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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七槐子
2004-06-20 21:59   收藏:0 回复:0 点击:1142

    吾师传回打油新作:“夫子七槐诗兴幽,将沿春水畅行舟。待听诗人发天籁,只恐琴边还是牛。”我读的时候正在忙别的事情,匆匆回复曰:吾师玩笑啦,你是牛,我就是羊了,属羊,再有几天过生日,本命年。这几天老琢磨着怎么和他,却没有得到能够包含趣味的句子。只好作罢,先欠着。
  
  昨夜睡眠不佳。忽然想到个问题:从十六七岁离家去外边住宿,我一共睡过多少个房间?一处一处数,连续住三月以上的地方,居然有16处!上耶,我这是怎么啦。于是有了漂泊的感觉,第一次。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古代人在比较平静的生活状况里,家,始终有一个,那是他的故乡老屋。漂泊千里万里,叶子总有一片家的泥土可以回归。一辈子没有能够回家的也有一些。我听吾师讲唐宋词,韦庄的词作印象很深,可惜听课笔记不在手边,就凭记忆掇拾。韦词云:“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芳草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从小就会背这个作品,可从来没弄明白过,直至那年叫吾师醍醐灌顶。韦庄本是京兆杜陵人,在今天陕西西安,经历过晚唐的飘摇风雨。最后他流落到西蜀功成名就,也不知道又回老家了没有,卒于蜀地这是有案可稽的。记得吾师重点讲了韦词的五篇《菩萨蛮》,除去上面抄录的那个,还有: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掩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诉,辞的意思。)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说实话,1999年秋天虽然“灌顶”了,今天把五首放在一起重读,我又开始重新糊涂。韦先生多年在洛阳这个第二故乡居住,可他早年去江南浪游,寓居越中、金陵,经行江西及湖湘,有十多年吧,许多往事如烟柳迷漫,丝丝缕缕牵扯在这些词句里,纠缠不清了。更早一点,他在长安应考,正赶上黄巢攻打都城,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告别了故乡往东南而走呢?临走,大概留下一段情缘,有他的《女冠子》为证: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这是从女方的角度来描述的。总之,故乡,第二故乡,更为心仪的江南红楼红袖,——这些斑斓的色彩碰撞在词人心头。最终他客死川江水畔,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没入大江长波,无语东流去也,身后只飘洒着散碎诗行叫书虫子们饕餮咀嚼,余味绵长不绝。
  
  我不想当虫子了,说点明媚可爱的事情吧。学者余秋雨先生早期的散文我是比较喜欢读的,尤其是那篇《老屋》。他,江南人氏。要告别小时候居住过的房子,从城里回到乡村交割。他回想起儿时小学堂来了一群漂亮的年轻女性当老师,她们翻过山梁给一家不愿送女儿上学的农户做思想工作,居然就镇住了老脑筋,同意了,还举村夜送女教师归来,火把松明蜿蜒在长长的山路上。从此,那个叫英子的女孩天天清早从山那边攀登而上,这边女老师们再用目光迎接她下得山梁来。冬天有雪的日子,叫她系一条红头巾,皑皑银色世界里,一点鲜红牵动着那么多慈爱的目光,也不乏浪漫了。可昔日的小孩子大成人,并没有走出女教师们鄙夷的陈旧生活。余教授是个仅有的例外吧。其实说“陈旧”也未必就合适。新与旧,在比较中才能够准确定位。世界如此地飞速乃至超速发展,这是幸还是不幸,现在作判断可能为时略早。但必须与时俱进,哪个民族也丝毫不敢大意。
  
  我是已经把北京当作家乡了,虽然也偶尔设想当年老人要是不来北京,我是不是活得比现在更自由舒心一些。叫我迷惑的是,家的感觉我在路途上才可以体会得深入实在:在柳色青青的河岸上走,在车流滚滚的长街上骑着自行车跑,在出租车里瞑目遐思。那种时候真切地感觉自己是在一个叫做“北京”的地方活着,每天都要努力地生长,不能够让身边人拉在后面。再有,就是当夜深人静听电台节目,会惊诧不已,——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白天迷糊黑夜敏感的夜猫子,围拢在修养超群嗓音优雅谈吐时尚的主持人身旁,凭借电波交流各自心里边的春温秋肃。有一次,过了夜半,听到一位歌手一支接一支地演唱西北歌王洛宾老人的作品。有一支最叫我不能释怀,歌里唱道:“眼泪把心淹了……”据说王洛宾本来是想留学海外的,可在一家荒村野店听老板娘(?)唱了这个民谣,就决计不出去了,留在西北专攻民歌的搜集整理和原创,这一做就做了大半生,连台湾的三毛都曾心仪于他,不远万里来他家中留连。而老人的家是他的音乐:“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还有一次,我听一位医院里工作的青年向主持人吐露心扉,说她结识了外地来实习的医生,到人家要离开时,她的爱情和满月一样圆了。为了对方的前程,她痛斩情思,又苦得无以排遣,压抑中来这里倾诉。理智方面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忍受不了一个情字的沉重,说明天就笑着送别客人。最后,她提出请求:“能再放一遍那首《回家》吗?”节目继续进行,我以为主持人忘记了这件事,感到有点儿遗憾。可到了末尾,作为背景音乐,那幽怨的小号声还是响起来了。再往后,话语没有了,《回家》的乐音延续,延续,漂浮缭绕在深邃的北京夜空。忘记那天有没有星星,可她心里应该有一片金色的明亮的声音在飞,漂散成梦境里的星群,那是她那般年龄所特有的归宿,一片情怀和泪水安眠的疆土。
  
  诗可以当家,音乐可以当家,这么说,家不就成了有形与无形、物质与精神的汇合了?苏子最好的一种生存状态,不就是在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赤壁江波上的月歌箫语里边嘛。一次泛舟,一回感悟,一夜淋漓大醉后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人生居然还能够有这么一段精神自由的长度,停好的。所以,我想这样和吾师的无题戏作:“月明赤壁客思幽,望美人兮空叩舟。苏子放言说变化,牛郎有耳愧称牛。”七槐搁笔一笑,呵呵。
  
原创[文.心路心语]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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