的信!那是招待所的室友转给我的,因为信仍然寄到了招待所的那个收发室。当时我很想把信扔掉,可好奇心却驱使我想知道他到底在信上说些什么。当我颤抖着打开那封信并一口气读完的时候,我震惊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原来晓寒在信上说,他参加了军校考试,通过入围考试后,从六月份起,被统一集中到队部进行封闭复习。如今,考试成绩已经下来了,他考取了一家军事校院,目前正在家中探亲。信的最后说:“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么?离开部队前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如果想我,就寄信到我的家中吗?今天回来,我就问妈妈有没有我的信,结果让我很失望。在封闭复习的这段时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现在我终于也考上大学了,你为我高兴么?我真想马上就见到你!收到信后,请尽快复信,我想在临走之前到你那里去看看你,你欢迎么?”
反反复复地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我终于弄明白了这样几个问题:我哭着给晓寒写的那封信,他没有收到,那时他应该刚刚离开部队;他在离开部队之前,给我写过一封信,告诉我他要去沈阳参加复习,并告诉了我他家的地址,可是这封信我没有收到!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招待所,找到了收发室的黄大爷。以前,因为总来取信,所以很熟悉。我说大爷,你帮我好好找找,这里还有没有我的信?他说,没有了,咱这从来不压信的,都是当天收,当天就发出去。我说大爷,你好好想想,从五一到现在,除了我自己亲自来取的信之外,还有没有别人替我捎信。他说,有啊,我让你家小张捎过两回嘛。说到这,大爷笑了,当然,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俩能成一家呢。
那天我一下午没有上班,我一个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我哭命运的不公平,为什么要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让我承受这么多阴差阳错?
第二天,我给晓寒回了信。写了一遍又一遍,信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最后,却只写了六个字:我已经结婚了。
一周以后,我收到了晓寒的回信,信里是一张他亲手绘制的贺卡,卡片上同样也只有六个字:我永远祝福你!
我没有和宇冰提起他给我捎信的事。那封信他肯定没有给我,然而不管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对于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封信,决定着我一生的命运。
而现在,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是他给了我和我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
女儿雪柔现在已经四岁了,她长得很漂亮,又乖巧,所以深得全家人的宠爱。宇冰对孩子很有耐心,所以雪柔似乎更喜欢爸爸。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雪柔的身世。在我决心嫁给宇冰的那天起,我就发誓,只要我活一天,我就绝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包括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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