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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载酒唱童真
□ 七槐子
2004-06-20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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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载酒唱童真
冬夜,听友人说,有个小孩向妈妈提出建议,要克隆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三个男孩:一个挨老师骂,一个做功课,一个挣钱;小主人嘛,专心地叫妈妈陪着玩儿。我听了,先是呵呵笑,笑过却心头一颤。我想起前几天传出去的两手和诗:
南君曾是马上人,莽野天山笑为邻。闻道射雕搭箭处,一封典册半失真。
小诗岂敢号散人,幸与吾师做近邻。待到柳青重似发,轻舟载酒唱童真。
网络那边的接收者,我一直称他“吾师”,早年在蒙古草原上跃马扬鞭,70年代末期,回城苦读数月,居然就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浸润于唐诗宋词。1999年我听了他一个学期的古典文学课,就此结下一段师生缘分。他有个外号叫“卡通儿童”,以前我猜度,那是因为他诙谐好动。听了他的课我才感受到,他对古人作品是用自己的身心去参省的,——还原了古代人与今人情感中相同相似的成分。所以和他的七言赠诗,我使用了“童真”二字,描摹吾师心灵里的一份珍奇。
没有想到,今夜我发现了一份真实的童心。这株幼苗在向我们昭示着什么呢?我最先记起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推销员葛利高尔在社会生活的重压下变成了一只大甲虫,悲惨地死去了。……卡夫卡的人变甲虫,和小男孩的自我克隆,有没有相通的地方呢?我看,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大体上不是一回事。关键在于那只甲虫要爬回不叫他容身的商品社会,而小男孩要跑出束缚他的成人生活,二者的基本走向不大一样。推销员葛利高尔丧失了真实的自我,小男孩憧憬着自由的生存,他不想挨老师骂,不想做功课,不想受金钱的压迫,一心向往童稚世界,盼望能够去尽情地做梦,无忌地飞翔。大概是从孙猴子大闹天宫得到的启发吧。孙猴子几百年来叫中国人喜欢,不就是因为他上天入地无拘无束吗?
我不知道吾师一辈人,当年策马奔驰在大草原上,那风声在耳的时刻,那种飞翔的快感是不是还洋溢在晚年梦中。他是已经叫疾病击打得几乎倒下,还在顽强抗争着,可心态渐渐趋于苍凉。小男孩是刚刚冒出土层的幼芽,阳光照耀着,春雨润泽着,耳朵里经常回响着慈爱的笑声。他也感到有不满的地方,却用顽皮的想像来化解忧愁,想出了这个“克隆”的好方法。他的心态是绿色的,如同鲜亮的早春白杨树叶子一样在微风里吟哦童谣。对呀,这个幻想就是他的即兴诗章,是他心底飘扬出来的歌声。我真想告诉他的妈妈:珍爱这样的语言吧,这才是本色的诗,氤氲着绿蒙蒙的情风思雨,甚至是清丽又渺远的一种意境。他想要拥有自由的空间、自主的时间,但这还远远不够。幻象缭绕的深处,奔涌着他真实的渴望,那就是要求涵泳在更深更深的母爱的暖流之中。这样说,缘于故事的续篇。小男孩接着给妈妈提出了希望:你也要克隆三个自己,一个去挨老师骂(天呐,谁当老师谁要当心童言无忌),一个去做功课,一个去挣钱,剩下真正的“妈妈”专心陪我玩儿!
孩子有幻想的权利,有追求完美自由的权利。我们不行,诗人早就这样告诫过成年人:“自由,就是枪口与猎物的距离。”所谓“枪口”,有的有形,更多的无形,空气一般包围着你。我昨天在网上读到一篇记实文字,说有个农村女性无法在家里忍受男人虐待,跑到城里躲避,经历一番周折,终于走投无路,自杀了。我只读了一遍,不忍再读。作者说,听到和自己小时候同屋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位“阿姨”死了,简直难以置信,惊惶地抓起个枕头抱着跑出家,跑到远远的地方才“哇”的哭出声来。我在跟帖里说了一句沉重的话:我看不出她的死,与当年老舍们的死,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大意)——我们其实都会有自己不能解脱的重负,有物质上的,有精神上的,而“物质”最终也会转嫁到精神方面。一个人衣冠楚楚地走在路上,心灵赤裸裸地跳动在胸膛里。当衣袂飘飘步履款款的时候,说不定正有个甲虫似的的黑东西在身边影子里爬。
西方哲人关注前意识和潜意识,从活人追查到死人(遗传),从白昼调研到梦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是先做了“克隆”的梦呢,还是说出奇思妙想以后再去做实施的梦呢?真是个问题了。小孩儿,有时分不清楚生活现实和梦境的界限,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到八九岁会读书以后才逐渐不再做白日梦。长大了,老了,又醉心于写诗,这便是成年人的“梦”。那两手七言和诗,不就是明证吗?我与吾师家比邻,隔楼能够相望。家的东边是一条河,秋天时我看见河里贮存了几只木船,挂着红灯笼,有遮阳的竹棚。我是在用诗句邀请吾师,春天岸柳青翠婆娑的时候,一起乘舟冶游吧。载不载酒事小,释放一下身心,说说话,我等着听“莽野天山笑为邻”的故事,呼吸一次天苍苍处的豪野而温柔的气息。忘记在哪本书里读到过这样的描述:草原上,老马临近生命终结,主人不忍心屠宰,叫马儿自由地走开,向蓝天绿草交合的远方缓步走去。牧人外出,有时能望见某一处隆起个土包,其上青草格外青嫩。——那是风沙掩埋了老马的尸骸,青草又在沙土上生根长叶。牧人会绕开这里,不愿惊动一颗苍老的心灵。
2003年12月19日凌晨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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