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六，中央广播电台有一档晚间读书节目。最近在做纪念诗人顾城的专题，昨天完整地听了一个小时。节目是软性化的那种风味，主持人的声音非常别致，始终用包含了感情的话语讲述。做这个专题，她似乎下了很大气力，找到了诗人早年朗诵自己作品的原始录音，先后播放两段。高晓松于1993年之后，和诗人之死有些关系的三个曲子，播放了两个，“那白衣飘飘的年代”是一位女歌手唱的。有个小友提醒我说，这支歌的演唱者叫叶蓓，歌词和曲子都好，她唱道：
　　
　　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稍在红红的夕阳肩上
　　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它翩翩的应声而落
　　你沉默倾听着那一声驼铃像一封古老的信
　　你转过了身深锁上了门再无人相问……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
　　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
　　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作为同龄人，笔者从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一路走过来，感触自然比较多。那年头，文学青年远远多于今天，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舞文弄墨成为时尚，犹如现在见了面谈汽车房子，那时时髦的话题是王蒙、郭小川、刘心武等等如何如何了，后来这串名字里又添加了北岛、张承志、史铁生、顾城、舒婷这一批新人物。——这是现象。本质呢？我不知道文艺理论家是怎么概括的。叫我看，就好像堤坝阻拦着洪水，唯有翻卷得最高的浪头涌了出去。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文学青年自己也是洪水里的一分子，也有奔涌出去的希望和力量，裹挟到一起，文学的人气无比高涨。（至于文学与政治联姻，那是那个年代的国情，到社会经济与文化多元以后，普通老百姓的注意力才逐渐分散开去。这属于更为深广的水流层了。）
　　
　　从北京看，区县文化馆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平谷县的杂志叫《山花》（？），东城区的叫《钟鼓楼》，西城区的叫《蒲公英》……都集合着一批白发的先生、年青而刻苦的弟子。如果我没记错，顾城最早是在《蒲公英》发表诗歌的，像他一样从这里走向文坛的乃是一批人。顾城走得最快，也走得最远。大概是1983年晚秋或者1984年年初，飘着树叶儿或者雪花的一个晚上，在北京崇文区文化馆的教室里，我叫一个朋友引领着，听了顾城的诗歌原创讲座。他个子不高，声音也不响亮，称得上娓娓而谈，主要是讲述学诗的漫长经历。他语言的晶莹和随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再一个，就是不断在讲述中穿插背诵他自己的诗歌作品，还记得这一句的语调：“歌乐山的云，很凉……”讲课前或者讲完课以后，朋友拉着我到办公室前去拜访。顾城的妻子正忙着卖一本诗集，恍惚记得是《顾城舒婷抒情诗集》，薄薄的一个小册子。他和妻子都是非常漂亮雅气的年轻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十分得体。听说他们那时到大学开办讲座，所到之处万头攒动，可以类比于后来的歌星与歌迷的见面会吧。青年学生从迷诗，蜕化为迷歌儿，再蜕化为今天的上网交割异性朋友（直接的入网费用仅仅每月5元人民币），——这个过程也挺有意思的，用了差不多25年，四分之一世纪，为时也不太短了。
　　
　　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在诗人自己就更短暂一些。我是在他后来写的书里读到过一句话，印象很深，他说人们读他早期诗句的时候，他已经超越了这些成年人的童话，走向诗歌的另一片世界（大意）。我猜想，那就是童话城堡幽深处飘荡着的鬼气，即死后发表出来的那些叫人几乎读不懂的短诗，什么深夜几点钟，鬼如何如何。——他的诗歌，以及和他有过亲密联系的几个人写的书，我买了，读了，只读了一遍，到今天不愿再读了。其中的是非恩仇，一般人差不多也忘却了。要不是又听了电台里的专题节目，我不会想起说这个话题。主持人的倾向是明显的，赞美诗人的才华，连带着惋惜他早逝的年华。正好今天翻阅了卢璐写的《嫁给刘欢》，水均益作的书序，——我意外发现他这个“蓝颜知己”不仅会说，也很会写。对比两种人生境遇，有感慨，可我不知道怎样说清楚这种感慨。
　　
　　白衣飘飘的年代，结束在大洋里一个叫“激流岛”的地方，这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寓意吗？对所谓朦胧派诗人群体的评价，已经出版的当代文学史里，似乎有了初步的结论。但对顾城本人的争议，可能最终也无法由文学理论工作者拿出结语。唯一否认不掉的乃是顾城的才华，他的诗歌和钢笔画透露出来的灵感，那种原始雪山般晶莹的情思和语言，多数当代诗人是难以企及的。
　　
　　也仅仅因为这个，我期待着2004年的雪花早一些飘下来，遮掩住大都市里重叠太多的车辙，叫新的一年，有那么一个夜晚，到处都白茫茫一片。很平静，很干净，爱侣携着手在长长的街道上走路，匆忙的夜归人向他（她）们按一下车笛，投去祝福的目光。所有诗歌暂时变为漫天晶莹的雪，送给这个拥有过最多诗人的古老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