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悬臂。
　　如果附身，从地下矿泉水瓶盖子的角度仰望，会发觉悬臂长城几乎遥不可及，宛如天外之物。
　　这是一次奇怪的经历，我爬上了那里。站在上面凌乱的土地上，双脚不断颤抖，还有几颗汗滴。
　　前年十月，天气刚刚好。穿白色的羊毛衫，牛仔裤，把风衣别在腰间。那天，阳光明媚，经过一片很大的芦苇地。在风中，它们摇摆不定。
　　
　　那是一座古长城，不大，象一个人字。
　　顶端是烽火台，两边延伸，中间有长长的通道。
　　脚下的石块，有些很古老，有些很新鲜，只是老化处理了，古老得很牵强。通道两边是一凸一凹的矮墙，只是及膝，称不上墙。
　　走累了就坐在凸起的地方，脚刚好踏地。周边的景色，黄色调，点缀一些黑的、褐的，偏向于土地跟太阳。
　　去嘉峪关的那阵我每天手上都有一瓶矿泉水，很快喝干，又换。十月的天，虽然很好，但干燥，南方的人有点不适应，连皮肤也开出小小的裂痕，嘴唇则发干，需要不断地涂润唇膏。
　　
　　悬臂长城说不上高，却陡得可以。
　　通道很长一段平坦而宽阔，到烽火台下急剧成七八十度往上延伸，令人胆战心惊。许多中年人在下面观望，问走下来的人，上面有啥好看。他们说，没什么，除了山峰。
　　于是中年人放弃，在平坦的一段坐着，以猜测的目光巡视台上的风景，只是猜测，不尝试。
　　我丢了矿泉水瓶，四脚全部用上，以爬山虎的姿势行走。其实爬的不算阶梯，一小块一小块的，容不下半只脚，只好侧了脚挨着石块走。好在已丢了矿泉水瓶，右手可以抓紧发凉铁栏杆。
　　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比跑八百米还要崩溃。后面小孩子的声音唧唧喳喳，慢慢追上，象是无形的压力，推得我不得不继续。
　　
　　在爬行的过程中，我遇到三个人，两个是热恋中的情侣，他们在转角那里甩着相机问，能不能帮忙照张相。
　　我累得连能都说不上来，打了手势叫他们把相机甩过我手中。那姿势真怪，一只脚勾住栏杆惟恐不小心跌落，半蹲，以仰视的角度拍摄。女孩穿米黄色的衣服，留长发，胸前有一只很大公仔，笑得极甜美。
　　下来比上去还难。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近似搀扶。拿相机的时候叮嘱我，快点上去，挺好玩。
　　于是继续上去，遇到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看上去象文人。有一头白色的头发，他说加油吧，孩子们，我都上去了。后面的孩子争着问，有什么好玩？他笑着说，爬上去，不就知道了吗。
　　一两个调皮的孩子已经超过了我，几乎没有扶栏杆，就是两只手扒住一个地方往上串，如猴子一般。
　　
　　思维在简单的爬行过程中承受着前所未有折磨，对一个高度的触摸，对一个景物的进入，对一个答案的渴望。
　　知道嘉峪关的很多，知道悬臂长城的并不多，而知道悬臂长城上该看什么的，更不多。
　　
　　跟孩子们一起冲入顶点。
　　这是一个三层高的烽火台，建于山峰之上。
　　向东极目远眺，是平坦的河西走廊，和两边如壁的山峰。嘉峪关市方圆几十里，古长城遗址无数，惟独这里得天独厚，能将嘉峪关市尽收眼底。
　　孩子们很开心地跳着，说看到这里看到那里。每个人都叉着腰，重重地喘着气，我感觉渴，超级怀念没拿上来的矿泉水瓶。
　　其实景色非常简单，就是山峰，和朦胧的市景。
　　只有孩子才这般欣喜。
　　
　　我们从另一侧钻出烽火台，看到一小块发黑的土地。到的人几乎都免不了要留影，印证自己征服的经历。
　　有人在对山呐喊。寻声望去，是对面的一座山，两条人影。我们也乱喊。现在想起，大有《我的野蛮女友》里经典一幕的惊天动地。
　　两座山的中间有凹下去的谷地，其实也不低，平坦，可以走下去。
　　令我惊讶的是，中间有两颗心状的图形，石头摆成，很大的面积。看上去经过风吹雨大，有些乱，但不妨碍整体格局。
　　爱在这样的高度，成形。
　　这是座简单的烽火台，如果延伸过去，有走不尽的路，看不尽的风景，只要你走过去。
　　
　　我们在山这边观望山那边的风景。后面不断有些人感叹，呀，爬得这么高，就看这么一点东西？花费半个小时做的事，结果是看一分钟的风景，值与不值，谁又能说清。
　　在湘西看南长城的时候，有人称该遗址已列入年度十大重大发现。可是景点连售票点都不设，随便上去。到了上面，废墟，还有当地的学生躲在里边烤红薯。向上，爬了一大段楼梯，看到的是历史的沧桑与随意。
　　
　　悬臂，不是悬壁。
　　我以为，悬臂二字极好，将古老的长城人性化。
　　人性化的古长城上，有动用眼睛以外的感官才能感触到的东西。
　　开放的河西走廊，平坦的通道，虽然带来了便利的交通和贸易，也使得外方战马可以长驱直入，直达中原。
　　我们在开放与封闭的相互矛盾与循环中不断挣扎，支持全球化也反对全球化，喜欢开放式恋爱也害怕AIDS。年底的一瓶煤气76元，贵得吓人，很多朋友关心地讨论是否跟美国坚持打伊拉克有关。
　　
　　高处不胜寒。
　　一路下来，有往上的人不断问，有什么可看？
　　不语。
　　每个人攀登的欲望都是不同的，有的为了征服，有的为了乐趣，有的为了爱， 有的为了沧桑的历史，更有的为了一种虔诚的姿势。
　　我不明白询问的人为了什么。
　　只有爬了，看了。
　　才能找到心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