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G
　　
　　 我在选择画面。这几幅养鸽人放飞鸽群的画面拍的实在太漂亮了。我不忍心删掉其中任何一幅。风在原野吹动着大片灌木的枯叶，这些厚绿的汁液像是翩翩起舞的精灵，簌簌跳动着。养鸽人穿一身奇怪的米黄色薄衣裤，飞扬着稀疏的黄头发，像是某种有形的灵魂，异常飘逸地站在原野的草地上昂首翘望天空。他像一只非洲的苍鹰在天空中翱翔。我看着他，感到了一种放荡的轻松和解脱。
　　
　　 第二天，摄制组到外面拍摄“摆拍”镜头，所谓“摆拍”就是让被拍摄者（但不是演员）按照设计好的方式进行表演，这样取得的画面效果具有预见性，整齐完美。
　　
　　 我们来到一片废弃的灰色建筑区，那些坍塌的砖头和水泥块以及层层迭迭的楼墙给这里弥漫了一层荒败隐秘的氛围。湛蓝的天空在高大的旧墙遮挡下，越显出了高远透明。制片喊了一声：“开始！”，我和养鸽人一起放飞起数百只灰鸽。静谧的楼墙间响起一片翅羽扑打的“哒哒”声，接着，嘹亮的鸽哨在楼墙间轰鸣，我仰着脸看着鸽群飞过楼墙飞向蓝天。这时候，养鸽人沿着破败的水泥楼梯向上飞快地跑去，摄像机紧跟着他。他一直跑到楼房的最高处，然后手搭凉棚遥望着极远的天空。他仿佛站在城堡箭楼上的精捍武士似的站在逆光里，他的身形给人以苍劲雄浑的感觉，透出一种延展力让你暇想连翩。这时，我蓦然看见他妹妹穿一条洁白的裙子从一堵厚墙后面走出来，矫健的身体硕长，和粗糙的墙面形成反差。胡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突然冒出一句：“你看她的样子象不象野人？”我呆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就离开她走到摄像师那里。
　　
　　 黄昏时，我们在“鸽居”吃了饭。胡杨约我到楼下散步，我们走到外面，她说：“我听制片说你们公司的经理来市里开会，就住在你的楼下，他没找你吗？”我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也许是他开会忙没顾上吧”她摇摇头，说：“你没感觉到什么吗？”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叹口气，说：“我看你根本纯粹就是弱智。”说完就走了。
　　
　　 我楞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候，夕阳在微风的摇荡下均匀地把天空染的通红，飞翔的鸽群绕着天空盘旋。逆光里，大清真寺熠熠生辉。一个白袍信徒在塔墙上高声朗诵起古兰经。我寻声望去，看见黑色的雨燕在天穹上飞翔。它们就像黑色的精灵，在那样高的天空飞，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呢……
　　
　　 我登上晒台。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回民姑娘正袅袅地向大清真寺走来。当她走到清真寺巨大的拱形门前时，她袅娜的身影在大清真寺粗纩的线条衬托下，描绘出了一种柔媚的素描。这时候，暮色苍茫的天空弥漫上了神圣的静谧。
　　
　　
　　side H
　　
　　 那个晚上，养鸽人唱起了奇怪的歌。那是在大家吃饭后，养鸽人依然向以往那样对谁都是爱理不睬的。他独自来到晒台上，那时候天空已浸染成透明的蓝色空气。他的鸽群飞回来了，他刚走到晒台的水泥地上，空气里就响起了“嗒嗒”的翅羽声，数不清的鸽子围住他跳跃，有的落在他隆起的背上和肩上。他的喉舌震颤出一种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在空旷的湖面上，从摇摆的苇叶中间传来的鸭子的唳叫。这就是他唱出的歌。这歌声蘸着湿润的野风，听上去格外悦耳却又是那样的怪异。
　　
　　 那时，我正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蓦然听见了这歌声。我说：“谁在唱歌？”但是没有人理我。这时候胡杨正和制片跳舞。客厅很大，黄色的灯光照在粗糙的墙面和笨重的家具上，蔓延出一种腐烂的气味。胡杨穿一件无袖连衣群裙，这条为了拍摄而穿的裙子，在此刻巨大的客厅里，显出了一种戏剧效果。她和制片黏在一起踏着飘逸的舞步。我走出客厅，寻着歌声一直来到晒台上。天色已很暗了，养鸽人隐在鸽群里，鸽子们“咕咕”叫着，我向他走过去，殷勤地为他递上一枝香烟。然后拿出打火机，为他打着火。蓦然出现的火亮惊起鸽子，“扑啦啦”飞起来，一片“咕咕”声。养鸽人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把香烟摔在地上。
　　
　　 我呆愣着，突然，不知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回头，制片拥着胡杨走出来，说：“你走不走？车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