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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祭

七槐子
2004-07-07 11:41   收藏:0 回复:7 点击:3230

    小暑还没有到吧。昨天月有些残。草坪碎光闪烁,这是人工培育的,整齐却少活力。院子里野草罕见了。前几年还不是这样,楼前楼后,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再早些时候,这一带几乎是野草的天下,小路蜿蜒于密草中间,鸟语虫鸣连成一片。夏夜,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草叶,洒下淡绿色光芒。邻里间碰面闲谈,往往听得见人声,身影却叫草木遮掩了。
  
  现在楼多了,宠物多了,路宽了,汽车泛滥了,野草也陷入灭顶之灾。去年还保留了约一亩野草,就在我住所前面。抱茎苦买菜最多, 夹杂着车前草和夏至草。车前草的花我从未看见过。夏至草在阳历六月开花,绿豆大小,浅色的。抱茎苦买菜开鲜亮的黄花,有1分钱硬币大小,花期长,从夏天招展到秋天。这些野草最大的优点是不用人工浇水,也无须施肥修整。车前草个子矮,半躺半卧在靠近路的地方。夏至草身高居中,略显单薄,三五成群地点缀其间。抱茎苦买菜有半尺来高,比较强健,主宰着仅有的这一片领地。三个伙伴紧密地防御,不叫外人涉足,每年入冬才凋零,春天又匆匆钻出来。她们比人工培育的草要坚忍,从不向人索取任何东西,只要求最基本的生存权力。
  
  这点要求也不被批准。今年早春,最后一亩野草的领地叫人铲除了。方法很残忍,挖地两尺,土都过了筛子,草根草籽一律封杀,然后铺平细沙土,栽上人工草。不用这样的方法不行,大院别的地方有过先例,野草会蚕食掉家草,夺回自己的家园。
  
  可人工草实在是柔弱,三天不下雨就得喷灌,水也浪费得无数了。冬天差不多和野草一起枯黄,次年春天几乎都彻底死掉,需要园丁再一次去购买草苗,费力地栽上,喷灌,然后再死掉。是因为她们好看吗?审美标准不一致,这怕是一笔糊涂帐。家草的优点,一是颜色绿得鲜艳,二是个体身材整齐划一,群体的绵延宽度能够听人指挥,更符合现代化社会流水线生产的思路。在我看来,这优点其实也是缺点,即单调呆板。野草的美,我去年有过一次描述,引用:
  
  ……网箱里的肥腻愚钝和野水中的鲜瘦活泼,不可同日而语了。你看,初夏的野草野菜,墙边路旁到处都是,可没有人浇水呵护它们,比人工草坪“皮实”不知道多少倍,而且颜色姿态要强得多。眼下抱茎苦买菜金灿灿的小花开得正盛,甚至跑到草坪里昂起头,一丛一丛的招摇,如同绿地中翩翩飞动着金色舞蹈。所以我就停下来欣赏了。
  
  能够给大都市污浊的空间增加野趣,告诉吃温室菜蔬和巧克力长大的孩子们什么是野生的顽强,什么是天然的错落和谐之美,什么叫自然色,又不向人类索要一滴药液、营养液和自来水,——却争取不到生存的权利,这是哪家的道理!
  
  叫我愤怒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前年朱九君从海外回来,约我去香山喝茶唱和。山坡上随处可见一种野草,模样酷似竹子,只三寸来高,路旁往往连成宽三五米的绿带,随山势蜿蜒而上。他说,他能从这些“矮竹”里听出古雅的乐声。我也非常喜欢,记得吟咏中提到过这些山坡水土的护卫者兼野风雅韵的呈现者。去年我们再去游赏,“矮竹”明显少了,山脚平缓的坡地栽种了大片家草。他说另一处皇家园林,山上野草大面积铲除(部分古木也跟着遭殃),一律换上“鬼子草”,其情状惨不忍睹。他是中国皇家园林研究专家,知道许多内情,听得我黯然神伤。后来以这个事情作为背景,写过一组小调,附录于下:
  
  清平乐 鬼草三手新韵
  
  街南有草,十亩杂花小。谷雨青苗红穗绕,霜降还没服老。
  大人牵狗穿行,男孩戏作行营。最喜女娃添乐,黄毛争戴群英。
  
  天怜此宝,肥水全包了。不料舶来鬼子草,旧土皆迎新佬。
  “草坪禁止穿行!”剪除野种杂兵。水也灌出无数,次年葬在清明。
  
  山南有草,千载青未了。城里咕咚吹个调,野草晋升洋草。
  长藤古木株连,苍天有泪涟涟。醉后越洋传话,“明年进口翻番!”
  
  我住的大院,草坪是不是舶来品,这我不知道。但愿不是。可即便不是,几百亩地界儿,每年花在买草苗、喷灌和其他管理项目上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吧。北京,别的城市,人工草皮举目皆是,所需资金该是天文数字了。为什么不从中拿出很少的一点点人民币,研究一下“野草”的保护及合理利用问题呢?野草,从海洋游到陆地,经历了若干亿年的进化。她们远比人类古老,也曾养育过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城里人刚刚吃上了饱饭,就忘本啦?可叹也。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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